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遲到六年的答案
桂小雪越是恭敬, 在場的人頭皮越是發麻。
江樂轉開眼,不敢再看桂小雪這樣子。
呂昆好歹為官多年, 見過的事情不止一件兩件。他先是給了旁人一個眼神,讓人給桂小雪扶起來, 再是引着江樂和周珍往前頭位置上坐“江決曹先坐,這事我們慢慢說。”
這事也只能慢慢說。
江樂坐上了位置。
下頭很快有人給送上來了茶。
江樂坐下後,點着桂小雪和呂昆說“呂大人諸事繁忙,只是這回事情有兩起發生在潮州,不得不打擾呂大人。”
呂昆一聽這話,心裏便是“咯噔”一下。
他禁不住問“還不止兩起”
江樂微微颔首“永州也有兩起, 不過永州兩起并不是她親自動的手。詳細的,還是讓她自個說吧。”
呂昆順了一下自己的胡子,腦袋邊上太陽穴一跳, 看向桂小雪。
桂小雪剛被扶起來沒多久,這會兒跟着上前來,又一次跪下了。
她朝着呂昆連磕了三個響頭。
呂昆受了。
桂小雪再次擡頭, 這回才開始說了。她從六年前的事一一交代起來, 和對江樂說的并沒有多少差異。等說完這些,她便又說了永州的事情。
她臉上沒有多少神情, 語氣平和, 詳細說了她如何前往涼縣,如何結識胡氏, 利用了胡氏的友善, 最終進了涼縣衙門做短工。
涼縣短工的日子裏, 她又是如何找機會靠近陳崗,靠近涼縣知縣齊海。
在了解了陳崗和齊海之後,她便一直在等待機會。機緣巧合之下,陳崗死了,死在了胡氏手中。齊海又是死在了心中“大義”的小小齊敏手中。
江樂聽着,慢慢完善着永州兩個案子的場景。
她這會兒也算是明白,那天即使陳崗沒有被殺死,桂小雪拿着斧頭進了屋子,也會當場殺死陳崗。只是斧頭拿了進去,陳崗卻先一步倒地了。
她甚至還在事後進屋子去确認了陳崗是否已經死亡。
如果陳崗沒死,她便會補上一刀。
至于齊海。若是他中毒沒有死,桂小雪便會在正式離開涼縣之前潛去殺死齊海。她靠近了齊敏,用自己的方式引導齊敏弑父。
而齊海之死鬧得整個涼縣到處議論紛紛,她确認了之後,當下便離開了。
她手中殺人的手法并不止一個,做的計劃也遠不止一個。
桂小雪只要确保有一種計劃成功了,那邊可以了。
當有人真要殺人,怎麽都能殺死的。
至于潮州兩個人,因為桂小雪要拖延一些時間,她還不能那麽早被抓,所以才會在龐慶身上做手腳,讓他看起來更像是自缢。
她也不怕被自缢之後再被發現問題,因為等她被發現的時候,她必然已經殺死了丁爺。
丁爺就是她最後一個目标。
殺死後,她就做完自己最後一套衣服。
桂小雪講到這邊,總算緩了一緩,幽幽說着“罪民本打算殺死這些人後,再尋個地自殺。”
她視線轉移到了江樂身上“可見着了江決曹,又覺得當年的案子沒能夠得到答案,罪民如今做下這等案子,該是會有一個答案的,而這個答案裏,必然囊括着當年的答案。”
六年前是呂昆剛來潮州做官。
這是在怪他當年沒有處理桂家的案子
呂昆唇角微動,視線轉移到了江樂身上。
江樂卻沒有看着桂小雪,而是看向了呂昆“長樂今年還未到二十,嘴上沒毛,等下說出來的話可能引人發笑,先望大人不要計較。”
呂昆頓了頓“江決曹說吧。”
“依我看,桂小雪必然是死罪。”江樂半點沒留情面。
旁邊聽着的周珍小手抓緊自己衣物,看向自己師傅。
呂昆也是微微詫異“這”
江樂板着臉“一碼事歸一碼事,六年前的案子哪怕沒法給予死刑,可該判的,三年內若是上報了,還是有機會判的。呂大人若是見了一個女子三年來不停上報,會視若無睹麽”
呂昆在潮州做了六年,自然不可能對這種案子視若無睹。
他輕微點頭。
江樂繼續說“當年潮州血染護城河,浮屍不計可數。呂大人在處理後事中,沒有釀成瘟疫等大災,其中勞心勞力所作所為,常人根本難以想象。如今看潮州現狀,就能看出一二。人非聖賢,能做到這種地步,我江長樂已是自愧不如。”
呂昆被江樂一頓誇,面上和緩一些。
“當年諸事交接,實屬困難,屍體被下葬,桂小雪跑走,案子恐怕都沒能遞到呂大人的面前。三年一過,案子揭過。犯案之人在外逍遙,桂小雪選擇的是殺死對方來報仇。”
江樂說到這裏又嘆氣了“我今日怕是把這一整年的氣都嘆完了。”
呂昆被江樂這麽一說,頓時莞爾。
江樂看呂昆原本嚴肅的樣子都被她逗笑了,心中暗自松口氣,嘴上卻是再度嘆氣“果然還是引人發笑了。”
呂昆忙擺手“哪裏,江決曹小小年紀就有此等眼界,呂某才是自愧不如。”
江樂和呂昆不算熟絡,自然不敢玩笑開太過。她頗為誠懇繼續說着她的觀點“四次案件,哪怕死者有滔天罪孽,該判罪斷案的人,都不該是桂小雪。她複仇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內心。”
桂小雪在下方臉色慘白。
周珍憋不住開口“師傅,可她恐怕當年連字都不識,哪裏懂這些三年六年的事情。就算她告了,人都沒死,豈不是白告了”
江樂點頭,沒看周珍,還是和呂昆說着“徒弟年紀更小,便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典型。”
說着她又嘆氣。
呂昆跟着江樂嘆氣,嘆完氣,又發現自己完全被江樂帶着跑,再次莞爾。
周珍說得都有道理,可這規矩,是上頭的人訂的。
江樂又說着“事情到如今的地步,再說過往諸事也無濟于事。否則難不成還要怪當年白将軍與官家太過仁慈,不想讓潮州再添殺戮”
這怎麽可能呢
呂昆覺得江樂真是會說。
旁邊周珍這會兒也不說話了。她滿腔委屈,覺得自己說得沒錯,又發覺她師傅說得更沒有錯。
江樂給了個建議“此事事關重大,案子又關乎永州涼縣,又關乎潮州。如今涼縣歸袁大人所管,永州又是姜大人管轄,不如三位大人商量商量,給個決斷。”
呂昆若有所思。
“人反正都在這裏,案子該是如何,是由幾位大人該判的。”江樂認真說着,“長樂唯一就一個懇求。”
呂昆這會兒對她态度又友善又客氣“江決曹請說。”
江樂開口“判詞中,将六年前幾位所作所為,也一同寫進去。該有的答案,總該是要給她的。”
呂昆下意識點頭“若是屬實,這是自然。”
一直跪着的桂小雪聽到這話,頓時淚如雨下。
她一直都沒有哭。
在想着如何殺人時沒有落淚,在當初驗證人是否死了的時候沒有落淚,在親自磨刀動手殺人的時候沒有落淚,在從自殺到親自到衙門來時沒有落淚。
可這一會兒,案子還沒正式斷下。
江樂和呂昆只是口頭上說了一句會給她當年的事情一個答案。
她便再也憋不住自己的眼淚。
一邊哭,她還一邊拼着命給面前兩位磕頭。
嘴裏頭想要說什麽,可卻是由于哭得太狠烈,一句話都沒能說出來。
此情此景,看得人心頭發酸。
明明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桂小雪是殺人兇手,她手上的人命,還不止一條。
呂昆看不入眼,叫上差吏将桂小雪帶走了。等人走了,他才和江樂再說了兩句“還要多謝江決曹将人帶來了。這案子原本着實沒什麽頭緒。又聽聞提刑司的人正在潮州”
提刑司啊
江樂煞有其事點腦袋“那可真是事情都壓在了一起。”
呂昆苦笑“可不是麽。緊要關頭,誰能想到會有這麽一出。”
他忽然想起了一點“啊,聽聞江決曹驗屍有一手,莫非前些日子龐家送來的格目”
這就很尴尬了。
江樂尬笑“是我”
“這用赤色油紙傘,着實是不常見的方式。”呂昆覺得有點意思,他提起了興趣,“呂某這裏還有一具屍體,不知道江決曹是否有興趣。”
江樂跟上了呂昆的想法,想到了桂小雪親自動手的還有一個人“丁爺”
呂昆當下應了“是。”
江樂在看屍體,和不看屍體中動搖着。
呂昆看向了邊上抿着唇不說話的周珍“江決曹帶着徒弟多見識見識,也帶着呂某手下幾位驗官多見識見識。”
江樂這才順着呂昆視線看向周珍。
小家夥現在還一根筋沒能繞過彎來。
她輕笑一聲,當下答應了呂昆的活“也好,江樂在此謝過呂大人。”
呂昆擺手,吩咐人去叫他手下的驗官。
這事敲定,江樂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随後和呂昆順着話題,說起了她驗過的屍,期間的那些個趣事。
等到時辰差不多,呂昆再去忙了。
江樂才帶着周珍被差吏引去看丁爺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