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埃及狒狒

桑漁目前從事的是水處理方向,她本科上的是全球環境國際班,是近些年才開辦的,每年只招收十來個同學,人數少,上下幾級也大多都是熟面孔,畢業那年,她鄭重地在自己的領英頁面上,添加了自己畢業後的最終去向,本省的環境設計保護院,和她在校的實習實踐經歷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風格。

她最後既沒去國際組織,也沒跟學術死磕,她不覺得自己是純粹的理想主義者,畢竟她找了份穩定的鐵飯碗。

她的導師雖然遺憾她沒繼續走學術路,但也很高興她繼續幹環工,她的同門們雖然拿她微薄的工資開玩笑,但也恭喜她選擇了喜歡的職業。

“做環境的,誰能沒點理想呢?”

剛畢業的夏桑漁熱血澎湃地想,誰不喜歡疲憊生活中的英雄夢想,她既然選擇了環境,就是有點情懷在的。

直到第一個月工資發放之後,人民幣到賬兩千元,張榕女士和夏桑純兩人輪流嘲諷,把她罵得一無是處,她氣得不行,卻無力反駁,因為下個月做牛做馬,也是兩千塊。

她就跟小時候受了委屈一樣,跑到商爺爺的診所找他,說她悔恨交加!

商爺爺安慰她:“找工作呢,不分正确或錯誤,只看合适不适合,人總是想追求那一條‘正确’的路,想要錢多的路,但也要看看合不合适自己嘛。不傷心了啊,既然你選擇了,就不後悔,堅持下去,商阿公永遠支持你。”

等她不傷心了,商爺爺才問:“對了,你剛剛說你現在一個月工資多少?”

“兩千。”

“兩千?!”商爺爺立馬變了臉,“小魚同志,那該後悔,還是得後悔啊。”

夏桑漁在會議開始前,回想了這兩年,最後也沒搞懂,她是怎麽堅持下來的。

她忍不住嘆氣,葉子博也跟着嘆氣。

阮漫漫有些緊張,她還在糾結要不要為了合群也嘆氣,黃達練已經談起工作了。

上半月黃達練剛安排他們做綠蘿村廁改的水處理項目,目前還在做前期的調研工作。

黃達練問:“項目概況底稿出了嗎?數據是誰負責的?水樣和土壤呢?”

桑漁是負責人,她回答:“底稿在我這,還等着最後的彙總,今天之內我會發到你郵箱裏,數據是阮漫漫負責的,水樣和土壤是葉子博和趙易取的。”

葉子博也正是因為去取黑臭水的樣本,跑廁改項目,才被他的女朋友笑話。

黃達練:“等底稿出了,你就先出幾個備選的工藝方案,我們需要先在實驗室采樣測試。”

“嗯,不過項目現場那邊出了別的問題,鎮政府沒和村民協商好,施工隊和村民也有點矛盾,我今天下午還是要再去項目現場一趟。”

“這個我收到消息了,不着急現在就跟項目,你先放放,我這邊有另一個項目。”

他們這個環境保護設計院原本隸屬于省環保廳,後來整體脫鈎後,就轉為企業了,黃達練說的另一個項目是山洲市扶貧辦委托的一個項目,要給老區村的一個老舊動物園做水處理。

黃達練繼續講項目:“廟裏師太的動物園,老人倔強,不肯關停,錢也虧了不少,又因為臭和污染,被投訴到環保局好幾次了,師太一片好心,環保局那邊也拿她沒辦法,扶貧辦那邊和老人商量,讓村委會來運營這個虧損的動物園,拉了當地華僑贊助,她也不用再倒貼錢,然後就把動物園環境整治納入今年扶貧項目的基礎設施建設裏,幫她修繕園子。”

“動物園?”

“嗯。”黃達練笑,“一個特殊的動物園。”

散會後,桑漁還是按照以往的經驗,先拉表安排幾人具體的工作任務,不管怎麽樣,他們肯定要先去動物園實勘一趟,她去泡了一杯菊花茶,再回工位閱讀扶貧辦發來的幾份文件,寫明了動物園的概況、改造方案和項目目标。

撥款的不僅只有扶貧辦,還有環保局。

黃達練對這種項目最為上心,當然不是說他沒有愛心,也不是說他沒有責任心,更不是說他沒有環保人的初心,只是,他有着一顆喜歡拍上級馬屁的上進心。

他下班之前,還特地來到桑漁身邊,惜字如金地提醒她:“獎金。”

桑漁露出微笑:“明白。”

她關掉電腦起身,葉子博跟上她:“夏工,你昨天相親怎麽樣?”

桑漁只說:“跟你一樣。”

葉子博沒跟她計較,一心只想讨論商陸:“就算從男人的角度看,那個男的也是一流的帥氣,我大前天幫我媽送餐的時候,就看見他了,我幫你打聽了,他回國探親的,優秀的卷王,會好幾門外語,提前畢業,收入不菲的牙醫,最重要是,英俊。”

桑漁想起商陸的那張臉,是生得不錯,眉目清朗,雙眼皮褶皺薄而長,不笑的時候,很容易給人一種疏遠感,他表情變化不大,在外人看來他好像永遠情緒穩定,隔着一層霧,但她總是能敏銳地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

虛僞的、擅于僞裝的男人,偶爾也有種微妙的脆弱。

像她以前看過的遠東豹。

不過,他不在她的審美裏,她更喜歡陽光的運動男,比如她的前男友,謝久賀。

葉子博還在說:“我女朋友都誇他了,說他是什麽,玉樹臨風貴公子。”

兩人從設計院出來,外面早已暮色降臨,已是傍晚六點出頭了,十一月一到,傍晚五點半就已落日,只是今年天氣異常,現在依然時不時白天最高溫跑到三十度,但晝夜溫差大,日落之後,氣溫就只有十來度了。

桑漁拉緊了小外套。

大樓的夜燈明亮,晚高峰人流如織,車流的尾燈連成線,燈火照亮這座小城。

不知道前面有沒有堵車,還好桑漁騎的是兩輪小電驢,不管怎麽樣,都很方便穿梭在車流之中。

她從包裏找出鑰匙,一擡頭,就看到了葉子博口中的玉樹臨風貴公子。

桑漁以前看《地球脈動》第一季,當慢鏡頭和低角度鏡頭拍攝到遠東豹的時候,字幕上說,遠東豹是世界上最珍稀的貓科動物,盡管它們強壯有力,但它們的瀕危說明了自然生命延續的脆弱性,強大也脆弱,她就覺得商陸也是這樣。

小時候的他對她來說,無所不能,長大後,他就莫名變得陰陽怪氣。

而這兩年過去了,面前的商陸騎着商爺爺出診的黑色小電瓶車,大概是夜風寒涼,他把雙手插在了電瓶車花色的保暖加絨防風罩裏,前面的腳踏上露出了一袋剛買的蔥。

他看見桑漁,便從電瓶車跨下來,離開防風罩後的涼意,讓他冷了一瞬。

桑漁覺得他不像遠東豹了,他是淌水的埃及狒狒。

埃及狒狒說:“阿公讓我接你回家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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