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被趙夢令關了三天禁閉後,牧羽再也沒有去過碧波堂,也再也沒有人帶牧知野來雲海。

牧漢霄把牧羽留在雲海,讓他遠離了牧家的中心,連牧澤駒都不再被允許常常出入雲海。哄一個傷心欲絕的十幾歲小孩對牧漢霄來說不是難事,他因公事需在國外逗留數月,把牧羽也一同帶走了。

牧羽白天起床和哥哥一起吃早餐,然後牧漢霄出門,牧羽就在家裏上課,牧漢霄為他請了私人老師。晚上牧漢霄回來後若沒有辦公,牧羽就拉着他一起看電影,在花園裏散步,有時一起打球,游泳。節假日牧漢霄會抽空帶牧羽去周邊的風景區逛逛,但牧羽更想跟着他玩滑雪,賽車,高空蹦極和跳傘。

牧漢霄只偶爾帶他玩這些項目,牧羽的身體和心理條件不支持他經常接觸極限運動,小孩子玩一把滑雪回來都能精神亢奮得整夜睡不着覺,要牧漢霄抱着安撫才能平靜下來勉強睡着。

那時候的牧羽比神仙還快活。他很快把在牧家發生的不愉快忘在了腦後。牧漢霄的溫柔與耐心太具迷惑性,令人來不及無法思考其中真假,就無法自拔的陷入其中。

何況那時牧羽的眼中只有牧漢霄。

十七歲生日那天,牧羽在結束與同學的聚會後被司機接回雲海。夜幕已落下,雲海靜谧亮起燈。牧羽背着包下車走過臺階,剛到家門口就見門邊的花架上放着一束白雪山和藍色薔薇。花鮮嫩缤紛,還有水珠和花香。牧羽抱起花束跑進房子,剛踢掉鞋進了玄關,就見地上橫着一個長方形的漂亮禮物盒。

他把花放到地上,拆開禮物盒,裏面是一小截象牙雕刻成的月牙船,象牙抛光打磨得雪白剔透,精巧的雕工打造出一艘夢幻的月牙小船。這是不久前牧羽同牧漢霄參觀一個藝術展覽時看中的一件作品。

牧羽驚嘆撫摸過月牙船的細節,小心把它放回盒子包好,連同盒子和花一起抱起來繼續往裏走。別墅裏只有幾處角落亮着溫暖的燈,燈光微弱,落地窗外的花景和樹影倒映在無人的地板上搖曳。牧羽來到樓梯旁,又遇到一只比人還高的毛絨熊玩偶坐在地上等他。毛絨熊打着紳士的小領帶,穿着西裝,兩條玩偶腿比身子還長。

牧羽樂不可支,他都多大了,他哥還送他毛絨熊玩偶。

他一路上臺階,每走幾步就要遇到一個禮物盒。他撿都撿不過來,抱着滿懷的禮物跑進書房,男人坐在書桌後辦公,擡眸看向他。

牧羽撲進他懷裏,牧漢霄把手裏的事務推到旁邊把他接住,牧羽叫喚:“哥!怎麽給我買了這——麽多禮物呀。”

牧漢霄說:“喜歡嗎?”

“喜歡!”

男人站起身,牧羽粘着他不放,牧漢霄自然地撫過他耳鬓,讓傭人來把小少爺的禮物都收起來放進他的卧室。晚餐已為他們準備好,家裏常請的甜點師為牧羽做了他愛吃的草莓奶油蛋糕。

牧羽心血來潮,一定要和所有禮物一個一個拍合照。牧漢霄便聯系攝影師,攝影師在裕市相當有名氣,業務早排到大半年後,接到牧漢霄電話的時候人還在和老婆孩子吃飯,筷子放下就被接了過來。兩三個人的團隊架上補光燈和三腳架,牧羽不需要化妝造型,只用準備幾套喜歡的衣服,一堆生日禮物做道具,整個雲海都是他的拍攝場地。

牧漢霄為幾位攝影師和道具老師準備了飲品和餐點,牧羽要在客廳拍,要在旋轉樓梯上拍,要在窗邊拍,要去花園裏,泳池邊,別墅天臺,拖着比他還大的毛絨熊合影,傭人得用小車載着道具跟着他到處跑。

男人站在露臺邊。他偶爾點燃一根煙,垂眸看着花園裏熱鬧的場面。牧羽喜歡花,家中便請來花匠打理花園。正是繁花盛開的時節,園中喧鬧錦簇,牧羽還穿着襯衫和淺色長褲的高中校服,在花海中依靠着他送的月牙船笑。補光燈的光線明亮柔和,照得牧羽臉頰鮮嫩生動,美好鮮活得令人無法移開視線。

牧漢霄手中的煙燃盡。他收回目光,轉身走進房間。

牧羽玩到快半夜還不收心,被牧漢霄親自從院裏拎回屋。他客氣派車将攝影師一行人送回,很快家內外收拾幹淨,而折騰大半晚上的小少爺已經上樓歇下。

牧漢霄回到房間的時候,卧室門半開着,燈亮起一點光,床上鼓起個小包。他如常進浴室洗澡,出來時換上睡袍,殘餘的一星半點煙味徹底散了。

他坐到床邊:“回你自己的房間睡。”

一只白生生的胳膊從被子裏探出來,抱住牧漢霄的腰。牧羽探出腦袋:“我們都好久好久沒有一起睡覺了。”

夜色悄悄,房中有極淡的香氣。

牧漢霄低聲說:“你長大了。”

“我沒有。”牧羽依戀地牽起男人的手,輕輕與他十指扣着:“今晚你要和我聊天,哄我睡覺。這是我的生日願望。”

他期待地看着牧漢霄,那期待中又含有一絲天真的小心翼翼。他們的确很久沒有睡在一張床上了。從前牧羽還很小的時候,怕黑,怕鬼,打雷下雨睡不着,風一吹也要驚醒喘息。

最初他一直要找媽媽,要回家。他三天兩頭生病,在陌生的醫生和護士面前瑟瑟發抖,不懂語言,不認識人,晚上都不肯上卧室裏的大床,只一個人抱着毯子躲在房間的角落發呆,傭人進來都差點找不到他。

一開始只能讓牧羽的語言老師轉達牧羽的意思,後來牧漢霄嫌效率低,自己學了點牧羽老家的通用語言,漸漸便能和牧羽說話了。不知是否是語言的力量更容易拉近距離,小孩慢慢變得聽牧漢霄的話,不再排斥旁人的靠近。

之後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夜裏,牧漢霄被鑽了被窩。

該慶幸牧羽那時還小,而牧漢霄也才二十多歲,還沒有變得像後來那樣不近人情到不可理喻的地步。看在雷電和大雨的份上,被打擾清夢的牧漢霄勉強收留了這個吓得像兔子一樣竄進他懷裏的小朋友。

這一收留就是好幾年。

不知什麽時候,牧漢霄不再允許牧羽随意爬上他的床,更不再把他半摟在懷裏低聲哄睡。

可今天牧羽無論如何也不願意離開,攥着枕頭躲被子裏不出來。過會兒他聽到床頭燈關的聲音,牧漢霄也睡了上來。

牧羽挨到男人身邊,聲音軟糯地叫哥哥,牧漢霄随他蹭過來,嗓音低沉:“又撒嬌。”

牧羽窩進他溫暖的懷裏,終于安分。他小聲說:“你越來越不回家了,也總是很晚才回我消息。”

“我忙。”

“哥,我以後念商科,幫你打理公務好不好?”

牧漢霄低低地笑。牧羽不滿,牧漢霄說:“随你想念什麽,公司不需要你操心。”

“我想多和你待在一起,想幫你工作。”

“你乖乖待着不亂跑,就是幫我的忙。”

“我跑去哪裏呀。”牧羽嘟囔,“哪都不去的,哥......”

他漸漸困了,埋在牧漢霄懷裏睡去。他玩過了頭,蹭一身花香,洗過澡後花的氣息仍淡淡萦繞。貼上來的身體溫熱柔軟,心跳聲微弱震鳴,好像脆弱得能夠一手捏碎。

牧漢霄有過數任伴侶,男女不禁。他頻繁的佳人有約常引得牧羽鬧脾氣。牧羽不掩飾對牧漢霄的占有欲,他讨厭牧漢霄身邊所有的所謂“伴侶”,甚至幾次故意搗亂牧漢霄的約會。

這種極為任性的行為一度得到了牧漢霄的縱容。男人從不解釋自己的行為,但也不對牧羽發火,只是從此都不讓牧羽知曉而已。似乎比起被理解,他更偏向于讓牧羽安靜。

“哥,這麽晚也要出門嗎?”

“嗯。你就乖乖待在家裏。”

牧羽聽他哥的話,乖乖待在雲海,從來不亂跑。牧漢霄出門,他就在家裏一直等,等到月上中天萬籁俱寂才等到牧漢霄回。有時男人徹夜不歸,牧羽就整夜失眠,獨自窩在偌大的床裏發呆。

他不要牧漢霄總是不在自己身邊,越是長大反而越鬧得厲害,連聞到牧漢霄身上一丁點的女士香水味也要大發脾氣,不吃飯不睡覺,非要牧漢霄親自過來哄。一次牧澤駒來雲海找大哥,正好撞見牧羽在質問牧漢霄的夜不歸宿,牧羽氣得都快哭了,轉身就上樓進了自己卧室,砰地關上門。

要不是親眼所見,牧澤駒都沒法相信他們二人竟然是這種相處方式。大哥公務繁忙,出差和應酬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有時家裏人數月都見不到他的人,怎麽到了牧羽這裏,連夜不歸宿這種事都可以吵起來?

事實在他看來,是牧羽單方面的發怒,大哥竟然沒有生氣。這對牧澤駒來說是不可想象的,從小到大他從不敢挑戰牧漢霄的權威,在牧漢霄面前發火和失态簡直是天方夜譚,其他小輩同輩亦如是。

自從做了老板,牧澤駒偶爾會在遇到難關時前來請教大哥。牧漢霄幾乎完全不插手他的工作,但不吝于教會他自己的一切。兩人在書房讨論正事,中途牧漢霄看一眼時間。

他暫停了讨論,起身離開書房。牧澤駒看着他進了牧羽的房間,許久才出來,随手關上了門。

他回到書房,牧澤駒試探問:“哥,發生什麽事了?”

牧漢霄淡然答:“哄小孩而已。”

牧澤駒不再問了。之後他離開了雲海,離開前看了一眼這棟掩映于山光湖色間的獨樓。

牧澤駒心中的某種想法越來越強烈——沒有把牧羽徹底趕走,而是讓他在家中的一角落地、長大,或許是他們所有人做出的最錯誤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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