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1)

出了傳送陣, 跟身邊修士請教問了路,林璞認準方向,趴在虎背上一行又是大半個月。

早在幾天前一人一虎就瞧見遠處那連綿巍峨的山脈了, 可直到今日才行到山腳。面前是一面極長的階梯,直達山頂, 以林璞的眼力能清楚看見, 山頂坐落着一座古樸的廟宇。

林璞從巨虎背上滑下來,一時有些情怯。

她閉目壓抑心中情緒, 這才睜眼抱起小貓,往前走去。

才走到階梯前,就見旁邊絕壁山崖上龍飛鳳舞刻了兩行古篆。

煌煌正道,劍域羽山。

不自覺念出了聲,卻聽得身後傳來一道稚嫩的聲音:“道友是從何處來?”

回頭, 一個約莫五六歲的漂亮小丫頭正背着手,仰頭好奇地望着她。

林璞蹲下身平視着她,奇道:“小妹妹, 你也是修行者?”

小丫頭晃晃腦袋,話語老氣橫秋,聲音卻奶聲奶氣:“對啊!我今日回山, 在你身後跟好久了, 你那虎獸真可愛, 我能抱抱它嗎?”

此時,不遠處幾道閃亮劍光飛來, “道友仙山何處?請報明來意!”

來人是劍域的巡山弟子,個個仙風道骨、氣宇軒昂, 腳下踏着長劍, 腰間懸着劍羽宮縧, 一表人才。

可剛到近前看清林璞身後站的那小女孩,個個面色一變,跳下長劍上前見禮:“師叔回山了!”

這麽小的師叔!林璞吓了一跳。

小女孩點點頭,卻還是眼巴巴看着林璞,兩手伸出,顯然注意力還在小貓身上。

林璞低頭看看懷裏的虎前輩,見它溫順甩尾巴,沒有排斥,便也放心将小貓放到了小女孩懷裏。

五六歲的小囡囡才多大點啊,小貓在她懷裏都顯得有些大了。

小女孩抱着小貓笑得開心,仰頭道:“你還沒回我話呢!”

“我叫林璞,來自南荒莽山,是回山拜宗的弟子……”

林璞有些猶豫,師姐在平安鎖化境裏,自己身上也沒個信物,這麽空口無憑的還真怕被當成招搖撞騙的騙子。

卻見面前的小女孩眼睛一亮,興致盎然。

“欸?林璞?那個在東土樊城殺滅妖鬼和陰屍的玉骨小修?”

巡山弟子聞言也上前一步笑道:“原來是林師妹!”

“師妹的事跡早已傳遍了中土,各宗都知道紅绫真君在東土替羽山劍域收了一個極品根骨的弟子,才不歸人的修為,就能使計騙殺真仙境妖鬼,又得她老人家賜化身符篆,誅滅了鬼煞陰屍,當真是了不得!”

一個看起來跳脫一些的弟子笑道:“我們還在打賭呢,就等着師妹你回山……”

旁邊師兄曲肘給了他一下,提醒他閉嘴,還有師長在。

可已然來不及了。

小女孩哼一聲,小手伸出來,巡山弟子苦着臉,把賭注遞到了師叔手裏。小腿高的囡囡板着娃娃臉訓斥人,幾個青年男子垂頭老實聽訓,場面說不出的滑稽。

小女孩随即轉過頭,一手抱貓,一手牽住林璞,“他們繼續當值,走吧,我帶你回山。”

林璞看向階梯,耳邊傳來女童清脆笑聲:“那是附近百姓蒙劍域蔭庇,千百年來自發修建起來的一座供堂,宗門還在更深處的山脈腹地呢。”

說着,林璞眼前氤氲起霧,耳邊風聲呼嘯,下一瞬,就被拉進了雲中。

她上一次踏雲還是莫師姐的雲駕……不對,林璞庚金靈元一轉,目泛金芒,腳下雲層縫隙裏分明有針織紋路。

“被你發現啦!”小女孩吐吐舌頭,“這是我一件法器,能拟雲彩代步,專程拿來唬人的,普通修士一般見了都以為我是天階,其實我才第五境,離天階還遠着呢!”

又是一個真仙!林璞吓了一跳,“你才多大?”

果然是出身凡世。女孩笑眯眯地,“我是劍域真傳排行第八的紅喬,百年前造化入真仙,罡風劫重塑血肉、初鍛仙體時被歹人所害,這才落得這幅模樣,你看習慣就好啦!”

紅喬姓聶,出生于俗世一小修行世家。

幾百年前聶家曾将一位劍域長老的遺蛻送回羽山,得贈典籍十冊和劍域一諾。後來聶紅喬與堂哥一并修至第四境地階造化,族內便商議着誰先渡過罡風劫,就用那一諾送誰拜入羽山。

聶紅喬快了一步率先破境。

可誰知堂哥竟在她罡風臨劫時對她下了毒手,叫她仙體凝練之際真元暴動,重塑成了幼年模樣,奄奄一息。

到此境地,家族以為她仙路斷絕,便買通她父母兄長謊稱她已死,對外瞞下了這件事。随後把人關起來,送她堂哥去了仙宗。

可就在她堂哥拜入天宗內門兩月後,五六歲的女娃娃逃了出來,拖着磨破的血足和膝蓋,咬牙爬到了羽山腳下,正巧被雲游回山的道君第四徒蘇琴真人撿到。

事情曝光後,掌教真人召集各堂議會,廢了聶家那男兒的根骨逐出山門,随後收聶紅喬入宗。

其後蘇琴真人令掌教派人暗中考校了她五十年,着門下收其為徒。紅喬去了聶姓,自此排位列入劍域真傳第八。

這件事不是秘密,修行界多數人都知道。

許是被困在孩童軀殼裏,心性也受了影響,過去的事紅喬早便釋懷了。現在的她性情闊朗,面上毫無陰霾。

小女孩摸摸懷裏的貓,自來熟地跟林璞介紹宗內近況。

“劍域如今除去廣大記名弟子外,外門有兩萬,內門三千,六百長老,真傳弟子八人……以你的資質,可直接進外門,考校十年左右,定能入內門拜得名師的。”

林璞眨眨眼睛,“那真君她們是在六百長老之列嗎?”

“怎麽可能!”紅喬笑出聲來,“掌教那一輩往上另算,當然不能簡單歸入長老一列。”

不待林璞抓住腦中一閃而過的念頭,小女孩就拉拉她的手,“你看!”

高高的山頭籠罩了一片濃濃的白霧,兩人駕雲穿過,視線豁然開朗!

連綿千裏的羽山山脈深處,竟是面一望無際的水鏡湖泊。仙鶴群鳥在湖面飛舞,波光粼粼,而這一方倒映碧藍天穹的湖水上方,分散大開漂浮着四十九座巨大星峰。

星峰中央是六座圍繞着主峰大殿的浮島,順着空中隐隐浮現出的符陣紋路緩緩運轉轉動着。

若是不踏進來,誰能想到這山脈腹地,竟是世外有桃源,湖上浮仙山!

林璞眸中泛異彩,心潮澎湃,紅喬站在她身邊笑道:“當初師尊帶我進門的時候,我的表情跟你一模一樣呢!”

雲駕沿着特定的路線駛向主峰,小女孩還不忘拉着林璞告訴她各峰自有禁制,不可随意靠近。

直到到達主峰大殿前的萬頃空地上,紅喬先跳下來,依依不舍地摸摸懷中小貓。

“左邊那棟建築便是弟子堂,你自己過去吧,我要去交付師門任務了。”

林璞踩到石磚上正準備接過虎前輩,腳下土地驟然震動,主峰嗡鳴浮高百尺,女修差點一屁股坐地上。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敵襲?”

小女孩連忙跑到林璞身邊,手中寒芒一吐,七柄短劍飛出護住了兩人。

只見主峰外圍下方的六座浮島頓時爆出光亮,四十九座星峰飛散開去,浮島挪位騰移,空出七芒星的一角。

湖面騰起滾滾巨浪,轟鳴的水聲即便在百丈高空也震耳欲聾!

從四周飛散的星峰裏閃出無數道凜冽劍光,劍域弟子萬人齊出,個個氣勢如虹、目光冷厲,欲要迎擊對敵。

可四處分明沒看見一個敵人,只有四散驚飛的鳥雀。

這動靜也不像是護山大陣發動的樣子啊……禦劍淩空的衆人面面相觑,只得把目光投向湖面。

只見湖面巨浪愈發大了,整片湖泊似被煮沸一樣翻騰,從水面之下緩緩飛出一道金燦燦的宮殿。

這宮殿真是金色的!宏偉華麗、金碧輝煌,湖水從殿群間傾斜流下,宮殿被水洗過,在陽光下流溢着璀璨的光芒!

華美的金色宮殿緩緩升起,直到與六座浮島齊平,成為新的浮島。

四十九座星峰這才緩慢歸位,七座島的光芒卻未就此散去,連帶着主峰一起拔高了近百尺,沿着新的陣圖重新緩慢運轉起來。

小女孩拍拍胸口,驚疑不定道:“吓死我了,發生什麽事兒了?”

林璞此時身體卻發熱,萬相在她丹田裏化成一只金繭,功法自行運作,庚金靈元蠢蠢欲動,似對那從水底浮出的金殿産生了奇妙的牽引。

就見衆目睽睽之下,宮殿浮島爆出一道金芒,直直打到主峰大殿前那女修身上。

小女孩被金光灼得難受,從林璞身邊退了兩步,不由張開嘴喃喃道:“什麽情況?”

金芒散去,冥冥之中宮殿似活物一般傳來歡欣的一聲雀鳴,随即安靜下來,回歸陣圖。

紅喬瞪大了眼睛,萬衆矚目中,只見那女修肩背一抖,從肩胛骨處蹭蹭刺展出兩道薄薄的巨大金翼。

金翼薄如蟬翼,由無數道極薄的金片構成,互相摩擦之間還有輕微的金屬铿鳴聲起,在日光照耀下熠熠生輝,映閃出刺眼的金芒。

“我說怎麽陣圖大動,牽扯劍湖翻滾,原是金行宮出世認主了。”

林璞急忙轉身,身後金翼下擺如刀,在石磚地面刮出了一個完整的圓來,紅喬連忙從她身邊避開。

一個長髯道人不知在身後站了多久,他看上去也就俗世中年的樣子,仙風道骨,面帶微笑。絡繹有人閃現過來站到他身邊,男女老少都有,均是察覺到異像從四處趕來的劍域長老。

禦劍淩空的弟子們陸續落到主峰大殿前的空地上,齊聲彎腰行禮:“見過掌教!”

紅喬禮畢,走到雲澈真人面前,正要跟師長們介紹林璞,卻見掌教一袖子将她拂到一邊,領着身後一群長老對那剛進門的造化小修跪下,大禮參拜,口中朗聲念誦:“弟子雲澈,攜阖宗上下,恭迎小師叔歸山!”

林璞眼皮狂跳,腦門一激靈,終于知道自己先前一直忽略覺得違和的地方在哪兒了!

靈雀道君創派又離開此界,師姐代師收徒,她便是羽山劍域一代弟子中最後一人。

也就是說,除去飛升的大師兄袁思崖,困在化境的莫師姐,遁入南邊無極之地的三師姐謝沂翡,在這偌大的劍域裏,再有四師姐蘇琴,五師兄何恒遠和六師兄吳陵子,這些人統統除外以後,她林阿璞,輩,分,最,高!

難怪師姐當時面色古怪,似笑非笑的,故意不給她信物,只促狹地叫她回宗即可。

想必真君早就料到了,小師妹的腳一踏上宗門土地,功法響應之下,金殿騰空,該會有何等的威風排場!

男女老少、大小老頭跪了一地,林璞瞧着滿目黑白交雜的後腦門,頭皮發麻。

緊張一急,身後翅膀就要交疊立起,刀劃之聲又響,金翼翅尖戳進地裏,直要把林璞頂得踮起來。

要是被自己的翅膀戳進地裏頂起來,新鮮出爐的小師叔還怎麽有臉見人!

“別別別……”

林璞手上亂擺,卻來不及上前扶人,只先跟自己翅膀較勁想将它收起來。險險在雙腳離地前,金芒一閃,庚金羽翼被收入身體,化作眉心一道金色羽狀紋飾。

小師叔要上前扶人,雲澈和衆長老卻已行完大禮站了起來。

掌教身邊一長老皺眉施法,聲音震徹雲霄,對着萬千人喝道:“紅绫真君代道君收徒,于我羽山一代弟子中再添一人。如今小師叔法駕歸宗,劍域金行宮歸位,我仙宗護山大陣圓滿,衆弟子豈可無禮!”

刑堂長老發話,反應過來的悉數跪下磕頭,聲音雜七雜八的什麽都有,有叫師叔祖的,有叫太師叔祖的,也有輩分太低的弟子不知道怎麽叫,稀裏糊塗混在裏面胡亂編了個叔祖奶奶的……那重規矩的刑堂長老臉皮抽了抽,也沒把人揪出來。

林璞兩手擺得像個亂舞的蒲扇,臉漲得通紅,視線求助般望向一旁目瞪口呆的紅喬,小丫頭察覺到刑堂長老嚴厲的目光,渾身一哆嗦,撲通一聲也跪下去了。

“紅喬給師叔祖磕頭!”

林璞大窘,望向一旁的掌教真人,雲澈笑笑,“請師叔稍待,禮不可廢,您初次回山,此是應有的禮數。”

只等到所有弟子磕完頭了,才有長老放言叫各自歸峰修行,雲澈這才笑着請師叔入大殿議事。

進了主峰大殿,雲澈先帶小師叔去後殿香堂,迎面是挂滿了劍牌的一堵牆。

這些劍牌都是玉質的,散發着瑩潤的微光。從上往下排列,最上面是六枚玉牌,第一枚已經灰暗了下來,第二枚裂開了一半。

林璞剛走近,額前一道淺淡的紅色符篆亮了一瞬,第二枚玉牌頓時似察覺到什麽似的,緩慢修複了過來。修複後的玉牌光芒雖比其他劍牌黯淡一些,但仍閃着亮芒。

掌教和一衆長老面色和緩下來。

雲澈笑着掐訣,空中出現一道劍羽宮縧,自行落到林璞腰間系上,這是羽山劍域的弟子标志,只不過顏色不同。

外門弟子是灰色,內門弟子是玄色,而真傳弟子是紅色。

至于林璞,小師叔承襲道君真法,直接便歸入真傳弟子之列。但她又與其餘弟子不同,地位超然,她的劍羽宮縧是獨一無二的金色。

随着宮縧系上,一枚新的玉牌也挂到了香堂最上方末尾,林璞丹田裏被抽了一絲庚金靈力出去,落到那枚劍牌上。只見玉牌上的劍身幻化,變成了一枚金色小箭。

“這是我羽山劍域內門所有長老及弟子的真魂顯靈牆,只要魂牌還在,人便還活在這方大陸上。”

雲澈笑着解釋,帶路走出了香堂。

“小師叔此行歸山,不僅僅是叫我劍域五行二氣護山大陣圓滿,也帶回了莫師叔的消息。知道她老人家還安好,我等也就放心了。”

等掌教說完話,方才那位重規矩的刑堂長老才接着道:“敢問小師叔,恩師她現在何處?可需要弟子做些什麽?”

莫娴君三千年大限已過,按理來說真君她現在要麽已經道散法消身隕了,要麽渡劫飛升、人世了無痕。

可現在既沒有天劫動靜,真君的魂牌也複原了,這着實叫人摸不着頭腦。

林璞擡眼看了一圈,清秀的小修眸光清亮、面色誠懇,連連搖頭。

“我也不曉得,師姐在莽山收我為徒後就離開繼續雲游了,沒與我多說什麽。”

嘴上這麽說,可小修回望向掌教時,對着師侄眨眨眼,使了個眼色。

在場全是大能真修,便是一絲氣息變動都能察覺,別說她背對着使眼色,就是心跳快一點,大家也能敏銳感知到。

可小師叔剛回宗就在衆人面前臉不紅心不跳地扯謊,幾位師侄們還是體貼地給她留了面子,紛紛想起各堂及門下弟子還有事,向師叔和掌教道別。

等人都走了,掌教真人笑着請小師叔在殿內就坐,林璞正襟危坐,皺着眉頭,認認真真将混沌海妖鬼連帶着邪神祭祀的事情悉數告知了雲澈。

雲澈本來還神态輕松,聽着聽着面色也慢慢凝重起來。

“師叔所說弟子記下了,邪神一事本紀元聞所未聞,還需暗中查探,以免打草驚蛇。”

不過查訪邪神祭祀非一日之功,當務之急還是要先查明妖鬼圖謀。

“師叔未回山之前,樊城妖鬼的事情便傳回來了,天宗聯合去混沌海查看過一次,莫師叔設下的結界封印完好,二百年間應無大礙,但二百年後便不好說了……”

混沌海是絕靈之地,東極之地的海岸線太長了,修行界若想長年累月的守,根本守不住。而當今世界能有幾個莫娴君?又能有幾個高人願意以身化界封海?

妖鬼偷渡只怕已有千萬年,所圖非小。

如今知道妖鬼既能暫時附骨奪人神智,又能披人皮假扮活人,那就先要想辦法把潛藏在修行界中的妖鬼揪出來,查明他們的目的。

天宗已從樊城幸存的修士嘴裏得知,十八竅通達的修士能察覺異樣并感知墨骨,所以除獸域以外,其他五大天宗都請了門內大長老、逍遙境修滿十八竅的高人雲游大陸查探,看是否還有妖鬼潛藏在修行門派之中。

而獸域妖王們則遣了妖獸前去看守混沌海結界。

“門中除了蘇琴師叔閉關未出,另外兩位太上長老都隐匿身份出宗探查去了。”言下之意,小師叔若想拜見師兄師姐,還得再等等。

但既然回宗了,師兄師姐總能見到,林璞也不急于一時。她想了想,手掌一翻,從陰屍那兒得到的鬼玺便亮了出來。

“妖鬼潛藏樊城謀劃多年,好似就為了召出那口邪植黑棺。黑棺已經化成了印玺寶盒,棺內的龍袍屍死後掉落了這東西。”

掌教真人雙手伸出,要從小師叔手裏恭敬地接過東西。林璞頓感別扭,連忙換成雙手捧着,把印玺寶盒遞了過去。

“這鬼玺我不知道是什麽來路,但能施印從地府召來惡鬼驅使。”

雲澈仔細看了看,又施加浩大真元嘗試侵入玺內。可鬼玺全然排斥他的靈元,一動不動,毫無反應。

雲澈将印玺又恭敬送還到小師叔手上。

“這玺印材質和來路弟子也瞧不出,但既然能壓制地府惡鬼,想必不是人間之物,而是陰曹至寶,師叔好生收着就是。”

又聊過一陣,雲澈把妖鬼和邪神之事盡數兜攬了過去,只叫小師叔在宗內好好待着,安心修行。人老成精的大宗高人說話滴水不漏,如沐春風,幾句話就把憂心忡忡的小修安撫了下來。

有宗門在身後兜底,林璞瞬間放松了下來,她輕輕松松地喝了口茶,坐在椅子上晃晃腿,好奇道:“那這些日子,天宗出去暗中查探各派情況的長老們有消息傳回來嗎?”

十八竅通達的修士不多,若真需要的話,她是玉骨,也能派上用場。

雲澈撫須,笑意真摯了許多。

“師叔放心,諸位太上長老已有頭緒,想必不久便會有成果。”

再說了,極品根骨雖少見,但天宗各派還是有的,不過有師長在前,怎麽也輪不到門下的小崽子們去直面兇險。

“現今金行宮也已歸位,小師叔是庚金之主,金行島就算作您的道場吧。”

雲澈陪着林璞走出大殿,“小師叔,平安鎖化境一事您告知我即可,以後不必再與旁人說。”

林璞點點頭,她知道輕重。

莫師姐在大陸行走上千年,誅邪衛道,打下赫赫威名的同時肯定也結了不少仇。若是化境之事傳出去,那些仇敵打不過真君,收拾她一個小修可是擡擡手的事兒。

大殿門口,五六歲的小女孩抱着小貓蹲在那兒玩,瞧見掌教立馬站了起來。

雲澈笑道:“既然紅喬與小師叔有緣,就由她跟在師叔身邊服侍幾日吧。”

說完轉身面向女童叮囑道:“你帶小師叔祖在門內逛逛,我稍後與弟子堂那邊打招呼,算作是你接取的乙等任務,你需認真完成,不可懈怠!”

小女孩聽完眼睛一亮,清脆應下了。

紅喬輕輕松松接了個乙等任務,高興極了,一邊跟師叔解釋着,一邊随手叫了幾個弟子,收拾些生活器物一并往金行宮飛去。

才落地金色浮島,一衆弟子都不由驚嘆。

這座島嶼竟由整塊庚金打造,金氣極為旺盛。林璞只覺靈元在體內歡快流淌,周身舒暢,毛孔似乎都打開了。

萬相從丹田裏飛出,體表絨毛早都褪去,除了冠羽還是藍紫色閃着電弧,通體羽毛已經全部換成銳意劍羽,閃着金色流光。

它“啾啾”歡叫一聲,跟主人打聲招呼,化作金光閃入了殿內。

可紅喬他們卻難受極了。

他們不是金屬系的功法,踏上這主金之地,其他屬系皆被壓制得死死的,只覺整塊土地,整片空間都是銳金之氣,似有無數針尖貼在身周體表,激得人汗毛直豎。

紅喬連忙帶着一衆弟子進殿,來不及贊嘆宮殿的華美,先收拾出師叔祖的住處再說。忙活一陣,又假模假樣地除塵清掃,紅喬這才請師叔祖出島逛逛。

實則金殿從水中起,哪有什麽灰塵。但這一套迎接流程還是要走的。

出了島,其餘弟子拜別師叔祖散去,有兩人留下了。這兩人長相頗為相似,一個是外門弟子,一個是內門弟子。

紅喬奇怪道:“王宇,你今日休沐無事麽?”

內門弟子除了修行,還擔任了門中大部分的職務,反倒是外門弟子因為修為低,主業便是修煉,還要清閑一點。

“弟子一會兒要去藥峰值守,”年長一些的內門弟子笑着回了紅喬的話,又對林璞行禮。

“師叔祖容禀,我這弟弟是外門弟子,平日裏在刑堂幹些雜活兒。他性格憨厚踏實,認真肯幹,能吃苦。

師叔祖剛回山,島上也缺人手使喚,紅喬師姐平時也有自己的差事,您要是願意的話,日常有什麽小事要遣人使喚的,叫他便是。”

“只一項,他資質稍顯驽鈍,且修的是金行功法,精進極慢,您能不能允他隔幾天到金行宮修煉一日?當然,師叔祖若是不方便的話也無妨,有事只管叫他。”

羽山劍域五行及陰陽二氣功法皆有,但庚金之主一直未歸位,所以金氣相較其他還是稍微弱了一些。

如今林璞歸山,金行島出水騰空,雖補足了劍域的金氣,但庚金為金主,金氣最濃的還得在金行宮浮島上。

若金行修士能去劍域小師叔的宮殿內修行,那當真是事半功倍!

一旁的外門弟子稍顯木讷,哥哥替他說話,他嘴拙舌笨,說不出好聽的漂亮話,便幹脆利落地跪下給林璞磕頭。

“王豐聽憑太師叔祖差遣!”

林璞趕緊把人扶起來,“這有什麽,你要是願意的話,我與你一道禁制,想來的時候盡管過來。”

老實孩子又要跪下,被太師叔祖攔住了。

王宇替弟弟又謝了師叔祖幾次,這才禦劍走了,紅喬站在旁邊看得咯咯笑。

“師叔祖,您輩分高,以後還這樣跟人客套的話,那可真是累死人啦!”

林璞望向旁邊,王豐對上她的視線,腿一軟又要磕頭,她擺出長輩的樣子呵斥一聲:“不許跪!”

很好,站住了。林璞看向笑嘻嘻的小丫頭,無奈地搖頭:“沒事兒,我習慣習慣就好了。”

有兩弟子陪着,小師叔花了半個月逛遍了四十九星峰,連帶着還去其他六浮島轉了一圈。

而虎前輩則更加快活,平日裏不是去羽山山脈耀武耀威,就是化成小貓去各峰賣乖。

它是劍域小師叔祖的靈獸坐騎,雖然修為拿不出手,但狐假虎……虎借上人威,山林裏大妖不敢惹它。

回到浮島星峰招搖撞騙,也有一衆弟子憐小貓可愛,時不時投喂些好東西。吃吃睡睡的還能漲修為,日子當真是逍遙極了。

林璞出身南荒山林,本是一介凡女,也沒什麽力壓群雄的修為。樊城那場戰績實則是靠真君護符拿下,不歸人戰散修真仙放在別的門派是了不起的事情,但天宗裏,內門弟子更傳奇的事跡也不是沒有。

這麽論起來,突然竄出一個素未謀面的外人,躍過內外門之別,碾壓內門弟子,一舉踏進真傳之列,淩駕于所有人頭上。

都是年輕氣盛的天宗驕子,門內大部分弟子對這個小師叔祖都是不服的。但不服又不行,只能敬而遠之。

所以大半個月下來,弟子沒認識幾個,反倒跟一衆守禮古板的長老們混了個眼熟。

這日紅喬有事,林璞由王豐引路陪着,駕馭金翼飛到了劍湖旁的山林深處。

宗門各峰各堂都逛了一遍,王豐此次便帶着太師叔祖逛刑堂。

刑堂設在火行島上,是劍域內的第一大堂。之前林璞見到的那個古板的刑堂吳長老不僅是莫真君的弟子,也是這一任刑堂堂主。

“刑堂不僅管宗內的弟子刑罰,還執掌了後山诏獄,诏獄裏關押了天下間窮兇極惡的邪魔妖人。”

林璞好奇道:“門內犯錯的弟子也關在那兒嗎?”

王豐老實搖頭,神情憨厚,“要視刑名罪責而定,普通犯錯的弟子都關在峰獄裏了,只有犯下大罪,且修為深厚,走火入魔的高階弟子才會與這一衆頂頂兇惡的魔頭們關在一起。”

他猶豫一下道:“宗門幾千年來也就出了三個這樣的弟子,都是逍遙境的修為。一個被關進了诏獄,還有兩個被太上長老謝太師伯祖劈了一刀,一個被當場劈死魂飛魄散,另一個兵解後元神半殘逃了生死不知……”

林璞聽得心底直冒冷汗。

雖說天階之後,每一境的修士之間差距都極大,但她那遁入南邊無極之地的三師姐謝沂翡,聽上去也太兇猛了!

難怪陽火烈烈的莫師姐跟她提到老三的時候都直搖頭,說修煉陰陽二氣中陽極之法的謝老三脾氣暴,逮誰咬誰不好惹。

“太師叔祖,過了前面那道山澗就是羽山诏獄了,我雖在刑堂做活,但沒輪值到這裏,此處有人看守,沒有令牌咱們不好過去。”

林璞笑了笑,也沒打算進去,窮兇極惡的大惡妖人,沒什麽好看的。

正待要走,卻聽見不遠處傳來弟子交談聲,其餘人說話聲音正常,有一個女聲的嗓門卻格外大。

“誰知道是不是招搖撞騙,說是有真君賜護符,但誰又瞧見了?才造化的修為,進內門都夠嗆,憑什麽算作真傳?”

“青璐,太師伯祖的護符沒瞧見,可金行宮牽引出水是真的呀!”

那女聲驟然又大了一波,“那又怎麽樣?第四境的真傳師叔祖,說出去你們不覺得丢人?”

見太師叔祖看過來,王豐難得開竅一次,主動介紹道:“青璐是內門弟子,半妖之身,她祖父是道君的坐騎神獸……”

道君坐騎雲青天行鹿,是劍域供奉的妖王之一,但千年前因渡劫失敗而死,不過好在留下了血脈。

半妖成長慢,修行速度也極慢。

青璐不願意走妖修的路子,便留在劍域,花了近千年才修到造化。雖進境慢,但相當于是在師長眼皮子底下看着長大的,如今劍域許多長老都是她同輩的師兄師姐,宗門就是她的家。

有師長們照看嬌養,她性子便有些驕縱。同門弟子憐她身世,也都讓着她。

如今從南荒憑空跳出來一個小師叔祖,壓在她頭上就罷了,憑什麽還要她師兄師姐們屈尊降貴地跪拜?

青璐心底裏壓着火氣。

“也不知道是鄉間哪個村婦教養出來的,一點自知之明沒有,敢跑到天宗來拿喬充大,也不怕折了她娘的壽!”

當年她祖父服侍道君幾千年,畢生所想就是拜入道君門下,求個師徒名分。可卻從不敢開口相求,念念不忘直到身死都不可得。

她祖父好歹是神獸雲青天行鹿,可這俗世村姑憑什麽?

“凡人哪有這個福分,誰知道她用什麽換來的……”

一行人調笑着走了幾步,正待禦劍回峰,就見到方才背後議論的當事人站在山崗上。剛附和說了一通笑話的弟子們多少有些尴尬,連忙跪拜行禮。

青璐卻敷衍屈膝,未沾地就起來了。

王豐和這太師叔祖一起待了幾天,知道她脾氣好,也不在乎虛禮。他對着青璐喊了師叔,又跟一衆師兄師姐打了招呼,便退到了一邊。

卻見平素未語先笑的和善師叔祖踏一步攔住了路,冷着臉道:“你方才說什麽?”

“沒什麽,就是閑聊了幾句。”

“嘴硬,好。”

林璞點頭,腳一踏,“請刑堂公正。”

話音剛落,一旁樹叢裏鑽出一條小蛇,蛇信吐出,面前青光一閃,出現一本小冊子。

“刑堂分部妖屬第五百七十二號小蛇,應劍域一代弟子林璞所求,請說。”

“門下弟子,不敬尊長,辱及我俗世長輩,可有觸犯門規?”

小青蛇晃晃腦袋:“天宗律法,不敬尊長是大逆,但涉及俗世就不算。塵盡脫凡不歸人,一入仙途,便與俗世不相幹了。”

一旁女弟子扯扯青璐的袖子,示意她不要頂撞,服個軟算了。

青璐本來還有些畏懼,聽到小蛇的話,見其餘弟子都看着,又覺退讓丢臉,便反駁道:“弟子先前說師叔祖造化修為位列真傳丢劍域臉面,話雖難聽卻是事實,算不得不敬,至于師叔祖俗世長輩……”

被慣壞了的小鹿女滿不在乎,“都是些凡人,又活不了幾年,說不準師叔祖閉個關出來,人就死了。”

小蛇歪頭想想,問其他人:“她說謊了嗎?”

其餘弟子連忙搖頭:“沒有沒有,青璐方才說的就這些。”

小蛇慢吞吞游到林璞身邊,“那她就算不上觸犯門規了,這丫頭說話是難聽,我聽着也氣,你批評她兩句呗!她要再頂嘴就是忤逆長輩了。”

一衆弟子連忙垂首聽訓,青璐卻還若無其事,挑釁地看着她。

林璞垂眸想想笑了,低聲道:“你說得對,我有今天,的确是有人拿了大半條命換來的……”

她随即語氣溫和地問道:“你們接下來的行程課業有什麽?”衆弟子面面相觑,雖拿不準她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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