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費憲霖再次被關進醫院,強制治療。某天晚上,男人突然發了瘋沖出病房,打傷看護,從安全通道逃走,跑回別墅。半夜三更,費憲霖砸開夏銀河門,将人從床上拖出來。夏銀河恐懼尖叫,別墅裏只剩那個年老保姆,靜靜注視,撥通費祿明電話。

費憲霖将人從房間拖出屋外,拖至露天泳池。泳池裏還蓄着水,枯萎的樹枝爛葉漂浮上面,無人收拾。費憲霖扯着人的頭發将人面部按至水中,死死卡着人的脖子不讓他擡頭,夏銀河呼吸道嗆水,痛苦掙紮。摁了十幾秒,将人拉起來,等他緩過一陣,又将人按進去,如此反複,變态折磨。月光明晃晃,殘忍地照亮夜色下一場變态謀殺。

醫生趕過來時,夏銀河折騰得快要斷氣,翻着白眼趴在游泳池邊,全身濕透,劇烈抽搐。費憲霖面目猙獰,眼神血紅,揪着他的頭發還欲将人拖入水中,被一棍子敲暈。

一從人立刻撲上前将男人綁住,打針,擡上擔架。急救車的警燈在院子裏閃爍,紅藍交替,每個人的臉都被映照得陰森森,青紅如鬼影。徐立松氣地擦着頭發,目視費憲霖被人擡上擔架,身後突然傳來撲通落水聲,愣愣轉頭,看到墨藍水面上漂浮着一具白色身體,夏銀河自盡。徐立慘叫一聲:

“來人——!!!!!!”

————

費憲霖再次被送去美國治療,孩子也被帶去美國,陪伴父親,協助他康複。金致堯被費祿明叫了回來,配合專業經理團隊管理公司。

夏銀河被搶救,接受心理治療,效果不大。每天靜靜蜷在床上,望着窗外灰白的天空,一句話也不說。長發幹枯,身形消瘦,單薄如紙。

金致堯去看望他。他靜靜地坐在戶外椅子上,沒有表情。

時至五月,春暖花開,和煦的陽光普照大地,如母親的手,慈愛,溫柔。其他住院的病人或坐在輪椅上,或被家屬護士攙扶,慢慢行走,他們大多年老,身形佝偻,白發蒼蒼。可是他還這樣年輕,明明才十九歲,神态卻像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眼神沒有溫度,大腦沒有思想,封閉在自己的世界,重度抑郁。

金致堯半蹲在他面前,凝望他蒼白如紙的小臉。他是個漂亮的孩子,眉目如畫,五官精致,面部線條的每一寸,都恰到好處的誘人。他有一雙漂亮的眼睛,睫毛纖長,如蝴蝶的羽翼,羽翼下覆蓋着一雙明媚動人的眸子,被淚水浸濕的時候,明潤、閃爍、可憐、哀求,沒有男人不為那份濕潤的眼神心動。金致堯難過地看着他,輕輕觸摸他沒有扇動的睫毛,眸子如缺了蠟的幹枯發條,灰暗無光,寂寞滄桑。手指輕輕撩起他的長發,露出他瘦白小臉,輕柔地問:

“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男孩沒有回應,一動不動望着遠處天空,瞳孔沒有聚焦,思維漂浮在浩瀚無際的黑色大海,海水将他包裹,海水将他吞噬,他的靈魂快要消亡。

金致堯努力擠出一個笑:

“今天是母親節,媽媽的節日。”

坐在他身邊,如同講述遠古的童謠,聲音溫柔親和:

“你的媽媽很愛你,逝去之前,給你準備了三歲生日的禮物,只是一直沒來得及送出。”

夏銀河突然偏過頭,靜靜地看着他,眼神執着,很認真。

金致堯微笑,拿出手上的禮物,被粉色包裝紙包裹的方形盒子,盒子上紮着綠色絲帶,很漂亮。

将禮盒放至他的手中,鼓勵說:

“拆開看看,好嗎?”

他愣愣地看着盒子,半天沒有動。

金致堯動手幫他,解開紮得繁複漂亮的禮花,拆開包裝紙,打開盒子。一個陳舊的旋轉木馬音盒顯露了出來。

歲月讓禮物腐蝕,蘊含的愛卻被保留了下來。精致小巧的旋轉木馬暗淡無光,彩漆剝落,粉色的傘棚下,是三頭白色的小馬。小馬造型靈動,憨态可掬。粉色的底座上,是金屬鑲嵌的赤金玫瑰和花枝。玫瑰盛放,花枝纏繞,金屬底座背面镌刻着一行字:

“獻給我的愛。”

金致堯轉動着音盒,一點一點給他看。男孩一動不動地看着,依然沒什麽表情。

金致堯打開開關,清晰的樂聲響了起來,叮叮咚咚,如跳動的精靈,一首生日快樂樂曲。樂曲簡潔,單純動人,小馬随着樂曲的播放轉動起來,輕輕搖晃,如三只溫柔可愛的小天使。最後一個音符停止,小馬停止轉動,安靜回歸原位。夏銀河焦急地望着金致堯,似乎在問他為什麽音盒不響了。金致堯輕輕笑了下,又撥動一個開關,一道溫柔的話語突然傳了出來:

“寶寶,媽媽愛你。”

如同解禁的咒語,沉默的男孩突然動起來,撥開金致堯的手,再次按動那個開關,溫柔的女聲再次傳來:

“寶寶,媽媽愛你。”

聲音隔着時間的長河清晰傳至他的耳朵,那些被時光埋葬的溫柔,再次将他愛撫。他不停地按,不停地聽:

“寶寶,媽媽愛你。”

“寶寶,媽媽愛你。”

“寶寶,媽媽愛你。”

“寶寶,媽媽愛你。”

“寶寶,媽媽愛你。”

“寶寶,媽媽愛你。”

……

循環無數次,直到電量耗光,他擺弄着音盒,哭着發問:

“為什麽不說話了?”

金致堯輕輕抱住他,抹掉他的淚水,安慰道:

“媽媽今天休息了,明天再陪你說話。”

夏銀河心理治療取得重大進展,醫生從他母親入手,安慰他,治愈他。給他看那些被掩藏住的照片,珍貴視頻,腐舊文字,無一例外地,全部透着一個年輕母親對他深沉的愛。

被愛治愈,被愛救贖,醫生告訴他,他是被寵愛的,他并不孤獨。億萬星河上空,有一顆閃爍的星星,是母親靈魂的化身,母親每晚都在天空凝視他,愛着他,他永遠是母親的至寶。他執着地問,是哪一顆星,醫生想了想,回答:

“天狼星。”

醫生晚上陪他看星星,告訴他,他出生在夏天的夜晚,那晚星空明亮,母親生産困難,但還是執着地堅持了下來,為他取名銀河,希望他的人生如星河般廣闊、明燦。

他身體的每一處,靈魂的每一處,都被一個女人寄予深沉的愛,他不應該再自我放逐。

他被治愈,被一個去世多年,連回憶都沒有的女人。幸運,又不幸,人生波濤起伏,跌至深谷,再次得到救贖。

過去的回憶帶給他太多痛苦,醫生鼓勵他開啓新的生活。女性的身份帶來太多屈辱,鼓勵他,也許他可以回歸男性的認知,重拾被遺忘的自尊心。

他抱着八音盒入睡,在愛語中流淚,沉入溫柔夢鄉。第二天,他找來剪刀,對着鏡子,将那頭幹枯的長發全部剪光,枯亂的頭發零落,如逝去的愛恨,無影無蹤。

醫生驚訝地看着他凹凸不平短發,笑着說很好,很适合。

他勾着頭,緊張地抿着唇,還是不太适應。

醫生安撫輕笑,帶他去理發店,讓發型師将那頭亂糟糟的短發理平。鏡子裏不再是一個柔弱漂亮的女孩,而是一個幹淨清爽的男孩,他的頭部線條優美,貼近頭皮的短發并不難看,反而帶來一種性別倒錯的美。

他脫掉那些精巧的裙子,開始穿男裝,穿柔軟寬松的男士體恤,穿材質硬朗的工裝褲,穿舒适合腳的運動鞋。他适應去做一個真正的男孩,他在蛻變。

金致堯偶爾會來醫院看望他,問他未來打算,問他是否還想繼續上學。學校裏都是懵懂年少的高中生,他的經歷和他們格格不入,不太想繼續适應。

金致堯尊重他的想法,告訴他可以選擇自己喜歡做的事,列舉了一些興趣愛好,供他參考。他渴望自由,渴望行走,聽取金致堯意見,學了車,拿到駕照。

拿到駕照第二天,開着金致堯送他的車去了最近海岸,赤腳走在沙灘上,聆聽浪濤的翻卷。潮汐帶來海洋深處的寶藏,他彎下腰,在被海水浸濕的沙灘上撿到一只白色貝殼,一只小小的、被海水腐蝕過的破爛貝殼,将它作為禮物,帶了回去。

離開的時候,看到有人舉着專業相機在海岸邊攝影,一個年過半百的攝影師。男人神态專注,他好奇地走近看了看。準備走的時候,攝影師突然喊住他:

“小夥子別動。”

他呆愣愣擡頭,咔嚓一聲,鏡頭定格,一張完美的照片成型。攝影師興奮地朝他招手,示意他去看照片。屏幕上,紫紅天空下,蔚藍大海邊,一個幹淨、清瘦、漂亮的男孩輕輕擡頭,專注又模糊地注視鏡頭,眼神中那份憂郁、表情中那份無辜觸動攝影師,興奮地問他能不能當一天自己的模特。他輕輕搖頭,男人很失望,他沉默離開。突然又被叫住,男人拿出手機,笑着說:

“留個聯系方式,等我把照片整理好發你。”

他猶豫下,告訴他自己電話。

出行已快一周,金致堯打電話催他,擔憂地問他現在在哪兒,他誠實地告訴他已經返程。

回到C市,醫生為他做了最後檢查,放心地告訴金致堯,他可以學會獨立生活。

金致堯送了他一份禮物,從夏久岚處挖掘得來。一套溫馨的房子,三室兩廳,采光很好的小高層公寓。房子被重新裝修,靜置了大半年,可以居住。告訴他,這是他母親生前住所。金致堯親自帶他看房,床頭擺着他幼時照片,一個玉雪可愛的寶寶,寶寶騎在小木馬上,開心地笑着。那是他兩歲時的照片,連他自己也從來沒見過。他很喜歡這套房子,珍重地将八音盒、小貝殼放在相框旁邊。

金致堯十分欣喜,交給他房子産權和鑰匙,還遞給他一張銀行卡,可以無限制消費。他接過,開始迎接新的生活。

金致堯準備離開之時,夏銀河手機叮咚一聲,有信息傳來,是攝影師發來他的照片,他默默地看了下,問金致堯:

“我想學攝影,可以嗎?”

金致堯笑了笑,摸了摸他頭,像溫柔的哥哥安撫小孩,說:

“當然可以。”

為他聯系了本市最好的攝影公司,當學徒。

日子開始平靜下來,他努力嘗試新的生活。學徒工作繁忙,既要幫忙打雜又要努力學習,他态度認真,手腳勤奮,老板很喜歡他。就是性格過于安靜沉默,依然沒交到什麽朋友。除了剛開始取用基本生活所需,幾乎再未動用過那張銀行卡。學徒工資低,攝影器材耗錢,将空餘的房間租了出去,補貼生活費,就此遇到了自己的室友陶青青。陶青青是個熱情、善良、大方的女孩,比他大五歲,在一家公司做行政,心疼他,主動關心他,成為他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朋友。溫柔的大姐姐會在周末拉着他陪自己逛街,融入自己社交,讓他不過于孤僻,沉浸在自己世界。他是個體貼懂事的小孩,陶青青許多朋友也很喜歡他,把他當成自己弟弟照顧。

生活平順、滿足,直到再次遇到費憲霖。

費憲霖在美國治療大半年,情緒逐漸穩定。孩子的陪伴起了很大作用,瘋狂的父親被幼兒咿咿呀呀奶叫感化,半夜蜷在病房,哭得痛徹心扉。他回憶起了全部事實,被隐藏的、被遺忘的全部真相。他的孩子曾經無比怨恨他,用自我堕落來報複他,卻又在他失憶後再次愛上他,渴望他全部的溫柔。可他是個劊子手,是個禽獸,畜生不如,親手扼殺了自己愛人,毀滅一份深刻的愛戀,畢生都得不到原諒。他應該被判處極刑。

病人情緒消極低沉,徐醫生再次陪他回了國,回到愛人身邊,有助于進一步治療。他的手上被戴了特質手環,時時刻刻被醫生監控,防止情緒再次失控。

他的孩子瘋狂抵制他,痛惡他到極點,他無法被原諒。費穆夏也無法拯救他們的關系,夏銀河痛惡看到孩子的照片。夏銀河告訴他,想被原諒,除非他去死。

費憲霖自殺。

金致堯猶豫很久,将這個消息告訴了夏銀河,夏銀河沉默望着夜空,眼神放空,很久沒有說話。

金致堯小聲問他:

“費先生還在重症監護室搶救,但…但…”

後面的話最終說不出口,告訴了他一個地址,說:

“我有義務告知您,也許這是最後一面,若您覺得有必要,可以去見一見。”

那天晚上星星很明亮,他站在陽臺上看星星,陶青青看出他狀态糟糕,安靜地陪他喝啤酒。

醉酒之際,他抱着陶青青,小聲說:

“青青姐,我的爸爸死了。”

陶青青先是震驚,後是不可抑制的悲傷,抱着他哭了起來,安慰道:

“姐姐陪你。”

淚水打濕了他被酒水潤紅的小臉,睡去之前,他迷迷糊糊說:

“大兔子死了,小兔子好痛,只想忘記他。”

他沒有去看費憲霖,沒有去打聽他的消息,他決定忘記。

此後多年,他再也沒得知過那個男人消息。也許他死了,也許他還活着。

他沒有去探望自己的小孩,費穆夏,他厭惡看到他,害怕看到他,他不是個稱職的母親。

他活在自己建立的世界裏,親自加上厚厚的枷鎖,縮在堅固的殼裏,也許一輩子都不想踏出外界一步。

他的工作逐漸上手,從學徒成為一名助理,有趣的是,好幾位業界大牌的攝影師,都對他很感興趣,邀請他成為自己的模特。他猶豫不決,他害怕面對鏡頭,他害怕曝光和展示,他的身體畸形,他依然自卑。陶青青當時已經搬出了他的房子,湊錢買了一套小公寓,住得離他近,依然會經常找他玩。

陶青青摸着他的頭,鼓勵他:

“你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小孩。”

他愣愣眨眼,居然有點臉紅。

陶青青笑,很認真地說:

“小銀河是姐姐見過最漂亮、最善良、最可愛、最美好的孩子。”

他難過地低下頭:

“我不好,我很壞。”

陶青青還是笑,認真道:

“世界上沒有完美無缺的花朵,每一朵花都有他想隐藏的傷口。不要害怕,正式自己的每一面,好嗎?”

“你很美,是我見過最美麗的人。”

“沒有人比你更适合當模特。”

捏着他臉,頑皮道:

“想嘗試就勇敢接受啊,怕什麽,賺了錢請姐姐吃飯,小明星。”

他最終接受了一位女性攝影師邀請,他對和男性接觸還是有一些畏懼。Cassiel 是一位幹練、毒舌、潑辣的大咖,工作出色,拍過不少當紅明星模特,能受到她的青睐,确實是榮幸。

Cassiel 為他拍了一組寫真,幹淨的少年穿着淺色體恤,在鏡頭面前或憂郁,或思考,或放空,或閉眼,花朵是唯一點綴,少年神色清冷,幹淨憂郁,連笑容都很淡。

Cassiel非常滿意這組照片,夏銀河是她見過最幹淨的模特,五官絕美,身材高挑,氣質獨特,天生的模特料子。

照片挂到網上,上了一次熱搜,網友都被清冷的美少年驚豔,少年黑發淺淺,眸色清幽,如單純的鹿,幽幽望向你,能激起每一個人的垂愛欲。照片中的模特被評為亞洲第一美少年,很多人都在搜索他的真實身份,想要挖掘他的八卦信息。

夏銀河的隐私被保護得很好,金致堯一直關注他的工作生活狀态,為他組建了一個專業團隊,開了個人社交賬號。

有團隊和資金維護,自身資源又很好,他的模特事業很順利,小有名氣。他沒有進入娛樂圈,專心從事模特工作,盡心盡責。閑暇之餘,會看看書,去各地旅游,在網上分享自己拍攝的好照片。

大概是前半生過得太苦,後半生才會相對幸福。上帝從來公平,為他關上大門,但同樣留了一扇窗戶。他透過窗戶,看到了外面的世界,世界斑斓、精彩,他有了小幾百萬粉絲,有了小幾百萬個人的愛,他不再孤獨,真正地幸福。

他值得被溫柔對待。

他依然住在媽媽的房子裏面,養了一條寵物,一歲大的淺棕色拉布拉多,工作繁忙時,會交給助理照顧,他給小狗取名安琪。

時間一晃就是五年,二十四歲那年,在米蘭繁華的街道上,遇到一位熟人,一位多年不見的故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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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小銀河,他值得被溫柔對待。

小狼狗就是他的,不樂意也要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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