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牧柳兩家的訂婚宴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舉行。
牧澤駒開車去接牧羽,兩人一同來到婚禮現場。牧羽穿一身修身的小西裝,襯衫領雪白幹淨,西裝正收勒得腰線細挑。他難得把頭發梳得整齊,露出額頭和眉眼,一走下車就引得旁人矚目。
牧羽長得不大像牧家人。牧家的三個兒子眉眼都似其父淩厲英挺,偏東方人古典沉穩的骨相。這種長相在長子牧漢霄身上氣質尤為明顯,常令人感到壓迫。
但牧羽的長相很輕。他的母親是北方雪國的美人,從前是小有名氣的熒幕豔星。牧羽是混血長相,瞳孔有星點翠綠的影子,細窄的鼻梁,唇薄紅,睫毛纖長得像小鳥的羽翼。眼窩又不似那麽深,而是如東方人潤澤的柔和眉眼。
黑發白膚的牧羽一身精致的小西裝站在草地上,漂亮得像太陽灑落的一抹光芒。他接過酒侍端來的香槟,在人群中轉頭看向小教堂,牧漢霄和柳姝嫣正攜手站在臺階下與賓客交談。
柳姝嫣不愧是公認的美人。她今天真是美極了,高定白色禮裙襯托曼妙腰線,長發盤起鑲以雪鑽,側臉纖柔美好,站在高大英俊的牧漢霄身邊,有種飄然的仙氣。
牧澤駒與牧羽上前與他們打招呼。牧漢霄看到牧羽,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秒。牧羽當沒看到,笑着與柳姝嫣輕輕擁抱,贊嘆,“柳姐姐果然和傳聞中一樣天仙下凡,實在是太美啦。”
柳姝嫣被他逗笑,“小羽都長這麽大了。跟誰學得嘴這麽甜?我猜肯定不是和漢霄學的。”
“這是紳士的基本禮儀,而且我只是陳述事實。”
牧漢霄說:“紳士的禮儀不是油嘴滑舌。”
柳姝嫣嗔怪看一眼他,牧澤駒在一旁打圓場,“大哥今天就不要這麽嚴肅了,小羽特意準備了一份禮物想送給柳姐,據說是份大禮。”
柳姝嫣露出驚喜的表情:“是什麽樣的禮物?”
牧羽“噔噔”一聲從身後拿出一個藍絨小袋。袋子看起來有些舊了,牧漢霄看到袋子,目光不易察覺一動。
牧羽把禮物放到柳姝嫣手裏,不好意思笑笑,“其實不是什麽大禮,只是我覺得送再昂貴的禮物大概也入不了柳姐姐的眼,所以還不如送點有意義的。”
柳姝嫣溫柔道:“只要是小羽送的,我都喜歡。可以打開看看嗎?”
“當然。”
柳姝嫣拆開袋子,從裏面拿出一個方盒。她打開方盒,捧出一條鑽石項鏈。
“這太美了。”柳姝嫣驚嘆,“它美得好獨特。”
牧澤駒也認出了那條項鏈,他一時說不出話,疑惑看向牧羽。牧羽笑得像沒心沒肺,“柳姐姐好眼力。這是我的外婆留給我媽媽的嫁妝,然後媽媽給了我,聽說是王室的首飾,确實有些年代了。”
牧羽的身世算是個半公開的秘密,熟悉的人都知道。柳姝嫣一時也愣了,有些無措看向牧漢霄。
牧漢霄看着牧羽。男人的眸色很深,情緒不明,永遠讓人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要把這條項鏈送給姝嫣?”牧漢霄問。聲音平穩,聽不出半點喜怒。
牧羽說:“我想很合适。當然如果柳姐姐介意我生母的身份......”
柳姝嫣忙說:“當然不。”
牧澤駒始終不言語,似乎在等大哥的答案。
半晌沉默後,牧漢霄平靜道:“家弟的一片心意,收下吧。”
柳姝嫣只好收下那串鑽石項鏈。為表喜愛,她當即戴上了項鏈,牧羽熱心為她扣好鏈扣,并大加贊美,“這項鏈放在我這就是白費,但是戴在姐姐身上簡直就是發揮出了它最大的價值。”
柳姝嫣無奈一笑,被他的甜言蜜語打敗。牧澤駒見有賓客想上前交談,沒讓牧羽繼續發揮,找個借口就拉着他離開了。
訂婚宴上牧家人都在場,牧澤駒把牧羽帶走後就讓他自己随便玩,扔下他走了。牧知野早在遠處等他二哥過去,遠遠瞥牧羽一眼,眼角眉梢都帶着厭煩和不耐。
牧羽知道自己招人煩。他爸牧雲霆和趙夢令坐在前排的白椅上與人閑談,他們倆肯定都知道自己來了,只是自始至終沒有要見他的意思,連頭都不曾回一下。
他比地上的螞蟻還閑散自在,禮物送到任務完成,兀自走了。
他來的時候是坐二哥的車,走的時候一個人順着教堂的外牆慢吞吞下坡。教堂的花園內悠揚樂聲飄蕩,薔薇從牆內蔓延生長出栅欄,綠茵灑落無人的小路,陽光伴随陣陣暖風,吹過牧羽的發梢。
霍詩音給他打電話問他在哪,牧羽報了地址。
十五分鐘後一輛轎車從他身後緩緩開過來,車窗落下,霍詩音手指夾着根細煙搭在車窗上,笑他:“牧老板日理萬機,還有閑心散步?”
牧羽拉開車門坐進去,車揚長而去。路上牧羽接到父親的電話,牧雲霆問他去了哪裏。
“爸,我還有事要忙,先走了。”
電話裏牧雲霆的聲音平和,“來去都不與人招呼,這麽大了還沒點規矩。”
牧羽笑笑:“我錯啦。”
“下個月你大哥結婚,不許再這麽随意。”
“是。”
電話挂斷。牧羽手肘撐着車窗看窗外的風景,霍詩音抽完煙,問,“去公司?”
“嗯。”
“小羽,怎麽感覺你回國以後都沒有開心過。”
霍詩音比牧羽大一歲,私下的場合裏,她喜歡像喚自家弟弟一樣喚牧羽“小羽”。
牧羽作吃驚狀,“這都被你發現了?”
“嗯哼。”
風湧進車,牧羽趴在車窗上,仿佛自言自語:“其實有點後悔回來了。”
霍詩音笑:“你現在是老板,管一群人工資呢,可不能随便後悔。”
牧羽也笑,“你說得對。”
牧羽在公司待了一下午和霍詩音忙工作的事。霍詩音讓他晚上去自己家裏吃飯,牧羽剛欣欣然答應,手機響了。
他拿出手機看一眼,接起來。
“大哥喊我回去吃飯?”
“不會吧,今天可是他和嫂子訂婚的日子,我不想做電燈泡。”
“大哥自己為什麽不和我打電話?”
不知電話那頭的人說了什麽, 牧羽沒再調侃,最終還是說了好。
他挂斷電話,霍詩音問:“你大哥?”
“大哥家的廚師,轉達主子的旨意呢。”
“他都多少年沒管你了。”霍詩音奇怪道,“怎麽要挑在今天叫你回家吃飯。”
牧羽一聳肩,沒再繼續待在辦公室,拿起衣服走了。
晚上六點,牧羽的車停在雲海的湖邊。牧羽坐在車裏抽煙,淡霧漫進夜色,林間翻湧風聲。
雲海的房子在牧漢霄名下,曾是牧漢霄在裕市常落腳的住處,也曾是牧羽的“家”。趙夢令無法忍受丈夫的私生子在自己眼前晃,牧雲霆便沒有把牧羽接回碧波堂,而是送去了雲海。雲海的主人雖常常不在家,但至少設施與傭人都有。
把一個孩子大老遠接回來,總不能随便丢在角落讓其自生自滅。不知是否是出于對親生骨肉的憐惜,牧雲霆對待牧羽時而也有憐憫。
牧羽抽了一根煙,這才發動車。雲海傍水而建,林木錯落,別墅屋頂稀疏,到了晚間便格外靜谧。牧羽開車進入牧漢霄家的大門,門的密碼定期自動更換,牧漢霄給了他密碼,牧羽輸入密碼,走進門。
門中燈光昏暗,像走進一個燭火搖曳的城堡。牧漢霄的房子充滿古典的風格和私密感,與他個人的風格一樣。不透露任何秘密,不談論私事,冰冷的目光像一堵牢籠的牆。
小時候的牧羽第一次來到這裏的時候不覺得害怕,反而生出探險的好奇心。他在白哈爾湖的家也像這樣,夜裏無燈時充滿了黑暗和神秘感。媽媽坐在沙發上給他講鬼故事,桌上總放着一盤受潮澀口的餅幹,一杯涼牛奶。
但他太久沒有回到這裏,城堡于他而言已陌生了。
男人坐在餐桌邊。一桌豐盛的晚餐,看來廚師做好晚餐就離開了,但牧羽環視一圈,也沒有看到他的準嫂子。
他脫下西裝,仍穿着白天時的襯衫,頸間一條細細的鎖骨鏈,在燈下細密閃光。他走到桌邊随口問:“嫂子呢?”
牧漢霄坐在靠椅裏,雙手手指虛虛交疊,手肘落在靠椅扶手上。這是他通常的坐姿,本人的姿态放松,但由于高大的身形和常年位居上位的控制感,總讓站在他面前的人不自覺繃緊神經。
男人答:“公司有事,先走了。”
牧羽一挑眉,笑嘻嘻拉開椅子坐下,“今天可是你們大喜的日子,柳姐姐這麽忙?不能便宜這一桌大餐,我不客氣啦。”
桌上擺了兩副餐具,牧羽發現竟然有自己喜歡的紅酒燴牛肉。不虧是牧漢霄家的廚子,知曉他的口味。
美食令他心情大好,他哼着歌給自己倒酒,膽子很大地找牧漢霄聊天:“你和柳姐姐什麽時候在一起的?”
牧漢霄坐在主座,與牧羽隔着兩人的距離。男人似乎完全沒有和他談天的興致,也沒有要和他共進晚餐的意思,沉默滑開打火機,點燃一根煙。
“與你無關。”牧漢霄的聲音低沉。
“一家人吃飯,坐在一起聊聊天都不可以?”
牧漢霄擡眸看他一眼。牧羽笑得單純,“你和柳姐姐從小就認識,一年聯系不超過兩次,結果現在突然要結婚,很難不猜測兩位是聯姻哦。”
煙擋去牧漢霄一半神情。他在煙灰缸邊緣一點,“你又知道我和她一年只聯系兩次?”
牧羽盯着牧漢霄,那一瞬間他的雙眼蒙上冰冷的陰影。幾秒後他恢複表情,輕輕道:“也是,我哪有資格了解你的事。”
他拿起玻璃杯将酒仰頭喝盡,杯子随手扔在桌上。
“既然不熟,坐一起吃飯也挺鬧心的,我走了。”
玻璃杯摔得骨碌滾開,牧漢霄冷冷道:“誰教你這麽說話?”
牧羽漫不經心穿上外衣,“不好意思,從小沒人管教,野人一個。”
他冷着臉走向大門,忽然聽牧漢霄開口:“下周會安排你和蘭叔的小女兒見面,從現在開始收斂你的脾氣。”
牧羽愣一下,難以置信噗嗤笑出聲,指着自己:“你要安排我和女孩相親?”
男人沒接話,牧羽卻莫名來了興致,回身走到餐桌邊,“哥,你不會忘記我喜歡男人了吧?”
牧漢霄的煙快抽完了。他把煙按進煙灰缸,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厭煩,“你必須和女性結婚。”
“為什麽?”
“規矩。”
牧漢霄的神色異常冰冷,他似乎已經忍耐這個私生的弟弟到了極限,就差對牧羽說“你可以滾出這個家門了”。
可牧羽偏要裝作看不懂他的表情。他故作吃驚狀:“是從滿清遺留到二十一世紀的規矩嗎?還是我們牧老爺自己定的規矩?”
“你的規矩,我憑什麽要聽?”牧羽在牧漢霄面前悠哉晃悠,他似乎對惹怒眼前的男人很感興趣,“牧澤駒聽你的,牧知野聽你的,我為什麽要聽你的?我是你親弟弟嗎?不是吧——我們倆也不是一個媽生的呀。”
牧漢霄坐在椅子裏看着他,黑眸深不見底,高大的身形像某種內斂蟄伏的野獸。牧羽饒有興致偏過頭,燈光從他們的頭頂灑落,彌漫散射的靜谧光影。
“你和柳姐姐結婚以後,也要這樣安排她人生中的每一步嗎?柳姐姐往後是鴻豐的老總,恐怕不會乖乖待在家裏給你生孩子。”
牧羽比許多人想象中的還要膽大包天。他擡手撫過牧漢霄的黑色領帶,輕輕挑起領帶夾,居高臨下看着牧漢霄。他的手指纖白,有意無意碰到男人的胸口。
他俯下身,壓低聲音在牧漢霄耳邊說:“好可惜啊,如果我是女人,一定很願意給你生孩子。”
他的聲音甜軟親昵,像一捧搖曳的雲:“哥,你讓我生幾個,我就生幾個。”
哐當一聲,椅子翻倒,沉重的紅木砸在地上。牧羽被甩出老遠,狠狠摔在地上。
牧漢霄站在桌邊,臉色已黑得像暴風雨來臨的前兆。他扯過領帶扔在餐桌上,好像被牧羽碰過的貼身之物令他感到惡心。他冷冷看着地上的牧羽,仿佛看不見牧羽疼得動不了的樣子,直接下了逐客令:“滾出去。”
牧羽摔得眼冒金星,骨頭都快散架。牧漢霄走過來把他從地上提起,一直拖到門前,打開門,把他扔出了大門。
牧羽一個踉跄撞到門外的柱子上,大門砰的一聲巨響,在他面前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