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這裏是五十三

沒有人知道, 蘇音的母親在失蹤多年後,曾經再次出現在故土。

她當初既然能為了異國的一個普通男人抛下年幼稚子, 肯定是做好了和蘇音、巴衛永世不再相見的準備——她突如其來的再次出現, 只是為了搶奪某只妖怪的寶物去救她的愛子, 她和那個男人生下的另外的孩子。

母親在日益衰老, 蘇音卻在日益強大,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蘇音記憶裏強大美麗無所不能的母親,變成了垂垂老矣的病弱婦人,時不時就要以袖掩唇輕咳一聲。

“幫幫我,蘇音。”她道,“我已經沒有什麽妖力了。”

蘇音無法理解母親到底是如何落到今天這番田地的,但是想到面前人終究是她的母親,她便沒有多問, 草草出門奪了寶, 回來獻給這個曾經抛棄自己的女狐妖。

“你長大了很多, ”母親道,“我沒想到你能變成今天這樣。”

蘇音低了眉,不知道該接什麽, 沉默片刻後只能道:“巴衛就快回來了,他也變了很多……現在在外面, 大家都是聽說我是巴衛的姐姐、是這片林子裏受庇護的妖怪才怕我。”

也就是說,外面那些看起來對蘇音畢恭畢敬的妖怪,他們怕的其實不是蘇音, 而是巴衛和大天狗。

母親卻搖了搖頭:“沒必要。他只是當初我随手撿回來的孩子。你們小時候長得像,我見他在路邊受凍,一時心軟……現在想想也不必,我連你都沒養過幾天。”

蘇音仍然低着頭看着地板。

“我沒什麽好說的了,送你最後一句話,”母親又道,“我作為你的母親,這一生唯一給你的忠告。”

蘇音低低應了一聲,認真地聽着。

“不要太把自己當回事。”母親道,“再努力也好,一個女人在男人的心裏是占不了多大分量的。”

拿到了救治愛子的寶藥,喪失了妖力的年邁妖狐不顧蘇音的勸阻,執意要立刻回程,甩開蘇音的手就往渡口方向走去。

蘇音正難過——念了十幾幾十年,終于再次見到了母親,但是對方眼裏根本沒有自己,草草交代了幾句話就離開了。

蘇音是真的不好受。

她不想看見對方離去的背影,咬着牙回了自己的洞裏趴在桌前嗚咽半晌……為什麽母親不肯留下來呢?多說兩句話也行啊。

為什麽立刻就要走呢?

為什麽那麽在意另外一個孩子呢?

她和巴衛其實沒有任何關系……巴衛最近看上去就似乎很煩她了,不服管教,要是巴衛知道他們其實并不是姐弟,巴衛大概會理直氣壯地能夠徹底抛開她吧。

蘇音心裏難受,擦掉眼淚想要去找大天狗,心裏有千萬句話,卻都不能也無法對大天狗說出口……她只好放棄這個想法,一個人默默一聲不出地哭,邊哭邊抹臉。

母親不喜歡她,巴衛應該也不喜歡她,沒有人喜歡她。

她不知道,巴衛那個時候正守在門外發怔。

蘇音的母親離開的時候正好撞上了巴衛,也不知道是出于什麽目的,她和巴衛說的話比蘇音還要多幾句:

“我對不起你們。”

“但我做出了決定,沒有回頭路了。”

“你要對蘇音好一些……以前我一和她講人間的慶典,她就想着以後要帶你去玩……”

“我對不起你們……我只能這樣了。我也後悔,但是我不能後悔了。只能這樣了……讓她就當我早就死了吧。”

你們母女倆的事情,和我有什麽關系呢?

巴衛心想。

原來他一直只是個随便撿回來的孩子。

蘇音難受,他也不好過,他想和蘇音說沒事,反正幾十年來沒有那個女人他們也活得好好的……可是蘇音一定不喜歡聽這句話。

他想說我陪着你就行了,可是轉念又一想……他有什麽立場說這句話?

沒什麽好說的了。一切也就這樣了。

巴衛和蘇音之間于是越來越無話可說……她仍然和他說些有的沒的,像個姐姐一樣絮絮叨叨,但是巴衛不想聽。

——你又憑什麽管我呢?

他心想。

年少意氣,所有的心事都默默掩藏在心口,從來不袒露,化作利刃,傷己又傷人。

他克制不住地開始對蘇音冷嘲熱諷。

但是蘇音從來都不接巴衛的話。

原本相依為命的蘇音和巴衛就這麽莫名其妙地漸行漸遠。

巴衛對蘇音憋着一肚子氣——

一開始只是讨厭她三句話不離大天狗,他和她說什麽都會被她抛之腦後,後來讨厭她總是要叮囑自己這個那個……她自己都是屢教不改的惡劣家夥,再後來……他最讨厭她那副無論自己做錯什麽她都會理解包容的姿态。

姐姐……她是誰姐姐?

為什麽就不能和他說實話呢?為什麽總有東西要瞞着他?為什麽心思永遠都在別人身上還要來假模假樣地關心自己——

如果要問世界上巴衛最讨厭的是誰,那一定是蘇音。

當巴衛告訴沒有過往記憶的蘇音,他們其實并不是姐弟的時候,蘇音的反應很平靜。

“我也總覺得我應該沒有什麽兄弟姐妹……”她道,“我一直是一個人的。沒有人會像哥哥一樣保護我。”

所以,在她成為名音之後,那個莫名其妙的男人和她說,他是她的哥哥的時候,蘇音就覺得哪裏不對。

“我們以前關系一定不好,”蘇音直截了當道,“我看見你就不高興。”

“不是那種不高興,是一種很難說的不高興……還是有點高興的。”蘇音也說不清楚,皺着眉頭苦惱地搜腸刮肚,想着要怎麽描述清楚。

“……是嗎?”巴衛的表情變得似乎有點悲傷,“原來你不高興。”

“嗯。”蘇音問道,“你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巴衛答,“無論我做什麽,你都不會有什麽反應。”

——就好像她根本不在乎他一樣。

“那我現在告訴你,”蘇音看着他,“我一看見你,就很不高興。”

巴衛垂下眼睫,盯着地面。

蘇音從來不會回應他的冷嘲熱諷,好像他說什麽她都不在乎……今天他才知道,她原來是在乎的。

原來她還是在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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