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誰要過去做綠葉啊”
錄完初舞臺的那天,秦皇島的天氣罕見地反常,好像有一場欲下未下的雨,靠近海邊的演播大樓始終帶着點鹹濕的氣味。
随祎的保姆車跟在選手拍攝的大巴後面,季珍和宣傳接他去上海錄另一檔節目。
選手的宿舍樓安靜得有點沉悶,拉了警戒線的閘門外站着幾個背着單反相機的人,插着口袋時不時往裏看一眼,邊上是被水汽熏得有點陳舊的塑料方凳。
“真夠早的……”司機下車申請出入證,坐在副駕駛的公司宣傳小聲地感嘆。
季珍和随祎坐在後排,順着她的話往窗外看。
“這些是粉絲?”季珍有點詫異,“節目不是還沒播麽?”
宣傳是今年剛來南珠的,轉過頭解釋:“是代拍,賣圖的,這會價格還低,估計都是過陣子再買。”
“小易的圖也安排代拍了。”宣傳又說,“天氣太差了,怕沒有粉絲過來。”
“好。”季珍表示知道,側過頭看随祎。
随祎像往常一樣閉着眼睛休息,但她總覺得有些奇怪,想說些什麽還是沒舍得浪費他休息的時間,于是也靠着座位閉上眼。
剛過六點半,選手魚貫出了宿舍樓,或是尖銳或是粗犷的喊聲響了起來。
“易聖卿!易聖卿!易聖卿看這裏!”
“李哥!李修傑!哥!哥!”
“羅堯!堯堯!看看媽媽!”
……
“白宴!白宴!”
Advertisement
随祎閉着的眼睛在眼皮下滾了滾才慢慢睜開,往大巴車看過去的時候,只看見一個棉服的衣角,貼了防窺膜的大巴車窗黑洞洞的。
他動一下,腳碰到了車門上的置物盒,麻木而冰涼的腿忽然複蘇了一樣,路邊一個陌生人喊的名字把他的思緒拉得回籠。
随祎有種猛烈失重的錯覺,像是對峙一樣又瞟了好幾眼窗外嚴嚴實實的大巴。
他意識到自己真的又碰到白宴了,不是在網絡上搜索名字時候看到的,不是偶然在各種商業祝福視頻裏看到的,而是實實在在能說話、能抓住的人。
随祎想下車,但茫然之間忽然記起白宴跟他說的那句不要再說話,依稀也記得自己好像送了一句保重。
司機辦好了出入證,嘩地一下拉開車門,冰涼潮濕的海風灌了進來,打在随祎的半邊臉上。
随祎滿身的血涼了一些,接着是長久的脫力感。
機場和戶外拍攝的場地在兩個方向,三輛大巴有序地左拐,保姆車穩穩當當地往前開,車子前方的障礙物消失,視線變得明亮而開闊。
“随哥,你睡不着啊?”宣傳從後視鏡裏看到他在發呆,轉過頭來虛着聲音問。
随祎嗓子有點啞,說:“沒事,你睡你的。”
宣傳看了眼睡着的季珍,強撐起精神:“你這次錄的感覺還好嗎?”
“嗯。”随祎潦草回答。
“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我讓他們改。”宣傳說,“有沒有讓你罵人發飙之類的?”
随祎搖搖頭,垂着眼睛不說話。
“那就好。”宣傳看他情緒不高,閉上嘴不說話了。
前夜好像下過雨,整個沙灘變得渾濁,走兩步鞋底就被成團的沙子黏得不能看,負責戶外拍攝的副導演皺緊了眉頭,最後招了招手把制片和幾個選手統籌喊過來。
“練習室的景搭好了沒有?”副導演摸出一根煙。
“昨天好的,後天開始錄。”制片說。
“去室內錄吧。”
白宴拿到分組介紹卡前剛在海邊吹了三十分鐘的冷風,這幾天又總是反複驚醒睡得不好,腦子昏昏沉沉的。
高斯嘉早早地就選好了舞蹈組,表示如果白宴和自己一組可以教他跳舞。
主題曲叫《Only》,白宴和其他人一起坐在地上面無表情地看完了編舞,相比起邊上時不時驚呼兩聲的高斯嘉,他完全不能理解這種唱兩句蹦跶兩下,或者是一邊唱一邊揮手的歌舞安排。
顯得有點低智,白宴在心裏想。
“各位選手都拿到介紹卡了吧?”執行導演站在訓練的臺階上,扯着嗓子對一窩蜂的選手喊。
“拿——到——了!”齊刷刷地喊聲,讓白宴覺得自己像是在幼兒園。
“一會我會公布這周投票的前三名,然後這三位選手就先選擇自己主題曲訓練想要去的組,想要去随祎老師組裏的就選聲樂,想去安妮老師組裏的就選舞蹈,想去CD老師組裏的就選說唱,後面選擇的選手按照排名選擇隊長,明白了嗎?”
“明——白——了!”
“好的,那我們開始吧!”執行導演撸了一把頭發,把馬尾紮高了一點,“這周前三名的選手先到我這邊,易聖卿,李修傑,羅堯。”
白宴抱着腿靠在角落裏,享受着做背景板領工資的幸福感,懶懶地看着易聖卿和另外長相也很秀氣的男生走出人群。
可能是因為随祎的緣故,他對易聖卿的直覺不是很好,但說實話,易聖卿長得很漂亮,是無論哪個角度放攝像機都能扛住的臉,因為年紀很小所以臉上還有點稚嫩,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的氣質。
易聖卿沒有猶豫地選了聲樂組,另外兩個人又陸續選了舞蹈和說唱,執行導演這才宣布大家可以自由選擇隊長。
分組拍攝到第四十分鐘的時候有些進行不下去,易聖卿選了聲樂組之後,幾乎沒有人停在他的面前,白宴看了看自己的順序,九十七名。
“他太強啦,誰要過去做綠葉啊!”前面排着隊的港臺選手壓低聲音。
執行導演中途喊停了兩次,挪了幾個算得上熟臉的選手過去,高斯嘉選完之後又跑到白宴身邊:“白哥,一會你選聲樂。”
“為什麽?”白宴看了一眼站在臺子上的易聖卿,“你自己選的舞蹈。”
“你也喜歡安妮哦?”高斯嘉吃驚。
“那沒有。”白宴如實回答,他對不拍戲的女藝人幾乎都沒有印象。
“那就對了嘛,你跟易聖卿一組,肯定鏡頭很多,加油!”高斯嘉朝他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事實上白宴根本沒得選,等他拿着順序卡走到隊伍最前面的時候,只剩下易聖卿的隊有空位。
“謝謝啊。”白宴把手裏的卡遞給他,連一個正臉都沒給攝影機留下,往隊伍的最後面走去。
易聖卿接過卡片的時候愣了愣,像是很迷惑的樣子。
分完組就有工作人員進來送盒飯,白宴接過來一個半熱不涼的塑料盒,米飯很硬,葷菜是很油的肥肉,青菜好像有點生。
他嚼了兩口菜,看着周圍埋頭吃飯的選手,心裏忽然感慨這份工也不好打。
易聖卿不知道什麽時候坐到了他的身邊,像個小孩子一樣抱着飯盒跟他搭話:“白哥。”
“……”白宴打量着他,沒答應。
“謝謝你選聲樂。”易聖卿說得很小聲,對他笑了笑。
白宴看着他,居然從他的表情裏解讀出了一點小心翼翼,過了一會才說:“謝什麽,本來就只剩你了。”
“別人都不情願。”易聖卿語氣認真,從自己的飯盒裏挑出了一根青菜:“總之謝謝你,認識你很高興。”
白宴被他弄得不知道怎麽回話,轉過頭看見執行導演站在門口朝他招手,身邊站了個戴眼鏡的女生。
“怎麽了?”白宴索性把飯盒給丢了。
執行導演語速很快,把身邊的女生推給他:“這是你們組的編劇,你一會跟溝通一下。”
白宴頓了頓,說:“好。”
“白老師,你好,我是咕咚。”戴眼鏡的女生說話細聲細氣的,“我們去外邊溝通可以嗎?”
“好的。”白宴跟着她出門,把挽上去的手袖給放下來。
“白老師,是這樣的。”編劇扶了扶眼鏡,猶豫了一會才開口:“我之前是南珠他們組的編劇,然後導演說個人選手這組有點問題,所以我就被換過來了。”
“什麽問題?”白宴覺得一個中午都讓人焦躁。
“就是這樣,因為本來導演他們邀您來是想說做一個其他領域年紀比較大的選手的對比。”編劇斟酌了一下,繼續說:“就是說想做一下反差這種感覺。”
“然後?”白宴皺了皺眉。
“但是您現在就是很佛,之前好幾條內容都用不了,就是沒有效果。”編劇很為難地看他,“導演讓我過來跟您溝通一下,我們調整一下狀态您看可以嘛!”
白宴終于聽懂了,沒什麽表情地聽她繼續說。
編劇把手裏的不算薄的文件夾給他,口氣很小心:“因為我們估計您大概是到第二輪,所以重點的東西都給您放第一輪訓練和排名公布了,如果按照劇本的話,應該第一輪排名公布的時候您就會有一個熱搜,您一會可以看看,有什麽問題直接喊我就行,我就在邊上。”
匪夷所思和無可奈何的情緒湧上來,白宴翻開文件夾,他大概有兩年沒有好好拿過劇本,再拿到的居然是選秀真人秀的劇本。
扉頁上面有一排灰色的水印:僅供選手參考,節目內容請個人保密。
他随手翻了幾頁,又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表現,确實有十萬八千裏遠,不僅沒有展現出回鍋肉選手對于舞臺的熱愛和渴望,還像個游離在節目外的臨時工,和活潑和諧的男生們格格不入。
“你們就沒有備選的人嗎?”白宴忍不住問。
“啊?”編劇不太明白。
白宴有點無奈:“這裏面有些我要是做不了,節目怎麽辦?”
“你做得了!”編劇堅定地說,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下午宣發部會看片,你看不看?”從上海回北京的飛機上,季珍又問了一次。
随祎這幾天見到她就要被洗腦你已經是合夥人應該多關心一下公司藝人的情況等等,此刻自我放棄地點了點頭。
“行。”季珍臉上是顯而易見的欣慰,“一會我說你也去。”
《Only2019》的第一期長達三個半小時,宣發拿到的版本是随祎和南珠娛樂選手所在的片段,花字和特效還沒有做好,宣傳選了二倍速還要播五十分鐘。
随祎看了幾分鐘就覺得有些無聊,自己的臉在屏幕裏看起來像塊木頭,季珍在他邊上啧了幾聲,靠過來低聲問他:“你在秦皇島生病了啊?”
“沒有。”随祎說。
“這錄的什麽呀。”季珍很實在地評價,“我要是導演我恨死你。”
“嗯。”随祎表示贊同。
易聖卿初舞臺的片段有些長,慢放了好幾遍結束動作之後又播了幾個選手的表情,最後定格到簡安妮捂着嘴驚呼的樣子。
“好皇啊。”跟着随祎進組的宣傳問,“這會不會被罵啊?”
“還好吧?”另一個宣傳說,“剪得挺好的,看起來就是那麽回事。”
季珍碰了碰随祎的手臂,問:“什麽感覺?”
畫面已經從舞臺跳到真人秀,一群人坐在鋪了毯子的地上吃午飯,随祎看到易聖卿拿着一個被打碼的飯盒和一瓶贊助商的飲料坐到了白宴身邊。
遠遠看去兩人好像說了幾句話,白宴保持着錄制時候一貫冷淡的樣子,易聖卿倒是很反常地笑了幾下,看起來好像有點高興的樣子。
“這也放進去?”季珍用手撐着頭,對節目安排有些不解:“都三個半小時了,又臭又長。”
“季姐,你不懂!”宣傳趕緊說,“這是讓粉絲都能近距離看他們的生活,窺私欲。”
季珍嗤了一聲:“吃飯也要看?”
“這不是吃得很艱苦嗎!粉絲看了多心疼!”宣傳又解釋,“粉絲一心疼,這個錢不就都到了北方衛視的賬戶裏了。不過,說這次初舞臺就要開始推了,北方說個人節目片段播放量前二十的都會安排各種曝光資源,下血本啊救命!”
随祎被她們吵得頭疼,有些煩躁地又往前拉了一下進度,後面大多是選手的後采,三個南珠娛樂的選手各自領了集訓時候安排的人設,發揮得中規中矩。
“你們先看,我走了。”随祎沒什麽情緒地起身,拿了手機往外走。
“不看啦?”季珍不服老,還在跟宣傳辯論,忙中回個頭跟随祎囑咐:“讓小齊送,別自己開車啊你!”
--------------------
論節目策劃和選手到底誰更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