第29章 誇贊是不可能的
江樂看着面前的柴房, 深深懷疑起自己住的不是個小院,而是鄉下某個角落裏搭建起來的臨時住房。
這麽對比有些誇張, 不過考慮到涼縣衙門也是有食堂的,每日都要供應整個涼縣衙門衆人吃飯, 那自然要有充分的空間來擺放柴火的。
柴房大門被極為粗的鏈條帶着,還扣上了鎖。
下仆拿出了鑰匙,将柴房門打開。
他推開門,恭敬讓到一旁“大人,請。”
柴房裏頗為陰暗,這門一開便是一股子濃重的木頭氣味。
江樂正準備要踏進門, 就聽到了身後脆生生一句問話“你們是誰”
她轉頭朝着聲音看去,只見一個小童仰着頭看向她,雙眼睜大, 看着白白嫩嫩,幹幹淨淨。
這小童穿着一身小錦袍,脖子上還挂着小金鎖, 臉上帶着嬰兒肥, 看上去如同年畫裏走出來的小金童。
旁邊下仆見到了小童,忙開口“小主子, 這位是永州決曹江大人。江大人, 這是我家二公子,齊敏, 這才六歲。”
齊敏, 齊海的嫡次子。
江樂當下朝着齊敏笑笑“小公子怎麽跑到柴房這兒來”
齊敏看向江樂, 一點不懼,和她視線對上,用那還未脫稚氣的聲音反問江樂“江大人不在前頭,為什麽要來柴房人可不是裏面那人殺的。”
這個裏面那人指的便是柴葵。
江樂瞥了眼邊上局促的下仆,視線重新轉回到齊敏身上“要一起進去麽”
“好啊。”齊敏踩着自己的小腳步噠噠朝着江樂這兒跑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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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湊到了江樂身邊,擡頭看了一眼周珍,随後轉頭問江樂“這是你的下人麽”
江樂見小家夥如此随性,失笑“這是我徒弟。”
齊敏應了一聲,小臉很是嚴肅“哦,挺好的。”
周珍卻覺得齊敏不太好。
她忍不住問齊敏“你父親死了,你不覺得難過麽”
齊敏臉上挂起了小小的疑惑“難過他就會活過來麽”
周珍愣了一下“什麽”
齊敏邁開自己的小腳步,走向柴房裏頭“不會啊。”
周珍被這個問題問得整個人懵了,轉頭看向自家師傅。
江樂此刻斂去了剛才的笑意,面無表情對上周珍的視線,朝着她搖了搖頭。
門口的聲音那麽大,門內卻沒有多少聲音。
裏面僅有的一名女子,穿着的衣服雖然破爛,可還是能從中看出原來也是專門找人做的。地上鋪着一塊布,她就那麽躺在布上,後臀還有血跡透出。
她身邊有一只有豁口的碗,碗裏放了一點水。
他們這進來了好幾個人,這女子卻沒有一點反應,就那麽躺在那兒。
要不是身子隐隐有呼吸起伏,江樂都要以為自己看到的是一具新屍體。
江樂走到了女子身邊,身子緩緩蹲下。
一個人身體需要一定長度比例,且肌肉頗為勻稱不誇張,才能夠做出這般蹲下又不累的動作。
不過女子總歸是平躺在那兒的,江樂即便蹲下了,也無法做到和女子平視。
齊敏學着江樂的樣子蹲下。
他很快便受不了這個動作,變成坐在了地上。
旁邊的下仆當下輕聲呼喊“哎喲小主子”
齊敏沒有理睬。
江樂便替他擺了擺手,示意下仆別上前打擾。
柴葵連睜眼都沒有睜,她額頭汗津津,嘴唇起了一層死皮,看着沒什麽生氣。臉上原先梳妝打扮所施的粉,早被汗水浸染,結塊挂在臉邊。
年紀尚輕。
在江樂眼裏,真的年紀尚輕。
“二娘會死麽”齊敏看着柴葵,問邊上的江樂。
柴葵眼皮輕顫了一下,那纖長的睫毛連帶着顫了一下,可她沒有睜開眼。
妾的地位,不同于奴仆,卻也遠比不過正妻,她今後的日子,活下來了和沒活下來,或許都沒多少差。除了一張皮囊,再無任何安身立命的本事。
江樂看着柴葵的傷口“死挺容易的,想要好好活着挺難的。”
齊敏點頭,似乎深有感觸“活着是挺難的。”
柴葵如今看着并不像是會配合說話的人,江樂便和齊敏随意聊着。
她問齊敏剛才的話“你說人不是她殺的”
齊敏應了一聲“是,她沒那個腦子。字都不認識幾個,恐怕也就知道個能毒死人。”
柴葵睜開了眼,眼珠子微微轉動,看向齊敏,開了口“二公子都看得透,夫人看不透。”
她眼角唇角,無一不帶着嘲諷。
這嘲諷的姿态,帶着一種凄慘的美感,讓人深刻意識到為什麽這人憑着這皮囊,能夠嫁入到知縣衙門當一個官老爺的小妾。
“因為我娘嫉妒你。”齊敏看得透得很,還什麽都敢開口說。
江樂側頭問齊敏“看得那麽透徹,那麽你知道誰殺了你爹麽”
齊敏站起了身子,很認真看向江樂“誰都可能殺了他。包括我娘,包括常常替他做事的主簿,包括齊家二房的人,包括我大哥,還有我。”
江樂看着齊敏。
他小巧精致,恍若畫上金童的臉蛋上,有着不屬于他這個年紀的成熟與冷漠“他該死。”
下仆已吓得整個人跪在了地上,顫悠悠無措看着面前的場景。
旁邊兩個跟着的差吏一時間面面相觑,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齊敏說完話,便極為任性朝着屋外走去,将剩下的人留在了屋內。
周珍被震得有些無措,茫然重複了那小小齊敏說的話“他該死”
江樂問周珍“有手帕麽”
周珍反應頗為遲鈍,将自己的手帕取出放到了江樂手上,才後知後覺問了一聲“師傅”
江樂用手帕替柴葵擦了擦臉上花了的妝容,算是回答起了周珍的話“這世上有很多該死的人,可這不代表着這世上常人就有判人生死的權力。”
這般判人生死,不合規不合法,只會亂序。
等擦好了柴葵的臉,江樂才和聲問她“二夫人,那天的事情可否再細細回憶一趟,一一告知我”
柴葵愣怔看着江樂,她這個角度看江樂,其實很是艱難,很不方便。
好一會兒後,她才垂下眼,緩緩開口“大人心情這幾日較為多變。打罰了好幾位下仆。聽一位下仆說,大人一回來就氣沖沖進了書房,我便遣人去做了一份糕點,想要讨一點好處。”
反正人都死了,她自己接下去要遇的事情,将受到的待遇,也着實一片暗沉,便将自己能說的都了出來。
“等我去了廚房,這糕點早已經做好了放在那兒,我再配了茶,給大人端了過去。路上沒再遇着人,等送到了書房,放下便走了。之後的事情,我一概不知道了。”
簡單的過程,着實沒有多少內容。
就像齊敏沒有懷疑過柴葵一樣,江樂對柴葵的懷疑也沒多少。
她慢慢站起了身子“既然如此,那下手最好的地方便是後廚。那日做糕點的人是”
柴葵這會兒已看不到江樂的臉,她只能看到江樂的雙腳。這樣看不如不看,她閉上了眼,回答着江樂的問題“那日做糕點的是範婆子。”
“謝了,回頭等醫官來了,我讓人給你看看。”江樂招呼着周珍出去,“走了我們去找那個範婆子聊聊。”
她看向邊上還哆嗦着的下仆“勞煩再帶帶路我想以大夫人的性格,範婆子應該也被關了起來”
下仆點點腦袋“是。範婆子被關在了仆役屋內,有人看着。只等大人問話時傳喚。”
江樂想想也是,哪裏有自己到處走來走去的,這些又不是人人都被打了三十杖“行,那我們這就折回去,看姜大人那兒怎麽樣了。”
下仆忙應了聲。
一群人出門,下仆再把柴房給鎖好了。
江樂最後看了眼柴房,輕微咋舌了一聲,随即邁開步子,朝着來時的方向走去。
姜子建那頭差不多聽完了朱氏說的話,對齊海家中人員情況有了大概的了解。
他見江樂晃悠晃悠回來,朝她招手“長樂,你過來,別整天亂跑。”
江樂走到姜子建面前行了一禮“大人,我剛去見了柴葵,問了點話。”
姜子建挺滿意江樂這行動力的。他不動聲色在心中贊了一番江樂,沉聲詢問“這柴葵可有問題”
江樂伸出手指撓了撓自己臉側“有啊,人長得挺好看的,就傷有點重,需要醫官。”
姜子建“……”
誇贊是不可能的,這輩子他都不會想要誇贊這小犢子。
周珍在身後咳嗽了一聲。
江樂跟着咳嗽一聲“哦,那個,她說她只是差人做了糕點送過去,這糕點怎麽做,裏面什麽料,她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