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謝仙卿眼眸冷然, 紙張從指尖灑落,飄飄揚揚落在案桌地面。
鐵證如山,此前猜測成真,原來他愛的人竟真是女子。
結合陳皎曾經的言語, 以及和陳氏一族的關系, 謝仙卿很輕易便能推斷出永安侯府為何會做出此等欺君之罪。
無非是不甘心将偌大家業拱手外人, 才會大膽賭這一場。
荷包上繡着零星花瓣, 伴随若有似無的桂花香氣, 讓人想到将它送給謝仙卿的主人。
謝仙卿曾經以為陳姣是被家中嬌養,才會身為男子卻如女郎般喜愛甜膩的糕點, 卻未想到移花接木的可能。
想來此前早就疑點重重,比尋常男子嬌小的身形、親密相處時的拙劣借口、漏洞百出的謊言。
若是沒有怒、若是不曾怨,謝仙卿便不是太子殿下。
在他艱難掙紮地接受自己喜歡上一名男子的事實, 甚至糾結地為對方下定決心放棄血脈, 籌謀兩人日後的未來, 現在卻告訴他,對方其實是女扮男裝。
今日前, 謝仙卿猜想過得知真相時自己會如何暴怒, 但或許是不久前與陳皎插科打诨一番, 此刻的他居然前所未有的冷靜。
陳皎不肯告知他真相, 費盡心機地掩藏秘密, 無非是因為不信任他,也不曾對他們的未來做出任何打算。
謝仙卿原本打算得到證據後,便直接揭穿陳皎的把戲,但現在他決定瞞下此事故作不知。
他要看看陳皎這出大戲, 要演到什麽時候。
他更好奇, 陳皎何時才會向他坦白。
——
第二日, 陳皎去國子監時,陳游禮仍然試圖黏上她,甚至‘不經意間’透露出昨日自己好心去侯府探望陳皎,卻被拒之門外的事情。
陳皎淡淡道:“今日是每月國子監考核日,你這麽有閑心,不如多看幾篇文章吧。”
她不知道陳游禮的系統能幫他到什麽地步,但若是能肆無忌憚地幫他作弊,想來這個裝逼怪在書中也不會放棄科考的機會了。
果然,陳皎話音剛落,陳游禮臉色便有些難看:“每月考核?”
陳皎坐下,安慰說:“是啊。不過別擔心,今日只是月考,不久後還有季度考核、年中考核、年末考核。”
她看着面色蒼白的陳游禮,好心說道:“你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其實這麽一想,陳游禮來國子監也不錯。
以對方的學術水平,必定穩坐倒數第一的寶座。
到那時她在國子監的成績也能跟着漲一漲。有生之年再來兩個這種倒黴蛋,她脫離學堂倒數前三有望啊!
這麽一想,陳皎都要放棄讓陳游禮離開國子監的想法了。
陳游禮擠出笑:“國子監不愧是第一學府,竟有如此多考核。”
陳皎也笑了,說:“是啊。你都說了,這裏是最高學府,不是什麽人,都配在這裏留下來。”
她語中的譏諷顯而易見。陳游禮卻沒心思跟她糾纏。
他在腦海中瘋狂呼喚和質問系統:“系統,系統你出來!她是不是在騙我?!”
【沒有。國子監每月會特定考核,考核內容包括太學、四書、律學、算術。學生考核成績會被公開展示,不合格者将受夫子懲罰。】
陳游禮一臉懵逼,震驚道:“卧槽,這麽重要的事情,你之前為什麽不告訴我!!”
【你也沒問啊。】
系統語氣随意,陳游禮捂着心口,當場氣到心梗。
……媽的這個系統是真賤啊!
陳游禮深吸一口氣,努力平靜下來,用商量的口吻對系統說:“你得幫我。”
他穿越後就忙着到處‘寫詩’刷名氣,根本沒有靜下心了解這個時代。他聽都沒聽過什麽股文四書,更別提親自寫了,待會兒考核不露餡才有鬼了!
到那時他才子的名聲根本保不住,其他人說不定還會懷疑他的詩詞來源。
想到其他人眼神懷疑的場景,陳游禮頭皮發麻。
他暴躁又郁悶,卻沒辦法告知身邊的同學,只能沖腦海中的系統發脾氣:“這件事根源在你沒有提前告訴我國子監信息,你得幫我,不然我肯定會露餡,到時你的任務也完成不了!”
【系統存有歷史上所有詩詞歌賦文學,還有名師影像獨家輔導教學。學習空間內時間流速是外界的二分之一,宿主專心研習,二十年內便會成為文學大師哦。】
陳游禮很不耐煩:“都快考試了,我哪來的時間學?我是讓你幫我作弊!”
更何況三十年,到那時他都五十幾歲了,功成名就又有什麽用!
系統幹脆利落地拒絕了他:【做不到。世界有自己的規則,我只能幫你規劃逆襲路線,給出獎勵。】
它可以為陳游禮提供歷史上的詩詞歌賦,提供名師影像教學,幫助對方規避朝代限制,卻無法無中生有。
就算它知道歷史上的詩賦,卻不一定有貼合國子監考核的文章,更別說四書策論了。它只是個輔助系統,又不是文學大師。
眼見系統不答應,陳游禮眼神狠辣,語氣煩躁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要你有什麽用!”
“人家其他小說裏的系統都呼風喚雨,你做個弊都不行,我說真的,你他娘的到底是什麽系統,不會是殘次品吧?!”
系統語氣輕松:【是啊。】
陳游禮愣住:……???
【不然為什麽我叫廢物逆襲系統呢。】
陳游禮目瞪口呆:……???
系統可不慣他的臭脾氣,冷笑着說:【我雖然是殘次品,但比你好多了。死廢物,什麽都要我幫你,你怎麽不去死啊。】
陳游禮被氣得雙手直顫。
他憤怒不已,甚至顧不上考試的事情了,當場激情跟系統對噴,半個小時後便敗下陣來。
陳游禮心如死灰。
娘的,早知道他就不進國子監了!
都怪這個系統,給他規劃的狗屁逆襲路線。他的階段任務卡在入住永安侯府,遲遲沒有完成,只能繼續刷名氣。
由于陳皎上次的侮辱,他便一心想要進國子監刷名氣。結果現在名氣沒刷到,自己就可能要露餡了!
想到自己苦心經營的才子人設即将崩塌,逆襲人生中途止步,陳游禮悲痛欲絕:“我怎麽這麽倒黴,攤上你這麽個系統!”
幹啥啥不行,屁用沒有,還特別會罵人。
系統也很煩躁,說:【我剛才說過,你可以自己學。】
陳游禮煩躁:“學個屁。我要退學。”他現在臨時學,無非是考零分和一分的區別根本解決不了問題。
國子監肯定是不能繼續呆了,每隔一段時間就得考試,他很容易露餡。
習慣了用詩詞獲取名利,陳游禮根本沒心思靜下心學習,只想走捷徑。
……
幾分鐘後,陳游禮慘叫一聲,然後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他身旁的同學正在認真溫書,見此吓了一大跳:“游禮兄?!”
他站了起來,喊道:“游禮兄昏倒了!”
此話一出,驚起一片。
陳皎早就有預料,就等着看熱鬧呢。
所以陳游禮倒下後,她就像是一柄利劍,拉着王時景飛快地沖了過去,第一時間占據了陳游禮身旁的最佳觀影位置。
國子監的學生都很熱心,這時候有人去叫夫子,有人焦急去找大夫,更多的則是圍繞着陳游禮,想辦法讓他清醒。
不過不管什麽辦法,陳游禮明明看起來臉色不算特別差,但就是醒不過來。
在其他同學不知所措時,陳皎挺身而出,大喊道:“都別慌!王時景學過醫術,讓他來!”
吃瓜看戲的王時景震驚扭頭,不敢置信:……??
他剛回頭,陳皎便重重推了一把他,語氣焦急道:“時景弟愣着幹嘛?人命關天,時間就是生命啊!”
王時景猝不及防,慌忙之中,人群中他不小心地踩了幾腳陳游禮,對方疼的手指頓時抽了抽。
陳皎眼睛很尖,立刻喊道:“陳游禮他手動了,動了!”
周圍眼尖的人也瞧見了,頓時激動不已:“我也看見了!”
有人驚喜道:“真的有用!”
大家振奮時,陳皎用力拍手,對王時景佩服地五體投地:“時景弟,你真是神醫再世,醫術了得啊!陳游禮同窗醒來後見到你,必定要重重感謝你這個救命恩人!”
其他人不明所以,但他們剛才叫了半天都沒喚醒陳游禮,王時景一出手對方便有了動靜,應該确實了得。
大家也都跟着附和道:“是啊。”
王時景深呼吸一口氣,默默扭頭看向陳皎。
看熱鬧不嫌事大,缺德啊。
他就知道,陳皎吃瓜不忘帶上他,準沒什麽好事!
王時景自幼習武,練武場上練多了,也分得出來誰是真暈誰是假暈。這個陳游禮氣息平穩,一看就沒什麽大毛病。
陳皎探出頭,說道:“你別看我啊。陳游禮現在還沒徹底醒來,時景弟你還需要努力救治啊!你掐他人中試試!”
說到最後一句話,陳皎明顯興奮了起來。
在陳皎的催促下,王時景被逼着趕鴨子上架。他半蹲下身,用手摁住陳游禮人中。
雖然知道陳游禮的假裝暈倒,但好兄弟的話不能不聽,王時景作為剛上任的神醫,此刻掐陳游禮人中的力度是一點沒放水。
随着他手勁的增大,他明顯感覺到手下的肌膚抖了抖。
看樣子陳游禮是被掐得疼了,正糾結要不要醒來。
在這種時刻,陳皎這個缺德的,還不忘在一旁添油加醋:“時景弟你用點力啊!現在把游禮兄救醒,他剛好還能趕上參加考核!”
她神情焦急,關切鼓舞道:“游禮兄你別放棄!馬上就要考核測評了,你堅持住!”
王時景目光憐憫,忽然有點同情手下這人惹上陳皎了。
陳游禮:……
除了他們兩個知道內情的人,其他人居然都還很贊成陳皎的話,覺得對方很有同窗愛心。
國子監的學生都是刻苦學習的典範,大家十年寒窗苦讀,每次考核都竭盡全力。換做今日暈倒的人是自己,他們也會努力爬起來考完這一場!
否則名次倒數,也太丢讀書人的臉面了。
所以陳皎這麽說,大家都很同意。
圍觀的學生中,也有些精明的,前後聯想一遍後,看陳游禮的目光便不太對勁了。
有人對視一眼,也跟着陳皎說道:“是啊,游禮兄,你堅持一下。”
陳游禮氣死了都要,他都暈倒了這群人居然還叫他起來考試,簡直是喪心病狂、令人發指!!
就不能讓他好好暈倒嗎!
陳游禮本來還糾結要不要順勢醒來,然後假裝身體虛弱提出回去修養一天,聽到陳皎這話後也立刻放棄掙紮,直接躺平了。
他也是個狠人,被習武的王時景下狠手掐,愣是沒有‘醒’過來。
最後陳游禮不知道是氣急攻心,還是故意憋氣,居然真的暈了過去。
剛好夫子也快到了,神醫王時景站起身來,對陳皎說:“真暈了。”
陳皎“啧”了一聲,略微有點遺憾:“沒能成功救醒陳游禮,可惜了呀。”
她真的很想看陳游禮考出一個石破天驚的成績後,要如何維持住才子的人設。
王時景也心情複雜。
這陳游禮剛好趕在考試前夕昏迷,症狀簡直和他從前用來逃避功課那套一模一樣。
直到此時,王時景才不得不相信陳皎當初斷定陳游禮考不中舉人的話。
連國子監的考核都要逃,看來是真沒什麽真材實料。
而周圍其他人也一頭霧水。什麽叫真暈了?陳游禮剛才難道沒有昏迷?
部分人猜到了真相,此刻王時景佐證,對陳游禮的觀感便很複雜了。
遠近聞名大才子,為什麽會想出這種令人不齒的法子來逃避考核。
……
大才子陳游禮考試前夕昏倒了,病得十分嚴重,爬都爬不起來,更別說參加考試了。
大夫說他這次病勢來得兇險,這段時間最好在家中修養。所以陳游禮便不得不遵從醫囑,從國子監休學了。
在國子監得知這個消息時,陳皎只是随意點了點頭,然後繼續寫手中的東西。
她從前總覺得陳游禮的那個系統很玄乎,現在通過這次試探,她發現對方可能也沒有她想象中那麽無所不能。
否則陳游禮這種愛慕虛榮的人,不可能會從國子監退學。
不過想到書中侯府的結局和自己的下場,陳皎也沒有掉以輕心,仍對對方存有一分警惕。
王時景知道陳皎讨厭那位族兄。現在對方離開國子監,他本以為陳皎會很感興趣,卻未料對方全程淡定,對這件事毫不在意,反而忙碌着其他事情。
他瞧了眼,語氣好奇道:“陳兄你在寫什麽?”
今早他便看見陳皎在寫這幾頁紙,考核完後居然還在寫。來來回回修訂許久,旁邊的廢紙都有了許多頁。
陳皎劃掉其中幾行字,将廢掉的紙張放至一旁,輕聲說:“我在寫科舉改革的文章。”
王時景知道科舉改革的事情,這段時日所有人都在為此忙碌,修訂方案争論人選。
王時景看着陳皎,說:“我以為你在太子府中已經跟諸位大臣讨論過了。”
陳皎搖頭,說:“是啊,但是還不夠。”
在科舉改革一事上,太子黨中經過十分激烈的争執。陳皎最初也提出了自己的觀點“弱化四書中對考生相貌身體的考察”、“取消舉薦制”、“分設考場”等。
這些都是微小但有利處的改革,提出的人也很多,算是無功無過。
但昨日聽了太子的話後,陳皎覺得自己應當做點什麽。尤其是在太子對她表達了失望,她決定改變之後。
于是她寫了一篇将會引起數年争論,無數文人對她批判不已,但太子登基後卻一力推行的文章。
陳皎寫的,是一篇取消股文制度的文章。
高祖打下天下後,為防止讀書人不服忤逆,為了加強對文人的思想控制,選擇了加強股文制度,弱化了策論的地位。
股文先定題目為四書五經,甚至連每行每句的格式都早已規劃好,可見有多刻板。
股文弊端在歷史上早有評判,無論是禁锢思想,還是華而不實。但它的出現是時代需求,是高祖當政後為了維護統治穩定而設立的手段,目的便是選拔出忠于王朝君主的書生。
當朝陛下在登基後,也采取此類方式,演變到如今已是:股文寫得不好,就沒機會考中。
陳皎曾經還未投靠太子時,便是天天寫股文,甚至因為股文寫得不好,被夫子告狀到了永安侯處,引得下朝的群臣圍觀。
陳皎從後世而來,她知道在歷史上股文制度會實行幾百年上千年,許多人為此身不由己。
陳皎覺得,她可以試着去寫一些自己的想法。人的變化都是一點點進步的,她從前不甚了解,也不可能一下子融會貫通,她寫得很淺顯,但也很認真。
于是她修修改改,寫了許久,最後在晚上獻給太子。
陳皎其實沒指望這篇文章有什麽用,也知道會有很多人反對,甚至可能會寫詩罵自己,太子大概率也會留中不發,等日後再做決斷。
陳皎只是想要通過這篇文章,以證明自己的決心。
謝仙卿拿到這篇文章時,先是挑眉,随後鄭重。
他沒有評判,只是對陳皎說:“此事不可告訴他人。”
否則陳皎從現在開始就沒有安生日子了,估計天天都有人往她門口砸臭雞蛋。
廢話,人家學股文學了十幾年幾十年,你說不考就不考了,這不是坑人嗎。
但這不是陳皎在坑人,而是一個王朝要發展保持活力,便必須如此。
謝仙卿其實此前也有想法,但他也在猶豫,陳皎的文章加重了他的決心。
不過這些事都要等他日後登基,才有機會施展。老皇帝是絕對不會同意的,如果謝仙卿敢在作為太子時将這篇文章拿出去說要推行,絕對會引起諸多文人的激烈反對,那他才真有可能根基不保。
他看着陳皎,目光深邃,解釋道:“有些事不是不想做,而是現在不能。”
陳皎的想法是對的,他給予肯定,但注定這篇文章要許多年後才能見光。
陳皎早有預料,小聲說:“我知道的。”
就如同這次她分明還想寫推行女子參加科舉,能夠入朝為官,但她不能寫。寫了就不是被砸臭雞蛋了,估計今晚就得有人暗殺她了。
陳皎聲音有些小,大概是昨夜沒睡好,看起來也沒什麽精神,眼眶下還有青黑。
謝仙卿昨日知道真相時,還對她有怨,此刻見她可憐兮兮的樣子,又不自覺心疼。
他知道陳皎在怕什麽,但她其實沒必要如此。
他對她總是寬容的。
昨日得知真相時,謝仙卿恨不得殺了陳皎,但她偶然一個無心的動作,他又會情不自禁地替她開脫。
有的時候,愛情是不講道理的。
謝仙卿忍不住喚她的名字,伸出手。陳皎垂着頭,慢吞吞地走過來。
謝仙卿嘆息一聲,主動抱住她,說:“不要怕。”
他這次不像昨天那樣似笑非笑故意為難,而是萬分溫柔,只為了安撫陳皎心中的惶惶。
這樣極致的溫柔,在這個世界上謝仙卿再也沒有給過其他人,就如同他的一顆真心,也全都牽挂在陳皎身上。
謝仙卿握住陳皎的指尖,與她茫然的眼眸對視,溫和地說:“只是一點微不足道的事情。即使你做錯了,也不要怕。”
因為我會原諒你。
你騙了我也好,還是被權力迷惑,不管是什麽,我都會原諒你。在這條路上你方才啓航,茫然和行錯都太過正常,我願意做你的指路人。
陳皎昨天到今日都很堅定,甚至認為自己很堅強。但不知道為什麽,聽見太子殿下這句話後,她眼眶莫名有些泛酸。
她抱住謝仙卿,癟嘴說:“你昨天對我陰陽怪氣。”
發生了一天的事情,她居然還在惦記昨天和謝仙卿那場小學生吵架,到現在都不忘控訴。
謝仙卿笑了,很溫柔地說:“嗯,是我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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