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新出的陰陽師電影是以安倍晴明為主角的。

人世滄桑，短短幾個輪回過去，曾經無比強大的晴明就已經不在，當初陰陽寮曾經并肩作戰過的同伴也各奔東西，不知道隐匿到了何處。

只是沒想到，那麽多年後，還有人記得他們，努力去把他們的故事演繹出來——雖然中間有很多細節并不真實，但是已經夠讓蘇音恍惚了。

你所熟知的往事，如今換了一副面孔，在屏幕裏嬉笑怒罵，任人點評。

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麽讓蘇音感慨起人類生命的短暫來。

她原本只是帶着些傷感和期待地遠遠看着這一場電影，直到大天狗出場，原本置身事外的态度這才慢慢轉變成了當事人的濃烈情緒——

失望。

一點都不像。

她安靜地繼續看着電影，邪惡又狡詐的妖怪們試圖禍亂平安京，而晴明一次又一次化險為夷，從惡妖手中保護了自己腳下的土地。

最後電影定格在一切結束後，晴明笑着，搖晃着手中的折扇，轉過了身，寬大的衣擺揚了起來，他背對着所有人往前走，走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電影裏的晴明留給人們的最後一面，是這樣美好而強大的一面。

蘇音的眼淚不知不覺地就流了下來……她和晴明道別的那一天，晴明日漸年邁的身體已經慢慢虛弱下去，原本迷倒了平安京萬千少女的英俊面容也被歲月侵蝕得陌生起來，蘇音不想離開，晴明摸着她的頭，和她輕聲說：

“你該離開了，蘇音，天地廣闊，還有大好風景等着你。”

他的指腹粗糙幹癟，蘇音含淚擡頭看着他，搖搖頭：“我不想走，晴明，我也不想你走。”

安倍晴明對于蘇音來說，是值得依賴的對象，是他教她學會領悟到原本獨屬于人類的那一份快樂。

他搖着頭，轉過了身子，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寬大的衣擺在風中舞動着，蘇音想抓住他的衣角，卻一手抓了個空，晴明把房門關上了。

Advertisement

“要做個好妖怪，蘇音。”

——從那天開始，她就發現，再美好再幸福的事物，總有一天都會悉數失去的。

如果想要不受傷，想要讓自己不要那麽心痛，就要學會從一開始就保持距離，永遠不要太真情實意。

完全付出真心的話，就會萬劫不複的。

她無聲地擦掉了眼角的淚花，對着正不明所以、擔憂地看過來的黃濑涼太露出一個笑來，若無其事道：“對不起啊，黃濑君。我剛才就是突然覺得有點感動，所以不管不顧地就這麽哭起來了……其實并沒有什麽事情呢。”

“嗯……”黃濑涼太看了眼正在滾動演員名單的屏幕，再看了眼蘇音，努力附和道，“哈哈哈，是呢，我也覺得挺感動的。只是沒想到日暮這麽敏感啊。”

他們兩人從放映廳裏往外走，黃濑剛把手裏的爆米花桶扔掉，一扭頭，就發現蘇音又去前臺買了一大桶爆米花，抱着那一桶爆米花朝他走來，邀功一般問道：“我又買了一桶爆米花！你要嗎？很好吃呢。”

黃濑涼太沒來得及回話，就聽見一個驚訝的女聲呼喊着他的名字：“涼太君？”

他和蘇音不由得都同時轉過頭去，看向聲音的主人。

“森川？”黃濑問道。

對方穿着和黃濑涼太同色系、款式相近的水手服，蘇音結合了一下“常識”，推測他們應該是同校的同學。

“真的是涼太君啊！”女生走上前來，“剛才還不敢相信，咦……你是誰？”

森川目光不善地看着蘇音，表情也不太好看，眼底藏着嫉妒和獨占欲。

蘇音正默默地吃着爆米花，聞言，茫然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正一臉苦惱的黃濑涼太。

好吧，她明白現在這一幕是什麽情況了。

“無論我是誰，都和你沒有關系吧？”她提起嘴角對森川笑了起來，聲音無比溫柔，眼神卻是挑釁的，“如果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和黃濑先走了哦。”

“你……”對方果然被氣得不輕，卻又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反駁。

蘇音對她報以微笑，轉頭去看黃濑，帶着幾分驕縱的意味，嗔道：“還不走嗎，黃濑？這裏好無聊啊。”

黃濑涼太無比配合地就這麽跟着蘇音走了出去，剛剛走出電影院，他就誇張地長籲了一口氣，笑嘻嘻地和蘇音說：“太好了，還以為待會兒又要被莫名其妙的發一頓脾氣了……因為上星期閑得無聊，順便陪她去了一趟澀谷，她就好像誤會了什麽呢，看見我和別的女生走在一起就要來指責我。”

“直接說清楚不好嗎？”蘇音心不在焉地吃着爆米花，左顧右盼地研究着來往的人群——

唔，這件好看，這個不好看，這個顏色搭配好醜……

待會兒要變出什麽樣的衣服來穿呢？在這裏穿着和服到處亂晃，好像還是有些不方便。

黃濑涼太打着哈哈道：“沒辦法呀，我也不知道到底該怎麽拒絕她們。”

“黃濑根本就是不想拒絕吧，”蘇音挑眉，一點面子都不留給他，笑了起來，“在學校裏一定很受女生歡迎吧？看着女生們圍着自己轉，讨論着今天要去哪裏玩……其實并沒有多喜歡這種娛樂，只是閑得無聊，怎麽樣都好，由着她們去。”

這個評價太一針見血，黃濑涼太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也沒有這麽過分吧……小日暮說得也太狠了，我只是不太方便拒絕而已……”

“我也沒有要批評你的意思，”蘇音懶懶道，“我能理解啊，像黃濑這麽帥的男生，根本不把看熱鬧一樣湊上來的女孩子當回事，情有可原的吧……不過這樣真的也沒有什麽意思吧？”

她直直地看着他。

黃濑不由得疑問了一瞬：“嗯？”

“我說……這樣根本一點意思都沒有吧，整天和不同的女生，表面上其樂融融地交談、相處着，其實內心還是很空虛，自己到底和對方閑聊了些什麽，根本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簡直就像浪費生命……”她道，“所以啊，還是把這些小心思收起來吧，找一個喜歡的女朋友，全心全意地對她好，怎麽想都比和一群不喜歡的人絞盡腦汁地找話題要有意思的多。”

黃濑陷入了沉默，他比蘇音高了許多，頗有些居高臨下的意味的看着她，臉上一直嘻嘻哈哈的神色這才收斂了一些。

“那怎麽辦呢？”他問道，“我一直都沒有找到喜歡的東西。”

“那真巧呢，”她仰着腦袋看着他，“我也沒有。”

這句話就像是什麽隐秘的暗喻，兩人目光交彙，心照不宣一般的輕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