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靈沂早在大半個月前, 就開始不接劍域小師叔的傳訊了。飛往孤鳴山的金色小箭全部都丢失方向中途折返。

無顏子修了陰陽魔,性子賤,把對賭的事情告訴小上人以後又後悔, 怕魔女知道了找他算賬,幹脆也閉關躲了起來。

林璞得不到消息, 心急如焚, 一路向北筆直趕往萬魔宗。

利乾魔君為愛徒籌辦阖道大典,聲勢極大。

魔宗請了北域大小宗門為真傳魔女祈福相送, 就為了護她順利入輪回,求一個往生康樂。

若小師叔路途中留心停頓打聽一下,在設有傳送法陣的陣點就能知道,劍域太上五長老一行人正在孤鳴山做客。

就算太上五長老他們都不在此,其實僅憑她道君弟子、袁思崖莫娴君等人的師妹和劍域天宗小師叔的身份, 也是能以貴客的身份直上天魔崖的。

但林璞腦子就是沒轉過彎,沒想過靠身份來擺譜,老老實實以劍域弟子的名義下了拜山柬。

魔巨靈認可開了擂臺, 孤鳴山的巡山魔徒則以為中間有什麽他不了解的緣故,許是兩大天宗高人之間的博弈,便面色古怪拿着拜山柬上去傳訊了。

劍域太上五長老正在與魔宗高層對弈交談, 以他們的眼界智慧, 一眼便知曉了原委。

但一來何恒遠早便聽蘇琴與吳陵子提過小師妹的修為和性情, 二來也想自己瞧一瞧素未謀面的小七這些年有沒有長進。

正巧魔宗高層也想看看門下弟子的水平。

天宗人才濟濟,不提戰力頂尖卻稀缺的天階長老大能, 未來能擔大任成脊梁的可都是現在地階的青年弟子。

而地階裏,尤以真仙境的最為重要。真仙境界鞏固了, 不被困死在第六境塵淪的可能性才更大。

真仙境的弟子, 就是大宗的未來。

于是四魔君就和何長老相約過來瞧瞧, 正好看完了林璞拜山的第三擂。

完整看過一場,何恒遠和魔君心裏也有數了。

魔徒弟子敗在劍域小師叔的手底下不丢人。

林璞道基紮得極牢,更兼有金行至高無上的巅頂道法,再打下去沒有意義。

魔宗若仔細選一選,也能在精英裏挑出幾個來攔住小師叔,但沒幾個日夜分不出勝負來。若打出真火,也是徒增傷亡,白白毀了兩大天宗兩名前程遠大的弟子。

四魔君訓完人,那紫袍青年垂頭喪氣上前跟劍域小師叔道了歉,一行人便重又上了天魔崖。

五師兄何恒遠修的土行道法,性子也寬厚和順。

林璞除了大師兄和謝三師姐,如今所有師兄師姐都見齊全了。

說實話,五師兄跟外表出塵的幾位師兄師姐比起來着實太普通了。

何恒遠粗手粗腳、面容微黑,頭發花白,穿着一身布鞋麻衣。若不是挺拔的胸膛和氣質,瞧上去更像是俗世的一個幹淨莊稼人。

但這般長相,再配上周身厚土一樣的氣度,卻更叫人覺得親切。

世間天才多,可更多的,還是跟何恒遠一樣資質平庸、艱難掙脫出紅塵宿命、與天争命的尋常修士。

能以平凡之身,超脫當世的億萬人修得如今成就,淩駕于衆多天驕之上,這樣的前輩高人,怎能不叫人欽佩敬愛?

修行的時間久了,凡女出身的阿蒲,與大多修士一樣,對五師兄這樣的大能,反而越發仰慕敬佩。

何恒遠在雲駕上受了小師妹全禮,禮節全了,天魔崖頂也到了。

從遠處看孤鳴山,天魔崖就是一把刺天巨錐。可到了崖頂便發現,天魔崖上除了聳高的真魔殿主崖外,周圍烏雲裏還藏了十幾座大峰。

一行人就是落在了其中一座峰頭上。

林璞老老實實待在師兄身邊交談回了幾句話,問道:“師兄一直沒有回宗,是有什麽事情絆住了腳麽?”

天宗的前輩高人,有靈感的大多都在宗門內閉關破境,還有些在外游歷少能瞧見蹤跡。

除此以外,這等境界的大能若四處游走甚至去別宗做客,只可能是領了門中秘令有任務在身。

能叫太上長老出面奔走的,絕對不是小事。

土行氣質既寬厚又威嚴,許再加上蒼老外貌的原因在,五師兄雖然瞧上去質樸忠厚,見過的幾個師兄師姐裏,林璞反倒在他面前最恭敬不敢放肆。

上一個給她這種感覺的,還是她在小丫頭片子時剛遇見認識的紅绫真君。

何恒遠瞧了她一眼,眼中流露出些許笑意。

他想了想沒有回答,而是先拿出一只銀色小鈴铛,用紅繩串成一條簡陋的手鏈示意林璞戴在手腕上。

“沒有掌教的示意,有些事情我也不好直接與你說,等這次回去後,叫雲澈親自告訴你吧。”

說完,他望向另一邊,“你不是要找朋友麽,魔女丫頭就在那裏。”

林璞猛然轉頭,正巧對上了魔女還沒移開的視線。

今日是靈沂的阖道大典,天魔崖上專門為她清出了這片孤峰設了天壇。

魔宗請出了嫁衣魔神的十丈真像,魔神像前鑄有法案香臺,北域幾百大小宗門千餘人皆在臺前觀禮,魔宗諸人則在神像兩旁分列。

靈沂換上了真傳魔徒的裙裝站在一衆魔徒裏,可在林璞眼裏,她便好似是落于衆人之間散發着瑩潤光芒的玉面神女,總能叫她挪不開眼。

魔女面色平靜無波,似是不認得她一般,輕飄飄移開了目光。

林璞正要邁步過去,一聲悠長又響亮的鐘鳴聲起,有魔徒弟子唱響祭曲,魔宗執禮長老已登上了高臺準備主持典禮。

孤鳴山雖是魔宗,但只要是人,也都有一分情意在。

無論往日如何,魔宗師長同門此時均以誠摯心意祝禱魔天護佑靈沂,這一份心意,林璞怎麽也不該打攪。

大典一項一項進行,拜祭過魔神,執禮長老高聲誦讀了利乾魔君與愛徒的對賭協議,臺前衆人唏噓感嘆……

等主持大典的四魔君托着靈沂魂燈登臺,林璞遙望着魔女淡淡點頭,自行出手擊碎魂燈後終于忍不住出言站了出來,“等等!”

林璞閃到臺前,看着四魔君,喉嚨滾了滾又望向靈沂,正要開口,卻又止住了。

能說什麽呢?阖道大典一步步走下來,都是在給弟子反悔的餘地,魔女只要不同意,随時都能停下。

叫靈沂去跟師尊求情,延長期限或者撕毀協議嗎?

當然可以。利乾魔君是嫁衣魔,疼愛弟子又好說話,只要靈沂開口,對賭協議随時能作廢。

但那時,驕傲的魔女也就死了。

大道協議只要成立,撕毀作廢的人都要承擔這股反噬,魔道的反噬便是魔神眷顧的消減。

魔神弟子可以不要臉,也可以耍賴。但魔徒都是高傲的。

你在大道面前親手簽下的契約都能反悔作廢,妄圖茍且。便再沒有魔神會瞧得起你,就連怯魔也鄙夷這種人,前路就此斷絕。

靈沂淡漠地看着她不說話,好似在瞧一個陌生人。

林璞被她眼神刺到,垂下目光,嘴唇緊抿,“我知道勸不動你,也不想叫你讨厭我,更不會叫你棄了自己的驕傲屈服茍活。”

她回頭望向四魔君:“孤鳴山有自己的規矩,魔女靈沂謹守魔神弟子道義本分,這是她的事情,不容我置喙。”

“但我不想叫她入輪回。”

“我記得,拜山挑戰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挑戰者若是勝了,可向天宗提一個條件?”

“小師叔慎言。”一旁觀禮的劍域刑堂吳長老皺眉打斷了她的話。

拜山前三擂可算作切磋,再挑戰提要求就是挑山打臉了。

天宗同氣連枝,別說是萬魔宗,便是普通小門派,劍域也萬不會容許弟子無緣無故去招惹、得罪別宗。

林璞沒有理會他,繼續對四魔君道:“若我輸了,萬事皆休,若我僥幸贏了,什麽都不要,只要利乾魔君在魔神面前,自己悔了這封魔契。”

靈沂眉頭微蹙,眼神莫測,看着林璞不說話。

四魔君根本懶得理她,他老人家肯聽一個真仙境的弟子口出狂言,不過是看着羽山劍域的面子。

他望向臺前,“何道友?”

何恒遠不置可否,吳長老會意,對林璞執一禮肅目道:“劍域律例,門下弟子不得倚仗身份,無故诋毀挑釁別宗,若有擅自行動者,着刑堂緝拿歸宗。情節嚴重者,由師長執律,逐出師門。”

這條規矩本是拘束修為低下的外門弟子,防止他們一入天宗性情大變,為非作歹仗勢欺人,欺壓小門派,此時正好又可拿出來牽絆小師叔。

林璞若一意孤行,挑戰魔宗闖孤鳴山,若是贏了,傳出去是劍域傲慢,往魔徒臉上扇巴掌,兩大天宗必然交惡。

若是敗了更難看,林璞為一代弟子,輩分比掌教還高,這是要連累整個劍域在修行世界丢人現眼。

“小師叔祖!”兩宗長輩說話,哪有她插嘴的份兒,但紅喬還是沒忍住,急得喚了林璞一聲以作提醒。

何必要鬧到這一步,這是人家魔女師徒倆自己的事情,靈沂都平靜接受了,小師叔何苦要插這一腳進去?

裏外不是人,贏了致使兩大天宗交惡要被刑堂重罰,輸了丢劍域臉面罪上加罪,她在羽山還如何待得下去?

林璞怎會不知道這些。

在她出聲之前就想到了,她能不自量力地跟四魔君說這番話,何嘗不是仗着自己的身份?

可她要做的事情要想不連累宗門,不攪亂修行界秩序,就得先把自己身上這層皮拔下來。

她看向四魔君,嘴唇有些發白,卻仍沉聲冷靜道:“散修林璞,向萬魔宗發拜山柬,若勝,請得利乾魔君毀契。”

自欺欺人,哪能憑一句話就想逃脫律責?吳長老眉心一皺,正待開口呵斥,何恒遠卻擡手止住了,輕飄飄看向魔女。

靈沂還是沒說話,瞧着從方才開始就一直不看她的小修,瞧得認真極了。

她活了這幾百年,美貌與真傳之名齊平,為她生為她死的人可見過太多,此時臉上一絲動容之色也無。

不勸,也不管,好似是想由着這小修,看她自尋死路。

何恒遠慢慢把目光移回到小師妹身上,手指一點,她腰間金色的真傳弟子劍羽宮縧便湮滅成粉末消失。

“你既決定了,那我身為師長,便依律将你逐出宗門。自此以後,你便不再是羽山劍域一代弟子,劍域與你毫不相幹,可有異議?”

吳長老聞言立時閉嘴。

雖早有預料,林璞還是臉色一白,她目光微閃,嘴唇動了動還是沒有說什麽,躬身跟師兄行了一禮,最後一次聽從門中命令。

“是,弟子林璞領命。”

這便沒有什麽好說的了。

吳長老再不對她執禮,跟着何恒遠回了觀禮隊伍。四魔君一聲令下,魔徒人頭攢動,已開始重新選人。

壇前空地上浮出七座高臺,準備應對散修林璞的拜山挑戰。

林璞這才回過頭看向靈沂。

魔女終于開口了,十餘年未見的第一句話是在陳述:“你在自讨苦吃,果然是個傻子。”

林璞卻笑了,目光柔和。

“我不逼你,不想叫你為難,這都是我自己胡作非為。小師叔祖的身份被我作沒了,也跟你沒關系。

我現在問你,如果我贏了,你的魔種和修為都能保住,反正在哪兒修煉都一樣,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以林璞的心思何嘗想不到,魔女七年前突然跟她斷了聯系,肯定是那次受傷後,知道自己已沒有機會破境了。

靈沂也知道,以林鐵頭這個固執重情的性子,要是曉得自己将要阖道入輪回,怎麽可能坐視不管。

可她一個五境的小修能做什麽?

兩人若糾纏兜兜轉轉鬧一場,互相都累,還不如就這麽斷了,叫魔女清靜入輪回。

可靈沂沒有想到的是,她不要林鐵頭管她,林鐵頭便不纏她。不逼不鬧不惱,自己把後路斷了,再來問她。

我輸了,跟你一起入輪回,我贏了,你跟不跟我走?

靈沂看着女修清亮的雙眼,似不經意咬了咬下唇。

紅唇濃豔勾魂,瞬間便勾走了林璞的視線。小修的喉嚨不自覺咽了咽,魔女唇角溢出笑意,眼尾微微上揚,便好似漫天雲霞春光都投射進了她眼底。

靈沂上前一步,站定在她跟前,呼吸似乎都交纏在了一起。

“有沒有鞋?”

“啊?”

魔女一聲輕哼,有些不滿,赤足踩上小修的靴子摁了摁。

“走路不得穿鞋啊?”說完又欲蓋彌彰地悄聲掩飾補了一句,“我腳冷......”

“回頭給你!”

林璞心花怒放,牽住她的手将人拉到身邊,喜上眉梢。

“也是祭婆婆親手做的,現在人太多,回頭我再給你穿上。”

靈沂挑眉,嘴角揚起,被握住的手晃了晃,往她小腿輕輕踢了一腳。

地面轟隆震響,修為低微的魔徒弟子和近千名觀禮的修士身形皆搖晃不穩。四魔君以龐大魔元凝化出來的七座大擂臺重又被壓回地底。

背着手笑得和藹的利乾魔君現身,站在空中微笑道:“果然年輕氣盛。”

林璞剛要開口,老魔君擺擺手。

“我都知道,先慢來,拜山柬你下了,提的要求我也應下,但挑戰內容得改一改。”

“若是往常有人拜山,提個尋常些的條件,宗內湊些同境的魔崽子出來互相切磋比上一場也就罷了。”

“可如今要我毀契,放棄我這徒兒一身的魔元修為。你沒有劍域小師叔的身份,一個五境的散修,就算孤鳴山所有地階魔徒都敗在你手下,提這個要求,你覺得自己配麽?”

這可不是侮辱人,本就是這個道理。

林璞嘆口氣點頭道:“您老說的是,的确不配......可我就這一個要求,拜山柬也下了,內容怎麽改您說。”

“既然你是為了我家靈沂丫頭,本座也不過多為難你。”利乾魔君輕笑着落地。

“打過一群魔崽子算什麽,要我老頭兒毀契,可以,只要你能接下我一招不死,萬事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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