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剛進城,無顏子正要帶路徑直往城中央陣圖而去,林璞卻反手拉住她的袖子,轉而就近找了一家酒樓進去。

點了一桌菜,林璞把人都揮退,關上房門,回身來到了窗邊。

“小上人,可有何事不妥?”

即便已經說過好多次了,無顏子私底下還是堅持主仆之別,林璞也不再糾結,只皺着眉頭問:“你有沒有覺得那老道有什麽不對勁?”

就像是從心底湧上的一股厭惡,叫她跟那道人甫一見面就産生排斥反感。所以林璞才退了一步,叫無顏子去應酬,自己隐在一旁觀察。

無顏子細細回憶一陣,“我沒有察覺什麽不對……許是上人玉骨特殊,能感知常人不能覺察的東西?”

林璞又看向城門處,道人站在那兒,依舊在查驗登記,影子化身兢兢業業捧着冊子記錄着。

“不僅如此。”

“修箭道者,重在磨煉眼力。方才那影子記錄時,聽聞我修弓箭,便劃去了先前所寫,筆與書冊皆是黑色的看不大出來,但我分明瞧見,它再寫時筆尖懸空,實則什麽都沒寫下……”

“他們只留意修刀劍之人。”

說話間,只見城外老道已是随着一名刀修入城了。無顏子見狀也狐疑走到窗前。

東土就只這一座大城有大小十八道傳送法陣,每日裏迎來送來的修士不少。方才他們進城以後就又來了好幾個修士,現在一名普通的刀修,怎麽就值得那老道親自相迎?

卻見此時,老道遠遠擡頭看向他們,張口笑道:“因為人都齊了,只缺這最後一個啊。”

地階造化境怎可能有這樣的感知!

無顏子立馬護住林璞暴退,酒樓頓時被炸開,木屑翻飛。

那刀修見狀心生警惕,持刀格擋,反應極快。可老道一手探出,化作黑色利爪瞬間擊斷刀刃,刺進刀修腰腹之間!

老道化作一團滾動的黑泥,好似活物一般,經由黑爪甩出萬道經絡牽連到刀修身上。

那人慘叫一聲,本命刀崩碎,渾身血肉化作一道紅光勾連藍天土地,直沖雲霄。

于此同時,城中各處也有數道相似的紅光接連出現,有粗有細,一并刺向天穹。

“那是什麽?”

無數人影竄到高處,修士們眉頭緊鎖。

此間城主是第六境地階入塵淪修為。他率一衆黃道盟修士閃到高空,正待開口,就被身後兩名宗門弟子偷襲從背後擊傷。

城主反手一掌擊出,将偷襲的弟子打退。

城主夫人見丈夫遇襲,慌忙唱咒,空中浮現兩道白骨鎖鏈,将叛逆之人拉扯落地綁縛起來。

鎖鏈滋滋作響,勒進骨肉,燙得二人慘叫不已。婦人上前查看後望向丈夫:“黑骨……他們是混沌海的妖鬼!”

衆人大嘩,城主卻面色一變:“夫人小心!”

原是被綁縛的兩人已然肉身融散,其中一人黑漆漆的骨頭咔嚓變形,縮小成一道黑光擊出。

婦人被擊傷吐血,城主擡手一道劍氣将妖鬼釘死,閃到妻子身後抱住她。

“快松手!”

只見不遠處,有一女子伏在虎背上,于高樓宇頂跳躍奔跑往城心而來。

林璞焦急大喊:“方才妖鬼擊中她時,分了一道烏光隐入體內了!”

那婦人面上痛苦表情不變,十指卻似不受控制一般暴漲十寸,驟然化作森森長甲,在丈夫還沒反應過來時徑直刺進他身體!

平地飛沙,狂風大作,婦人慘叫一聲倒地,被鎖鏈束縛的另一只妖鬼趁機掙脫,鑽進城主丹田。

城主站起來,搖搖晃晃幾步後,眼白翻黑,元神從天靈逃竄而出,瞬間又被一只黑手拉回肉身。

只聽一聲悲鳴,城主爆成一團血霧,随即血霧化作一道幾丈寬的紅光直刺雲中。

霎時間烏雲聚頂,遮蓋天日,城中地面浮現出詭秘圖紋,足踩于地者,無論是凡人還是修士,悉數融化成血肉彙入地面。

城中央十八道傳送陣圖一道道炸開損毀,地面拱起一根巨大的藤蔓。藤蔓吸收由圖紋彙入過來的血肉,慢慢翻滾湧出地面,竟是一顆巨大植株的根系。

植株黑色的根系扭曲滾動着似在召喚。滿城紅色光柱慢慢往中間移動,犁出無數道猙獰的深溝。

幸存的修士急忙聯手,用能騰空的法器沖到擋在光柱通路上的建築旁,救下困在裏面的百姓。

就連巨虎也不情願地變回原型,施展妖力提氣踩在高樓頂上幫忙駝人。

紅色光柱彙總到城中央蠕動交纏的根系上,這株邪異的植株頓時如大補一般迅速生長壯大,很快結出了一個墨色的花骨朵。

雖不明所以,但在場修士一見到那花骨朵就心生寒意,識海靈覺警惕覺察提醒:絕不可叫那花朵綻放!

無數炫麗法術轟鳴砸過去,卻不能撼動半分。

眼見花就要開了,黃道盟修士裏突然炸開一道雷光,聽得一聲慘叫,邪異植株同時停止了生長。

只見方才出聲提醒的羅裙女子立于酒樓塔尖,她再一次搭箭拉弓,箭尖直指慘叫的修士,眉眼寒冽,清脆發問:“你方才在念什麽咒?”

随着主人的問話,她肩上一只肖似凡禽的異鳥冠羽一亮,羽箭就被加持上雷光,鋒芒刺眼。

那人周圍的黃道盟修士立馬散開一圈,驚疑不定地反身劍指相對。

“副城主?”

真仙境的副城主喉嚨裏咕嚕一聲響,傳送陣又爆開了一個,植株又動了起來。

林璞眼疾手快,一道雷箭當先便射了出去,瞬間引發了衆人連擊,寶光乍現過後,原地只剩下一具血肉模糊的殘破身軀。

植株生長又停住,那妖鬼不甚在意地撕開破破爛爛血紅色的活人皮囊,竟毫發無傷。他足生二趾,鼻若牛犢穿環,一身血肉幹癟枯焦,陰恻恻地笑了笑。

“倒沒想到,會是一個骨齡才二十四的小娃娃叫破我的身份。”

“雖說跟先前計劃的有了些偏差,但結果也大差不離。”

他環視了一圈,鮮紅的舌頭舔了舔幹癟的嘴唇,眯了眯眼睛。

“樊城第五境以上的修士皆被除掉,你們如今合力也傷不到我。為了找到東土世界的錨點,我們可真是花了不少心力,雖說廢了這麽些人,總算完成了計劃。”

他擡眼望向高處,“女娃娃,你眼力好認得出我,可能認出潛藏的其餘人麽?”

竟還有潛藏的妖鬼!

不等修士們驚懼騷動,林璞手中弓箭上移對空射出。雷箭在空中爆成十餘團雷火,随即分散下落命中目标。

四面八方登時便有十幾名修士被火燒去皮囊,雷火正形,顯露出墨骨來。

這女子竟真能識別妖鬼!

衆修士立馬分成幾列,一隊人把林璞護住,其他人虎視眈眈對上妖鬼。

只要不跟城主一樣被人背地裏捅刀子,大家修為都差不多,真拼起來誰怕誰!

那領頭的妖鬼歪了歪頭,目光驚異道:“只有十八竅通達的修士才能辨別混沌墨骨,想不到這偏僻的東土竟還能碰到極品根骨的修士,真是不虛此行。”

“你既是極品根骨,那便留不得了。”

他退了一步,周邊十幾名妖鬼撲殺了上來。

修士交由同夥兒攔截,那牛鼻子妖鬼只退後一步嘴裏念誦法咒,邪異植株上的妖花搖搖晃晃,花骨朵半開不開,緩緩吐出一具黑棺。

下方修士跟妖鬼纏殺在一起,這群怪物筋骨剛硬,且恢複極快,刀削斧砍砸到身上只能留下一點印記,俄頃便複原。

随着黑棺現世,天色越發暗沉,四下隐有鬼哭狼嚎之聲,陰寒濃霧飄起。争鬥僵持不下,有修士急得大喊:“道友,那棺不吉,需得打斷妖鬼咒法!”

林璞脆聲應道:“我有驚雷封喉之術,需得諸位助我居高臨下借勢。”

這倒容易,有互相熟識的散修抽身後退,結成殺陣,跟妖鬼對上。

随即換下的幾位第四境的造化修家,有人抛出手中飛扇法器給林璞墊腳作輔,其餘衆人合力掐訣,齊心協力施法轟出,頓時飛扇轟鳴,載着女子沖天而去!

林璞躍至高空,回身下望,身形翻轉,弓拉滿弦。萬相拍拍翅膀,圍着主人盤旋一圈落下兩根金色尾羽附到箭上凝成箭羽,箭尖電弧跳動,刺啦作響。

牛鼻子妖鬼被弓箭鎖定,心下隐生不安,他微微眯眼,嘴中念咒不停,卻是瞬間移動到林璞背後。

“你這箭法倒是不凡,竟能叫我真察覺威脅,既如此,便先……”

“抓到你了。”林璞嘴角一挑,反手握箭回紮到妖鬼身上,松手迅速墜下,于高空中被巨虎接住。

妖鬼驚覺中計,剛要把箭拔下,那只金羽箭便融化牢牢貼附在他肉身上。箭頭靈蛇一般游到他喉骨處炸開,雷火燒掉了舌頭,箭杆融爆出金絲,熔成一個球形牢籠将妖鬼禁锢。

金色牢籠從空中墜下,其餘妖鬼瞬間抛下對陣修士,撲上前化成一團團黑色血肉從牢籠縫隙填充進去。

那領頭的妖鬼眯着眼睛,将同伴一一吸收,等着喉舌緩慢複原,目光陰寒地看着林璞。

而那口邪異黑棺此時已被墨色花朵吐出了大半。

衆人大急,卻見此時,這女子收回了手裏弓箭。

“你們專挑刀劍修者下手,所謀的不過是銳意庚金之氣……”

偏巧的是,林璞所修就是最純正的庚金道法,而星海箭訣的五行箭意,打底的基礎也是金行。

她修至不歸人,金行箭意圓滿才出的化境,但其他五行還未修,如今對上謀金氣的,當真是束手束腳。

所以此番對敵,她只敢借萬相歷雷火劫後拟化的雷羽箭對陣,生怕被妖鬼奪了金氣釀成惡果。

但金箭化籠是非攻的守法,無傷人之意,妖鬼借不走庚金銳意。

看着籠子裏的妖鬼下颌慢慢恢複,舌尖抖動已開始準備重新念誦法咒,邪異植株根莖又顫動起來,林璞嘆了口氣。

“我修行淺,又倒黴,入道途遇到的第一個敵人就叫我束手束腳。我傷不到你,只好把你禁锢起來,叫能傷到你的人幫忙。”

話音落地,金色牢籠裏驟然騰起古銅色的焰火。

這火只有小小一團,卻顯得厚重濃烈,有如一團凝練的濃漿,炙得那妖鬼發出凄厲慘嚎。

衆人擡頭看去,只見一紅衣男子站在廢墟陰影裏。他先前一直隐匿身形摸到此處,雙手掐訣閉目念誦。

銅雀臺擅煉器,修的就是火行功法,門中弟子研修的鍛火,更是萬物可煉,遑論妖鬼的肉身墨骨。

門派至寶鎮臺鼎被敵寇奪走,鍛火在鼎內也一并遺失了,可無顏子作為掌門親傳弟子,體內還存了一縷火種。

但鍛火是用來煉器的,不比別的火焰靈動,想離體對敵非得摸到近處才行。

妖鬼痛苦翻滾着,身上皮肉漸漸融化蒸騰,俄頃,他倒在地上,渾身抽搐抖動,雙目怨毒。

“鍛火,可惡,銅雀臺竟然還有遺孤……”

無顏子聞言猛地睜開眼,可為時已晚。

鍛火熄滅,地面詭異圖紋暗淡消失,妖鬼化為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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