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二少爺乃做賊心虛
柴林總覺得小白的眼神不對勁。
心裏像打翻五味瓶似的不是個滋味,他已經發現自己的心思,這屋裏是待不住了。一定是這樣的,不然他為什麽這樣看着自己。
“我出去走走。”柴林轉過身,從衣櫃裏随便掏了件衣服,慌慌張張抱着就往自己的小屋子裏走。
那屋子早就淪為了雜物間,多少年他都沒走進去過了,這時候忽然想起,覺得那是現在唯一能夠遮風避雨的地方。
“你到底發什麽神經?”走了沒兩步,胳膊就被拽住了,柴林不敢回頭,也不敢使勁掙紮,垂着眼扭腰,“沒怎麽,就是悶得慌。”
小白剛熄的火一下就竄出來,忍着氣,壓着聲音道:“剛才好好的,吃了個飯你就不對勁了,你跟我說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要不然就別想出門。”他的肚子還隐隐作痛,剛才小猴子那一腳踹的毫不留情,他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又得罪他了。
柴林也很焦躁,他并沒有想要對他做什麽,也并沒有故意,只是太不小心……他一定要這樣咄咄逼人的讓他難受,對他究竟有什麽好處。
想着心裏便一股怨氣上來。用力的甩脫了小白的手,回過臉來,怒道:“你憑什麽把我的東西送人?”
小白呆住,想了一下,不明白:“什麽東西?”
柴林越發生氣,敢作敢當,東西都送人了這會還裝模作樣的,何必呢?
“想不起來就算了,讓開。”他抱着衣服撥開他的手,沖進小屋裏換好,甩着頭發出來的時候小白站在門邊上,臉色晦暗不明,柴林腳下略遲疑了一下,那人就又擋在自己面前了:“到底是什麽東西?”
這是真不知道還是裝?
柴林冷笑了一聲,心裏酸溜溜的:“就是那對水晶兔子,被你送給俞三小姐的。”他停頓了一下,“其實也沒什麽,你要送,好歹也跟我打聲招呼,我又不是不給。”
他都是白家的人,何況那麽個玩意兒?
柴林低着頭從小白身邊擠出去了,這一回小白沒在攔着他,站在門框處若有所思。
柴林其實也沒走多遠,天色不早了,他也沒個目的,游魂似的出了門,在大街上走了走,四處是燈紅酒綠,濃妝豔抹穿着旗袍的女人坐着洋車帶過去一陣香風,拄着文明棍的紳士在燈光下滿臉油光……
他這時候才覺出自己餓來,肚子裏咕嚕咕嚕的叫了一陣,摸摸口袋,出來的急,身上一毛錢都沒有,想買個包子充饑都不能。如果小時候沒有來到白家會是什麽樣的光景,會不會現在靠一把苦力過活,每天賺一塊錢,吃酒看戲回家過日子?
他有點不敢繼續想下去,惶惑的看看四周,覺得周圍的聲音像是隔着一堵牆,遠遠近近的聽不真切。
對街聚集了很多人,像是在等着什麽,他有些好奇,不一時聽見歡呼聲像一滴水滴進油鍋,忽然炸開的激動,好不吓人,自南面緩緩的開過來一輛汽車,還未停穩,就被人團團圍住,噪雜聲紛亂,路人口裏叫的最勤的是一個名字,許同秋,許同秋,許同秋……
那是誰?
“那是誰?”他随手拉住個人,指着那邊好奇的問。
“你連他都不知道?許老板可是紅角兒,沒聽過他的戲,就等于沒聽過戲!”那人匆忙說完,甩了手沖了過去,人群熙熙攘攘,慢一步都擠不進去。柴林愕然,這都什麽時代了,還有人聽這樣的戲?現在流行的,不都換成了西洋的音樂嗎,那種留聲機裏宣洩出來的,輕柔的,熱烈的,可以伴舞的曲子……
他是常在學校的小孩,沒經歷過這些,連聽說都少有,一時心裏好奇,雖然囊中羞澀,卻管不住自己的腳,跟着跟着竟也擠進人群裏去了。
他原本沒想着也進到園子裏去,只想跟着衆人将那‘角兒’看個清楚就走。可人太多,被一擁一推的,身不由己的就被帶進去了,等再回神,周圍已是滿了人,戲臺子上五光十色,一溜的電燈泡,灑金的紅紙寫着水牌,上面大大的許同秋,一眼看過去,塞滿眼,連別的都看不真切了。
好大的排場。
柴林心裏暗想,看着周圍人瘋魔似的,有點不能理解,臺上鑼鼓喧天,他也聽不懂,耳邊有人說是催場,用不了多時就能看見了,他便耐心的坐着也等,因是後排,看不太清楚,便直着脖子繃着腳,吊頸雞似的混在一群人裏頭。
不一會果然從裏面轉出來個鳳冠霞帔的美人兒,胭紅的臉蛋,水潤的唇,漆黑的眼,流光顧盼的……
他很奇怪,其實本看不了那麽清楚,但這個感覺卻實實在在的……媚氣沖天。
那媚中又透着一絲冷,孤傲清寒,冷媚,勾的人心癢。
只是一亮相,還沒開嗓,就聽見震天價的彩聲,柴林被這氣氛渲染着激動,也鼓起掌,嚎了一嗓子,“好!”
哪裏好,他一點也說不上來。但就是好!
正樂着,看園子的人進來,一個個的查票根,終于被攆了出去……
許同秋站在臺上,心無旁骛,完全沒留意到園子角落發生了什麽,就算看見了也不會當回事,這種渾水摸魚想來蹭戲的很尋常,也不是趕出去一次兩次了。柴林又一次站在馬路上,天更暗了,風吹過來有些涼飕飕的,頭發已經幹了,被風吹的翹起,從路邊商店的櫥窗看到自己的倒影,傻的很。
實在無處可去,最後只得一步一步的拖回白家,小白還沒睡,大馬金刀的坐在那裏等他,門一開,見柴林紅着鼻子進來,臉凍的青白,噗一聲笑出來,本來算計好等他回來要說的話此時一句都想不起。
只好由着自己的心發問:“去哪裏了?大晚上的不知道穿件厚點的衣服,鼻涕都要流到下巴了……”
又殷勤道:“餓了嗎?在外面吃過什麽了沒?想着你晚上沒吃多少東西,我特意叫人送了夜宵上來,你要是沒在外面吃,就過來陪我再吃點。”
柴林吹了風回來,心底那點惱羞成怒的氣早就消的差不多,剩下的是虛,做賊心虛的虛。
而且的确是餓了,于是老老實實的點頭,坐到小白對面去,随手拉個椅子過來,茶幾是和沙發配套的,小白坐在沙發上正合适,那椅子卻是歐式高腳凳,柴林坐在上面弓腰駝背,很不舒服。
小白看了他一眼,道:“你坐這邊來。”說着把屁股往一頭挪了一下,讓出了偌大的一塊地方。
柴林猶豫了一下,看看那片地方确實很大,足以令兩個人免去不少不必要的接觸,便舍了凳子坐過去。小白顯然很高興,把東西都往他那邊堆,夜宵是廚房做的點心,随時可吃的,加一碗蛋羹,碗挺大,摸上去還有些溫熱,澆了醬油和麻油,撒了幾顆翠綠的蔥花,香味撲鼻。
但只那麽一碗,也沒多餘的空碗,且勺子也就那一只,柴林猶豫了一下,沒敢動,小白卻伸手挖了一勺進了嘴,嘗過之後連連贊嘆,一邊把勺子塞給他,讓他務必也要來一口,意猶未盡的搖着頭:“在學校哪裏吃得這樣東西,就是最稀罕的東西,那些人也有本事做成豬食,真不知這罪要受到哪天才到頭,虧你讀書還讀的興起!”
這話要讓老白頭聽見了小白估計又要吃好一頓排頭。
這家夥從小到大被揍的都皮實了還是一點記性都沒有,柴林看他一眼,道:“你小聲點,回來讓幹爹聽見,有你好受的……”接了勺子頓了一下挖勺蛋羹吃了,軟嫩,吃到口裏就覺得滿足。
“只要沒你這個小叛徒告狀,我爹他能知道什麽,每次都拿我同你比,我哪有你那好腦子,先生講的什麽我是一概聽不懂,煩都煩死了!”
說到這個他也有些小小的驕傲,畢竟在學校裏,還都是要講成績的,無論屁股後面坐着多大的靠山,像小白這樣墊底的熊孩子,也只能混個下品。
俞慶生在外面玩的多麽風生水起,被訓的灰頭土臉仍然不敢吱聲。別的世家公子差不多都是這樣,但小白不同,他有個好弟弟,吹噓起來誰不得贊嘆一聲,柴林從入了學成績就沒有掉下前三位,先生一提起來那是滔滔不絕,開學演講哪一年都沒落下。
與有榮焉!
“你以後一定要有大出息!到時候我好好賺錢,供你去德國英國法國……各種國留學讀書!以後當個學者教授!那才是光宗耀祖……”
柴林默不吭聲的笑了,其實他沒想那麽遠,就想念個大學,将來能幫的上白家的忙,或者能謀一個好飯碗,交幾個上流的朋友,不給白家丢人。所以,他心裏那些不該有的念頭,也必須要收拾幹淨。
他不可以成為笑柄,更不能帶累白嘉澤。
俞家三小姐确是個不錯的女孩子吧,也許……
但是他哥這樣好,她卻有個俞慶生那樣的哥哥,怎麽看都有些不配,以後一定會遇見更好的,更配的上小白的,所以他沒有私心,讨厭她挑剔她都沒什麽奇怪。
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