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8月14日
8月14日
我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為啥那一刻會毫無顧忌地吼出來呢？那麽多人，為啥偏偏是我失控？為啥當時別的什麽都沒有考慮到？為啥為啥為啥？領導怎麽看？同事怎麽看？列宇然……怎麽看？昨晚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思考了好長時間，依舊沒有任何頭緒。糾結，困頓，我迷迷糊糊夢到自己是一只貓，四肢困在一團亂七八糟的毛線裏，動彈不得。
而今天，我帶着熊貓眼陰慘慘地上班。
天曉得要在辦公室裏如何度日如年——前一刻，所有人都在熱火朝天地讨論昨天我失常的大叫，下一刻，見到我出現，同事們趕緊散開作忙碌狀。
我知道他們會說些什麽，都是些我不可能喜歡聽的話。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休息時間，我拿耳機堵住耳朵，趴在桌子上擋住那些打量的視線，現在不敢用公司電腦上外網了，于是掏出手機玩，去同妻聊天室。
心情無比沮喪，極度需要有人陪自己說說話。
“有人嗎？”我寫着。
沒人回應。我一遍一遍地刷新手機頁面，然後再次打起精神問一遍“有人嗎？”
這次很快有人回複了，不過是一個我從來不見的名字，估計是新加入的。
“有。”
“救命啊……”
“怎麽了？”
“傷了……”由于我昨天一時癫狂，導致了如今在辦公室坐立不安的局面。
“手機快沒電，不救了……拜……”沉默之後，對方晃晃悠悠飄來一句。
我傻眼。
這也，也太不人道了吧？
我扭頭去翻看這人的具體資料，只是性別一欄裏赫然寫着——男的？
立馬點開對話框，劈頭就質問：“你先別下線，你是男的？”
“對啊，怎麽？”
“你怎麽是男的？你盜用你老婆的ID？”
“……我沒結婚。”
“那你怎麽在這個聊天室裏？”
“公司聊天室難道還區分性別與婚姻狀況嗎？”
公……
公司？
我眼珠子都快掉下來。公司！
老天爺，搞半天我手指一個哆嗦，不是在同妻聊天室，而是蹦到了公司聊天室？
我現在心裏拔涼拔涼的。
“你是誰？”我不死心地問，一連發了好幾遍。
那人卻不理我，已經下線，然後桌子上電話瞬間響起。
內線——總經理辦公室？
我狐疑地拿起話筒。
“您好？”
“端杯咖啡過來。”果然是他……我咬牙切齒。
“那個……我現在準備去吃飯呢。”我随便扯了個理由。怎麽可以繼續為他鞍前馬後地忙活？沒聽見人家的閑話啊！
“那好。等着，我現在就過來找你。”那邊響起拖椅子的聲音。
“不用不用！我立刻馬上一定過來！”我吓得從座位上跳起來，挂斷電話一陣風似的卷進茶水間。
辦公室裏，列宇然正吹着冷氣，悠閑自得地看着我。
我狼狽地站在大班臺前，衣角有着深褐色的污漬——剛剛鼓搗咖啡的時候一不小心濺上去的。
“你在這等我一下。”列宇然站起來，轉身離開。
我立即垮了臉。不會吧，難道還有工作要吩咐我？
Boss啊，一般就這種将下屬吆喝來吆喝去的脾氣。我只是行政部的小職員，所以現在只能餓着肚子等任務。
一刻鐘後，列宇然走回來，手裏拿着車鑰匙。
“走吧。”他看我一眼，徑直推門過走廊。
“呃……沒有工作要我做嗎？”我趕緊小心翼翼地跟過去。
“沒有。”他站在電梯前，摁鍵。
“那叫我幹什麽？”疑問。
“去吃飯。”
“叫我跟你一起去吃飯？”我一字一句清晰地反問，強調“一起”二字。
“是啊。”他沒看我，兩眼平視前方，很平淡。
“為什麽？”我立馬問出來。
“你哪來那麽多為什麽？”他終于屈尊降貴地瞥我一眼，伸手直接将我拽進電梯。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局面。看新聞上說，在中國職場，上司常常會說一些高深莫測的“黑話”，叫員工不得不再三揣測其言外之意。例如，領導詢問“是否戀愛”，其實在說你工作心不在焉。誇獎“你有潛力”，實則是說你現在沒實力。如果領導在客人面前誇獎你善于社交，那意味着你一定得在酒桌上好好表現。列宇然幹嘛突然請我吃飯？鍛煉我的喝酒能力？
有問題。
很有問題。
……
一個我從來只有當路人走過的高級餐廳。
“麻煩來一份情侶套餐。”坐定後，列宇然一邊打開紙巾，一邊一本正經地朝旁邊站着的服務生說。
我正東張西望掃描周圍看似很高貴的裝飾，一聽這話，駭然地張大嘴巴。
“情侶套餐？”我的音調一路走高。服務生已經拿着單子離開。
“嗯，情侶套餐。”他肯定，面不改色地拿濕紙巾擦手，指縫，手心，手背，細細擦一遍。
“總經理……為什麽要吃情侶套餐？”我讪讪地問。
“因為我想吃。”他語氣很坦然地告訴我。
好吧，閣下的道行明顯比鄙人高深。
等了一刻鐘，菜上來了，中西合璧，松露牛排和海鮮湯都有。反正是他付錢，不吃白不吃。
剛剛拿起勺子，列宇然發話了。“你還沒洗手。”
見我一臉莫名其妙，他解釋。“吃飯前應該洗手，要不就擦手——上幼兒園時老師沒有告訴你嗎？”
這男的吃個飯都不讓人太平啊。
算了，他是上司，我不跟他吵。
“我去洗手間。”說完我就站起來。
“記得上廁所也要洗手。”
“我知道！”咬牙切齒地轉身就走。
洗手間，我對着潔淨的鏡子打理自己稍顯淩亂的頭發。旁邊突然走過來一個戴着墨鏡塗深紅口紅穿着風衣的女人，站到我身邊，墨鏡也不摘下來，卻直勾勾盯着鏡子。這樣子很像是服裝店裏帶着假發的僵硬塑料模特。
我好奇地偷偷打量她。
她猛然扭過頭，直勾勾盯着我，很犀利。
我吓了一跳，趕緊收拾好，直接出去了。老媽曾經拽住我的耳朵惡狠狠叮囑我，別自找麻煩。
列宇然坐在桌子邊刀叉在手，已經開吃。那幅優雅高貴的樣子，活像個貴族。
“蔡菜？”他開口，并不擡頭。
我有些怔忡，頭一次……聽他叫我的名字，感覺很新鮮。
“這身衣服你是從哪裏買的？”
我低頭看自己，寬松的長款T恤加打底褲——T恤上畫着數不清的粉紅色悠嘻猴。
“地鐵站旁邊的地攤——這個叫非主流。”私底下，我頗為得意自己以50塊的低價淘到一個好貨。
其實我懷疑解釋了也是白解釋，列宇然可能根本不曉得“非主流”是個什麽意思。
“你不适合——穿着跟魯迅筆下的孔乙己似的。”列宇然慢條斯理地切牛排。
“……”我張了張嘴，找不到話來對付他的刻薄。
“不明白，為什麽你總是将自己搞得跟從馬戲團出來的猴子一樣……”他再次瞥一眼我的衣服，“你這身衣服就很好地反應出來了。”
“總經理，你對我有什麽意見直說行嗎？”我認真地問，真真是無力跟他掰扯了。什麽叫從馬戲團出來的猴子？姐的風格可是走在世界時尚最前沿。
“沒意見——不過希望你換個穿衣風格，如果可以的話，”他頓一頓，“發型也可以換一下。”
這厮明顯是跟莊娉婷一個鼻孔出氣。果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你……平時跟莊娉婷相處很好吧？”我心懷鬼胎地說道。
“上司和秘書，你說該怎麽樣就怎麽樣。”
嘿，還跟我打馬虎眼。我清清嗓子：“在公司裏，大家都說——”
“少說話，多做事。”他打斷我的話，上司架子又擺出來了。
“我——”
“你不說話的時候感覺很淑女，可一開口就暴露了你二的本質——所以我們還是安靜地吃飯吧？”他拿起紙巾優雅地擦擦唇角，微笑着看我。
我霎時間僵在椅子上。
這下算是領教了，第一印象完全不可信。光憑列宇然在公司裏衣冠楚楚，不茍言笑的樣子，哪裏看得出他其實尖牙利齒，表裏不一？
哼，吃就吃！我得在食量上把我受的氣補回來。
到最後，撐得要命。靠在椅背上不能動彈的我終于知道他為什麽堅持要吃情侶套餐。這家餐廳有優惠活動，8月裏吃情侶套餐的客人都會得到贈品——6寸黑森林起司蛋糕。法國大廚現做現拿啊！姐一輩子都沒吃過這樣金貴的蛋糕！
列宇然任憑我眼巴巴地看着他不動聲色地拎着蛋糕回到自己車上，然後回公司。
我怨念地看着那包裝精致的蛋糕盒子消失在我的視線裏，只好乖乖回辦公室。
手機突然震動。
之前在聊天室裏聊天的那人竟然又上線了，給我發單獨消息。
“昨天為什麽要大叫讓我小心？”
昨天？大叫？
這，這男的是列宇然？！我僵在原地，聽到頭腦裏理智斷裂的聲音。
額滴神啊……
姐長風破浪這麽些年，沒想到如今會在這條陰溝裏翻船……
“嗯……我見過你嗎？”手心冒冷汗，我決定假裝不認識他。
“別裝傻。”
“……”
“說，昨天為什麽那麽緊張？”
“那啥……條，條件反射。我這個人比較熱愛籃球運動……偶像是尹書豪。雖然是看公司的比賽，但是我仍舊有飽滿的熱情。”
打完這些字，我終于松了口氣。依稀記得有個打籃球的叫尹……書豪？是不是？是吧？
那邊長達兩分鐘都沒任何動靜。在我懷疑他已經下線時，屏幕突然亮起，蹦出一長串的“哇哈哈哈哈哈哈”。
惡寒……
“想要蛋糕嗎？”
在我還在驚愕時，他突然換了一本正經的語氣問我。
“嗯嗯！”
那邊發出來一個戴着墨鏡，正大手一揮的小人兒——“下班後過來拿吧。”
姐的船又翻過來了……
噢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