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牧漢霄離開了雲海。
牧羽也走了。他再一次出現在公司時大家還對見到這位許久未謀面的老板有些吃驚,霍詩音和陸豪給他彙報工作,他坐在沙發上翻閱工作記錄。
快夏天了,牧羽穿一身薄薄的休閑小西裝,淡紫色襯衫,脖頸和鎖骨纖細幹淨。他問霍詩音的工作計劃,霍詩音答:“我和謝老師商量過,前後端的對接問題的确不好調節,謝老師的意見是盡量避免矛盾分散,要設置一個集中的分流處。”
牧羽說:“你的想法呢。”
霍詩音愣一下:“我覺得謝老師的安排很合理......”
牧羽翻過平板給霍詩音看:“這份工作計劃有百分之多少的內容是你自己想的?”
“百分之——五十吧。”
“你是人事主管還是他是人事主管?”牧羽看着霍詩音:“當初讓你坐這個位子,就是因為你眼界開闊,能服人。怎麽現在來了個謝鳴,你就凡事要過問他的意見了?阿音,你要是對自己做主管不自信,我就把你換下來讓謝鳴上,你覺得呢。”
霍詩音漲紅了臉,末了接過平板,低聲說再回去改,起身走了。陸豪見他看向自己,馬上舉起手:“我有啥活都是自己幹的啊,我單幹王者。”
牧羽沒搭理他,腿翹在茶幾上敲字。他過幾天要參加一個發言會,他自己做展示文稿,寫演講大綱。陸豪瞅他兩眼:“怎麽了,火氣這麽大。”
牧羽說:“知道謝鳴是牧漢霄派來的還對他這麽信任,真虧你們心大。既然是公司股東就要有點元老該有的樣子,阿音太單純,你要時常敲打她。”
“你表達的方式可以溫和一點嘛。”
“我想回美國待一段時間。”牧羽忽然說。
這一下弄得陸豪措手不及:“為什麽?”
“範恩需要人手。反正國內有你和阿音,再加個謝鳴,配置已經很完美了。”
陸豪看他半晌,問:“牧羽,你是不是在你哥那住的幾天又不開心了?”
牧羽沒說話。陸豪想說什麽,他擡手示意他打住。
他不想聊,陸豪也不糾結。他跳過這個話題,随口提起另一件事:“何家被你們家收購了你知道嗎?”
牧羽愣一下:“何家的董事呢?”
“其他人我不知道,只聽說何總被派去了澳門,帶着老婆孩子卷鋪蓋滾了。”陸豪摸着下巴,“估計以後再回不來啰,就當給他提前養老。”
何家一夜之間破産被收購,還是被多年的合作老友收購,前董事長被随便給了個無人問津的閑職發配海外,除非斷舍離徹底離開牧氏,否則再無翻身餘地。
而國內外已遍布牧家的産業,即使何城的父親真想從頭開始,也難于上青天。
牧羽卻全無興趣的樣子,只淡淡說知道了,手上敲打沒停。陸豪見他興致不高,撓撓頭發想着還是不打擾他,起身離開了辦公室。
牧羽正忙着,接到蘭末打來的電話。蘭末想請他陪同自己參加一場晚會,晚會名貴雲集,蘭末頭一次參加這種隆重晚會,緊張得不願一人前去。
牧羽戴着藍牙耳機:“你要是不喜歡可以不去。”
蘭末在電話裏撒嬌:“我也不想去,可這是我爸爸媽媽托關系要來的邀請函,他們一定要我去認識朋友。雖然我覺得我肯定交不上有權有勢的朋友啦......小羽哥,我一想到一個人去那種場合就要腿發抖了!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牧羽無法,只好答應。
趙夢令在首都開了一個月的會,會議結束後回到裕市。她果然如傳聞所言要升了,不久後将被調任他省,如無意外再攢三年政績,即可進入最高核心管理層。
牧家為女主人的歸家辦了場家宴。趙夢令不喜熱鬧,家宴便只有她的丈夫和三個兒子。牧知野早早在家等,牧澤駒推了應酬,之後牧漢霄的車抵達碧波堂,牧漢霄走下車,沿着雪白的臺階進入碧翠疊雪的大宅。
趙夢令最後入座。一家人已有一陣沒有這樣坐在一起,牧雲霆自退位後幾乎不問公事,平時多與一幹好友游山玩水,時時神龍見首不見尾。今天他坐在主位,随口問過幾個兒子的近況,問牧漢霄怎麽沒帶姝嫣一起。
牧漢霄答:“她忙。”
“自從小柳上任,泓豐總算走上正軌。她現在正是忙的時候,她那幾個哥哥又幫不上忙,苦了她了。”
牧澤駒開玩笑道:“大哥給嫂子砸了這麽一大筆錢,要不也給我投點?”
與柳姝嫣結婚後,牧漢霄給泓豐投下驚人資金,将一個大企從瀕臨破産的境地中拉了出來,一度令諸多人分析他這一舉動是有背後的商業意義,還是真被美人迷了眼。
牧漢霄掃牧澤駒一眼:“不要成天想着坐享其成。”
牧澤駒只好閉上嘴。
牧雲霆還算親切地關照了家裏後輩,一旁趙夢令則全無親切姿态,只漠然着臉進餐。牧雲霆見妻子這般:“怎麽一回家還不高興了?”
趙夢令勾起一個諷刺的笑:“我一走,家裏就發生了這麽大的事,反正我是笑不出來。牧雲霆,你算是撒手掌櫃了,想來這個家就算是亂成一鍋粥,你也照樣做你的閑雲野鶴。”
“家裏不都好好的嗎”
“你的老朋友都被你親兒子趕到澳門去了,何家那麽大的集團他說收購就收購,我看你兒子現在胃口大得很,什麽都敢吃啊。”
牧澤駒和牧知野坐一旁一聲不吭。牧雲霆說:“老何家的董事進去的進去,跑路的跑路,公司都快沒了,漢霄收購他們也是挽救的方法之一。”
“是誰把何家搞破産了,我們心裏都清楚。”趙夢令冷冷道:“之前還攔着你兒子,怎麽現在還為他說起話了”
一直若置身事外的牧漢霄終于開口:“收購何家是董事會一致投票同意之舉,經評估利大于弊,母親不必太過擔心。”
“你這是在斷絕你的人脈!到時所有人都知道你對合作這麽多年的老朋友都能下這種狠手,以後誰還敢與我們談合作”
“何家多年積弊,尾大不掉,管理層與執行層腐敗嚴重,人才重度斷層。”牧漢霄平淡道,“我們需要的是合作方,不是吸血蟲。”
這時牧雲霆開口:“好了,今天是你們母親的接風宴,就不要談工作了。”
趙夢令臉色不快,餐桌上氣氛算不上和睦,大家似乎都各有心事。牧知野低着頭吃飯,他平時在家人面前都活潑愛鬧,今天卻十分沉默。
聽父母和哥哥說起何家的時候,牧知野心神不定。他之前和何城走得很近,雖早知何城性子瘋得有點沒底線,什麽事都幹得出來,但何城始終向着他維護他,當初那女孩當着衆人的面駁他面子,也是何城非要給她點顏色看看,硬把那女孩拖到聚會上要她出醜。
但何城膽子太大了,牧知野都沒想到他朝自己打聽牧羽,竟然是真的要下手!牧知野更沒想到這件事最終竟引發如此驚人的後果,何城廢了一條腿,牧羽被送進醫院搶救,何家自何城的父輩起風光數十年,卻在短短數月間人走茶涼,淪為一副空殼。
牧知野遲疑不定偷偷打量自己大哥。他看不出任何不尋常,也無法判斷這場收購背後的博弈。無論如何他都不會相信何家的破産與牧羽有任何關系,不過是個誰都不喜歡的私生子,根本不可能在他們家裏翻出什麽風浪 。
但牧知野始終想不通的是,他明明聽說那天牧羽差點拿着一把槍殺了何城,出了這麽大的事,家裏為什麽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正胡思亂想,忽然聽母親說:“調任以後,我會帶小野一起過去,學校已經為他找好了。”
牧知野大驚:“媽媽!怎麽決定得這麽突然?我不想走。”
趙夢令皺眉:“為什麽不想走?你不想和媽媽住在一起嗎?”
“我......我的朋友都在裕市,而且我初中還沒念完——”
“還好意思提你所謂的‘朋友’!”趙夢令語氣一沉,“要不是這次東窗事發,我還不知道你交了個膽子這麽大的‘朋友’!小小年紀就使些下三濫的手段——”
餘下的話趙夢令沒說出口。她當然厭惡牧羽,但無論如何牧羽都冠着這個姓,就算只算半個牧家人,那也是沾了牧家的名號。那姓何的小子敢對牧羽下手,即是對牧家的不敬。有一點牧漢霄說得沒錯,何家早已爛透了核,當年他們做出最正确的選擇就是跟随牧家,此後多年坐吃巨利,被利欲熏黑了心肺,從上至下貪得無厭,還教出個毒瘤般的兒子,趙夢令早提點過自家幺兒少與何家來往,沒想到那何家的小子貼得如此緊,惡心的狗皮膏藥一般。
母親極少對自己嚴厲,牧知野委屈坐在餐桌前不作聲。趙夢令見他這副模樣,放緩語氣:“媽媽一走至少是三年,你不在身邊,媽媽不放心......”
“那你也不能不和我商量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牧知野放下筷子,賭氣轉身離開餐廳。
夫妻倆沒有叫住他,更沒有呵斥他的無禮,寵孩子寵慣了,只讓管家去送飯。餐桌上就剩四人,牧雲霆悠悠道:“小野放在我們身邊,能有什麽不放心的。”
趙夢令一臉漠然:“我看這個家裏都快沒人管他了,倒是外面那個更得關注,被你們放在心上呢。”
牧澤駒臉色微變。牧雲霆淡然開口:“小羽病得不輕,多去探望也是應該的。”
趙夢令嘲諷一笑:“我可不敢去探望一個敢拿槍殺人的瘋子。”
牧澤駒忍不住嘀咕:“何城那小子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趙夢令瞪他一眼,牧澤駒只好閉上嘴。這時牧漢霄放下筷子,站起了身。
牧雲霆問:“你又做什麽去?”
“晚上與姝嫣有晚會邀約,約好了午飯後見面。”
他對牧澤駒說:“一起走?”
牧澤駒如蒙大赦,他受不了餐桌上的氛圍,尤其是母親的冷臉,趕緊起身與父母道別。兩人正要離開,趙夢令忽然在他們身後開口。
“漢霄,切記注意你的言行和舉止。”趙夢令沉聲道,“我與你的父親、你們兄弟都是血脈相連,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作為你們的母親,我永遠摯愛的就是你們兄弟三人,無論我做什麽都是為了你們考慮。阿駒,你一定也要明白這一點。”
牧澤駒怔愣回過頭,對上趙夢令的視線。
母親的目光令他想到很多年前。那年父親把牧羽接回了家,母親那時正懷着小野,聽聞消息後砸壞了家裏的白玉茶具。尚在念書的牧澤駒匆匆趕回家,房間裏滿地的碎玉已收拾幹淨,母親也平靜了下來。
他還記得那天母親很用力地抓着自己的手,看着自己的目光就像今天這般。母親對他說阿駒,你一定要記住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觊觎你們的一切,但你們才是牧家的主人,不要讓任何人偷走屬于你們的東西。
即使是托付一生的人也會帶來背叛,只有把砝碼握在自己手中才真實。情義是財權的附加,信任是衡量後的取舍,商海政場皆是如此,婚姻也亦然。
母親看向自己的眼神,就是在告訴自己,別忘了當初她說過的話。
牧澤駒與牧漢霄一同離開碧波堂。牧漢霄今天格外沉默,幾乎不與他們交流,往常他還會和他們兩個弟弟說說話,但這次大哥不知在想什麽,連母親的質問都不回應。
他總是不知道大哥在想什麽,只本能地信任并畏懼這位如父的長兄。牧漢霄從小就被當作整個家族的接班人培養,比起他和牧知野受到的教育更為嚴苛。大哥注定要成為在狂風巨浪中不動如山的頂梁柱,而大哥也做到了。常人難以忍受的巨大壓力大哥都一聲不吭接了下來,有時候牧澤駒都覺得大哥不像一個活生生的人,冷靜,沉穩,從不出錯。
只有在牧羽面前......
牧澤駒想到這個名字就郁悶,煩躁把它從腦海裏揮走。他看着大哥離開的背影,心中默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