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十三年
北境的歸溟荒海, 有一望無際的沙漠,沙丘土臺林立,像一座又一座荒冢。
這兒的砂礫, 不是金燦燦的色澤, 它發暗發灰, 像焚燒後的骨灰;這裏的天, 沒有陽光,永遠壓着黑沉沉的陰雲;這裏沒有四季,只有晝夜,晝熱如酷暑,夜寒如深冬, 十分難敖。
這個地方, 萬裏無靈, 不生草木,沒有活物,像被造物神遺棄的角落。
就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中,荒漠的邊沿依然被人種起一片綿長的樹林。鮮紅的龍血木在這怪異的地方艱難地生長, 成為歸溟荒海與九寰的分界線。
十三年的時間,用了無數人力與靈石寶礦,才滋養出這片用來阻隔荒漠,防止噩霧蔓延的龍血林。
浮滄山的大師兄, 功不可沒。
這是蕭留年呆在荒海的第十三年。
三宗的駐地,就在這片龍血林的正後方,全是就地取材築成的石室,一排排一列列, 像座小小的村鎮, 裏面住着數百名修士, 每日奔行于這荒漠之中,像天地間渺小的蝼蟻。
天色漸暗,風沙又起,龍血木發出陣陣鬼泣般的嘯音,徹骨的寒冷來襲,縱是修士也難抵禦。石室裏的燈火一盞盞亮起,宛如這片黑暗裏的星光。
其中一間簡陋的石室裏,青光陣陣流轉,身着素袍的青年站在綻放着青光的鶴玉前,慣常緊抿的唇泛着一絲淺笑,專注地聽鶴玉裏傳出的聲音。
“再過不久就是師門試煉期,我可以下山歷煉了,師兄能趕得回來嗎?”
那聲音清脆悅耳,銀鈴般動聽,似乎蓄着笑意,入耳便讓人眼前浮現出一張甜美俏麗的笑靥。
“還有兩三處封印潰決的裂隙沒有修補,快了。若無意外,我應該趕得及你第一次歷練。”蕭留年笑道,語氣一如既往的溫柔。
十三年了,昔日的小姑娘應該已經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只有那一嗓甜甜脆脆的聲音,似乎變化不是很大。
“那我等師兄回來。”鶴玉那頭傳出愉悅的回應。
蕭留年眼前便浮現出雲繁笑得像朵花兒的小臉,還是當年粉雕玉鑿的小娃娃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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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石門忽被人撞開,兩個人滿面驚急地站在門外。
“蕭師兄……”
急匆匆的叫聲卻戛然而止,蕭留年擡手朝他們做了個噤聲手勢,阻止二人開口。
“師兄,出事了?”鶴玉那頭已然聽到這裏的響動,問道。
“無礙,只是例行公務,無需擔心,不過我不能再同你聊了。”蕭留年的語氣仍溫柔,望向門外的目光卻已沉肅,唇邊的笑也落下。
待他收起鶴玉,結束這段傳音,門外的人方開口:“蕭師兄,不好了,孟師叔要進荒海,秋道友攔不住,請你盡快過去。”
蕭留年眉心頓蹙。
夜晚不入歸溟,這是所有修士的共識。
因為,在夜色籠罩的歸溟荒海中,他們會看到死去的人,未完的執念,他們會迷失在無盡沙漠裏。
————
仙途漫長,十三載光陰不過滄海一粟,彈指便逝。
浮滄顏色未改,春雨夏雷秋霜冬雪,四時交替,又是一年秋深,滿山楓葉盡染,紅得如天霞作披。溪水潺潺的無名山澗裏,少年踏水輕掠,足尖輕點如蜻蜓低飛,逆着溪流的方向向上掠過。
少年的長發高高束起,在腦後飛揚,露出英挺的臉龐,劍眉星目,神彩奕奕,鮮活生動如春日草木,生機勃發。
昔日頑童已經長成。
不過幾個點躍的時間,他已經掠到溪流的源頭,一個飛瀑青潭處。剛剛下過一場秋雨,飛瀑瀉如珠簾,嘩嘩聲不絕于耳,濺過滿天水花,在半空籠成水霧。那少年停在青潭水面上,四下張望片刻,忽然勾唇促狹一笑,手掐劍訣,朝着水面一指。
清澈的水面頓起漩渦,一道冰棱倏地生起,在他的施法之下朝着飛瀑旁邊那塊高石飛快襲去。
眼見這道冰棱就要落在高石之上,可忽然間石上白光一閃,幾片落葉化作箭矢撞上冰棱。只聞嗤嗤幾聲碎冰音,少年的冰棱被打得粉碎,石岩上藏的人卻也漸漸顯出身形來。
那是個着晴藍衣裙的少女。
長發绾道髻,髻間佩青簪,胸前挂着塊鶴形玉,腕間綁了條墜金鈴的青發帶,除此之外,她身上再無其他飾物,簡潔素雅如山間青竹,本該是依人淡如菊的出塵之仙,卻偏偏生了張極美的容顏,宛如在這寡淡山水間留下的濃墨重彩。
濃墨為眸,重彩作唇,笑時如天霞萬丈,冷時又似浮滄浩雪……美得奪人心魄。
“小師妹又躲在這裏偷懶?”霍危腳尖一點,便如輕燕般飛到山岩上,挨着她坐下。
“多管閑事。”少女冷冷瞥他一眼,按按胸口的鶴玉。
幸好和師兄的傳音已經結束,否則被人中途打斷,她是要動怒的。
當年她以五歲幼童的身份被留在浮滄仙山,轉眼就是十三載歲月,她竟從幼女再度長成少女。早年與曲弦、徐蓮清鬥法時所受之傷已然痊愈,只是這身體不知為何,竟不能恢複如初,只能随時間再次成長,想來與那一戰的關系不大,具體是何原因,她至今未能尋到答案,不過如此一來也有個好處——順理成章地在浮滄長大,就沒人懷疑她的身份了。
“你今日逃了浮滄的道訓大課,正碰上鐘師姐巡課。要不是我替你在鐘師姐面前遮掩,你這會該被逮去罰抄百遍道經了!”霍危拍着胸脯高聲道,“師妹還怨我多管閑事?”
他一邊說,一邊盯着她。
灼灼目光裏,少年心事無處可藏,滿眼皆是她。
“我不需要你幫我遮掩。”雲繁不領他的情,對他眸中光芒視而不見,一拂衣裙起身欲離。
“師妹!”霍危早已習慣她的冷漠,跟着她起身。
二人一前一後,掠下高岩,才剛飛到青潭之上,忽然聞得一聲嘹亮劍鳴,緊接着群鶴引吭,原本萬裏無雲的晴空剎時間聚起彩色鱗雲。雲繁改變方向,掠上附近最高的一棵老樹,霍危自然跟緊。
眨眼時間,二人就掠到老樹最高的樹杆上,遠觀此番風雲變化。
天際彩色鱗雲都朝紫宸山的方向聚去,仿若雀尾大張。
“天現異象,有人結丹。”雲繁忖道。
“是慕師姐。”霍危回道,“她已閉關三個月沖丹,想必今日金丹将成。”
作為同批進山門的弟子,慕漸惜毫無疑問是最出類拔萃的,不單天賦卓越,就連修行也從未落下,是他們這批最早築基的修士,如今也是最早結丹的。雖說她在進浮滄時就已有修行基礎,年紀也比其他人高,本就強于衆人,結丹是遲早之事,但十三年就結成金丹,這個速度在九寰修仙界已經足夠傲視衆人了。
在她之後,就是霍危。霍危已修練到築基中期,離結丹尚有一段距離。按說以他的天賦資質與悟性都不遜色慕漸惜,若是肯勤奮修行,而今成就定比現在更高,可駕不住他少年心性,桀骜跳脫,沉不下心來安分修行,所以慢了人家一大截。
不過築基中期這個成績,也已經遙遙領先衆人,畢竟……他還只是個十九歲的少年。
至于其他,修為都介于煉氣與築基之間。
就連當初衆所矚目的道祖第二弟子,天賦悟性超一流的雲繁,她的仙修道行,也才築基初期而已,遠不及這兩人。
“走,咱們看看去!”霍危回答完便興奮起來,他還沒見過人結丹的盛況呢。
話還沒說完,他已經拉起雲繁的手,祭出飛劍,要往紫宸去。
他這習慣,十三年來被雲繁不知道拒絕過多少次,也沒有改變,次數多了偶爾也會得逞一兩次,夠他偷樂半天。
這次并無例外,雲繁甩開他的手,祭出素光緞飛身而上,輕靈靈朝紫宸峰飛去。
————
紫宸峰早就聚集了許多人,都是沖着慕漸惜結丹而來,除了同期弟子前來見識結丹盛況外,也有不少前來恭喜淩佑安的,畢竟慕漸惜是他的親傳弟子。
“小師妹!”
“雲繁師妹,霍師弟!”
……
見到雲繁和霍危,聚集在峰頭上的弟子們都圍攏過來,将兩人團在正中。作為浮滄山最小的弟子,雲繁和霍危無疑是深得衆師兄師姐的寵愛。
尤其雲繁。七峰任意出入的資格,六位峰主同時暫任其師,授其道術,這讓她在最短的時間與七峰弟子熟稔起來,成為師兄師姐心中的寶貝小師妹,哪怕在後來的修行之中,雲繁時常犯些小毛病,諸如逃課、不做功課等等,也依然被衆師兄師姐疼愛。
“小危,雲繁,你們也來看慕師姐結丹?。”輕柔的聲音響起,人群裏走出個眉清目秀的女修來,笑吟吟朝二人道。
霍危以最快的速度窺了眼雲繁臉色,方朝這人道:“越安姐。”
很多年前,雲繁給過他一個選擇,他到現在都沒有答案。他知道雲繁不喜歡越安,可十三年了,越安姐待他如親姐一般,這份從小到大的情誼,他實在不能辜負。
好在雲繁似乎忘記當初說過的話,待越安不鹹不淡,既不親近,也未刻意為難,時日一久,倒也随其自然了。
雲繁和同門簡單打過招呼,就将目光放到紫宸殿上,淩佑安已經在衆修的簇擁下走到紫宸殿前,遠觀這片霞雲。
慕漸惜已到結丹緊要關頭,靈氣皆聚湧到紫宸山某處,忽然之間,一股霜寒之氣撲面而來,頃刻間樹梢挂冰,地面薄霜蔓延,由遠處覆至紫宸殿外。
雲繁忽覺丹田一冷,體內積蓄十三載的靈氣自動運轉,受慕漸惜結丹的影響,她隐隐有了些感悟,正待品味,卻忽聽身邊霍危道:“咦,我師尊和江師叔也來了。”
她收神望去,果見江鋒和柳昭并肩飛落紫宸峰。
雖然慕漸惜結丹是屬罕見,但要說吸引兩位峰主同時前來,也未免太大驚小怪了。
雲繁只覺奇怪。
人群已随二人的腳步退向兩側,只有霍危迎向柳昭,恭敬道:“師尊。”
柳昭卻只朝霍危點點頭,并沒理會四周弟子,反神情沉凝地與江鋒徑直往紫宸殿去。
江鋒的臉色更加難看,眉頭緊皺如山,臉上那道深邃的疤痕愈顯吓人。七位師叔,雲繁和江鋒最親,上千仞峰的次數也最多,卻從沒見過他這般神情。
“江叔叔。”雲繁掠到江鋒身邊,“發生了何事?”
江鋒沒有回答她,手裏緊攥着一枚傳音符,符箓閃着淺光,反反複複傳出一段話。
“江鋒,我見到五師姐了。”
“她的屍骸還穿着昔年戰袍,手裏握着斷鬼劍,徘徊在噩霧之中。你知道嗎,她的劍柄上挂着鳳鳴玉,那是你送她的信物吧。我和你,她最終還是選擇了你。”
“江鋒,我想救她出來。”
“讓她入土為安。”
是孟不洗的聲音。
荒海出事了。
作者有話說:
因為身體關系,暫時性隔日更,讓我緩緩,緩過眼下這段時間就恢複日更的。抱歉。
周四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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