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功虧一篑（下）
崔若錦靜下心神，曲膝向那兩年輕男子行禮，“小女子崔若錦拜見太子殿下，鄭國太子殿下。”
“是你。”其中一名身着銀龍紋灰色錦衣的男子眯起眼睛，薄唇微微勾起一抹帶着興趣的笑意，揮揮手讓崔若錦身後的女官後退幾丈。
崔若錦大大方方的擡起頭，少了幾分尋常官家小姐的嬌羞，從步搖上垂下的圓潤翠珠在耳邊搖晃，淡淡的光華映在勝雪的嬌嫩肌膚上，更顯得明豔動人，引得另一名男子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那人眸光原本冷淡陰郁如蒙上了一層霜，卻在端視一番後起了小小的變化。
“太子殿下。”她從容不迫的又喚了一聲，聲音清純甜美。
“哈。”倒是那一直沉默不言的鄭國太子先出聲了，探究的目光在崔若言和灰衣男子的身上來回數次，開口道：“君衍，這位小姐是……”
周君衍的目光掃過崔若錦的臉，看着鄭國太子略顯出神采的眸子，答道：“我舅舅的長女，崔氏若錦。”
僅僅是短暫的恍惚過後，鄭國太子又恢複了之前的冷漠。
周君衍再度開口：“與上次初見時不同，你少了許多膽怯羞澀拘謹，今日怎的變得如此大方從容了？”
“上次是若錦貪戀園中美景，不自主地走得有些遠了，違了宮裏的規矩，被人撞見自然是心生惶恐，一心只想少惹麻煩，不讓家中父母為難。而今日不同，乃是由皇後娘娘恩準，在女官陪同之下游園，心中無所惶恐，自是不用擔憂什麽，若做小家碧玉似的楚楚可憐狀，失了風度，倒叫人笑話了。”崔若錦不急不忙，一字一句皆頭頭是道，讓周君衍不由地大笑起來。
“難得見到你這樣不卑不亢的女子。”
崔若錦覺察到周君衍灼熱的目光漸漸冷卻下去，再看鄭國太子也冷漠似冰，随即再度行禮，“若錦不敢打擾二位太子殿下的游園雅興，就此告退。”
竹林在風的吹拂下，沙沙作響，之後，四周忽地靜極了。
風揚起她臂間纏繞的輕紗，因離的有些近了，輕紗撫過周君衍的鼻梁，他沒有來得及躲閃開。
崔若錦忙抓住輕紗，滿是歉意的輕聲說道：“對不起，若錦魯莽了。”
周君衍怔怔的盯着垂首的崔若錦，看着她密而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看着她發髻上的珠寶翠玉。
“君衍，你怎麽了？”鄭國太子不解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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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周君衍稍一側身，“若錦表妹，可有興致随我們一同游園？”
既是稱呼“表妹”二字，便是要她不必太過拘束，像尋常兄妹之間便可。
“殿下盛情邀請，若錦自是陪同。”
随後三人一同往湖邊走去，女官遠遠的跟在後面。
“說起來，我倒好奇表妹你這個生活在深宅內院的大小姐，是怎麽認出這位是鄭國太子的。”周君衍語氣平常，眼角瞟向比自己矮一個頭的崔若錦。
确實，崔若錦是不可能知道異國太子殿下的容貌。
但顧顏昭知道，從前鄭國不止一次的來訪，那時候還沒有冊立為太子的關晟也随同來過，他們見過面，還在宴席上一同喝過酒。
顧顏昭知道關晟有一位形貌同崔若錦相似的妻子。
而崔夫人命人特別趕制出來的衣裙，是按照那名女子生前最喜歡的樣式和花紋來做的。
那女子因病去世後，關晟萬分傷心，連病數月方才康複，從此之後不再談論婚事，獨自撫養與她生下的一對孿生兄弟，性情也越加的沉默寡言，冷淡如冰。
崔夫人想将她打扮的如那女子一樣，好讓關晟看上。
太子求娶，自然是比嫁入侯門榮耀百倍。
崔國舅和宣德侯府上皆不會有異議。
這看似無上榮耀的婚姻，但是通過崔夫人近來對她的态度來判斷，實則是将她遠嫁他鄉，從此不再見面。看看甄妩就知道，十幾年的等待才能換一次回鄉探親。
而且嫁入鄭國皇室，不僅是遠隔千山萬水，榮耀的背後是女子的血淚——關晟這樣癡情的男子極為少見，女人在鄭國的地位遠不如中原，甚至丈夫死了改嫁其弟、其子為妾的習俗，對女人來說是莫大的恥辱。
崔若錦不想知道崔夫人為何那麽恨她，只清楚大仇在前，她絕不能離開！
“能與表哥同行者，本就來歷不凡，若錦見殿下容貌不似本國之人，所以大膽猜測。”崔若錦笑了笑，“所幸猜對了。”
“你這膽量……”周君衍一笑，望向遠處波光粼粼的湖面，眸色越發的深沉。
兩個男人負手站立在湖邊，一時沉默無言。
崔若錦稍稍提起裙子，小心翼翼的踩在冒出水面的石塊上，秀麗的臉上露出謹慎又歡樂的表情，眸光比發髻間的珠寶還要明豔。
但是她的光彩卻沒能落進那兩男人的眼中。
直到——
“表哥，你看我找到了什麽？”
一朵六片花瓣的粉白色花朵在周君衍的眼前晃了晃，那只攥着它的白皙手上“丁零”作響。
周君衍直愣愣的看着粉白色的花兒，還有纖細手腕上串着小鈴铛的紅色編繩，目光再轉到崔若錦那張略讓他覺得陌生的臉上，只覺得心頭似被無形的手緊緊的攥住，痛，可是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眼前漸漸的浮現出虛幻的場景，那是很久之前的記憶。
好動的少年耐不住性子，飛奔到湖邊，快步跳過石塊，往離岸邊兩三丈遠的最多只容得下四五個人的小小島上蹦去，惹得身後宮人們一陣驚呼，生怕他一個不慎掉落進冰冷的湖水裏。
少年在草叢裏扒拉半天，一臉歡喜的用雙手捧着一小束粉白色的花朵，待看到一行人從不遠處的蜿蜒小路上走來，忙不疊的返回到岸上，将花束送到正好走到近前的少女的面前。
“公主，你看到我找到了什麽！”
那少女露出溫柔的微笑，接過花束。
柔嫩的手指拂過手背，帶來溫暖的觸感，少年登時紅了臉，不敢擡頭看那明豔似驕陽一般的公主。
“謝謝你送我的花，很漂亮，不知叫什麽名字？”她的聲音親和好聽。
“我也不知道，只覺得好看，于是采了來。”少年仍低着頭，輕聲回答道：“我覺得……十分的配公主呢。請公主殿下賜個名字吧？”
“這個……”少女望向湖中碧綠的荷葉，“不如就叫迎荷吧？正巧開在荷花即将盛開的時節。”說着，她分離出一朵花來，遞到一臉茫然的少年面前，“幫我戴上這朵花吧，你不是說它與我很相配的嗎？”
少年小心翼翼的接過花，看着公主的笑臉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別樣的神色，踮起腳尖，将花別在她的發髻上，嬌嫩的花朵襯得公主越發美麗。
那一對少年少女的身影漸漸的模糊起來，周君衍再一次對上崔若錦的眸子，看到她已将迎荷插在了發髻上，莫名的，這張臉與記憶中的那人有了幾分重合。
一瞬間有一種時光回到十年前的錯覺，那個宜人的午後，微風徐徐的午後，計劃好的等待與相遇。
不可能，絕不可能……
周君衍搖搖頭，卻發現眼前幻影無論如何都不能徹底消失。
那個人明明已經死了，這不過是巧合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