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選了大學同學的組是什麽感覺”

第6章 “選了大學同學的組是什麽感覺”

聲樂組總共有二十九個人,助教拿着展示舞蹈用的平板站在第一排,房間唯一的固定監控架在靠近左側的門邊的中間,正好可以拍到坐着的人,橙色的信號燈有規律地跳動着,練習室正中的上方是一個播放實時影像的大屏幕,清晰地投影着三十個人的動作。

白宴學了一個小時就開始了第二輪後悔,如果知道這個主題曲舞蹈動作設計得十分違背人體動作的慣性,他一定會要求阿西和他重新分配勞務報酬的比例。

“大家還有什麽問題嗎?”助教劃拉了兩下,把主題曲舞蹈投屏在大屏幕上,亂糟糟的實時監控變成了幹淨的舞蹈畫面。

有人停下動作,但沒有人說話。

“沒什麽問題的話,大家就先根據視頻練習一下,晚上導演組會過來取材,辛苦啦!”助教的臉上洋溢着不太明顯的、即将下班的喜悅,把毛巾往脖子上一甩,頭也不回地出了練習室。

放松的聊天聲從四處蔓延開來,白宴面無表情地看着一倍速的舞蹈視頻,随即準備自我放棄。

“白哥。”易聖卿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他身邊,語氣很歡快地喊他。

白宴看了他一眼,算是回應。

“白哥,我來教你吧?”易聖卿壓低了聲音,湊在他的耳邊說。

隐約有陣熱氣吹到耳邊,白宴不适地避了避:“沒關系,不用了。”

易聖卿被拒絕也還是很熱切,眼睛很亮:“就十分鐘,很快就能學會的。”

白宴在上電視出醜和克服社恐兩者間猶豫了一會,最後勉強地點了點頭:“好吧。”

“好嘞,你按照我說的步驟記。”易聖卿往外走了兩步,手腳立刻伸展開來,很輕巧地樣子:“其實這個歌的動作只有三類,你面對鏡子,按照我的順序分模塊記一下。”

白宴透過鏡子看他,易聖卿的個子比他高,身材和臉色也很健康,擡起下巴的時候薄薄的眼皮從練功鏡裏睨着自己,舒展得讓人賞心悅目。

他又看了看自己,面色慘白,眼神還有點陰郁,按照常理人都喜歡看邊上這個年輕的男孩子,更何況随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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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其妙,越想越煩。

易聖卿在他面前揮了揮手,白宴才意識到自己的走神,說了聲抱歉才開始按照提示跟着易聖卿比劃動作。

“對的,這是第一個部分。”易聖卿停下動作,微微碰了碰白宴的手臂,把他的掌心往上擡,“大概是這樣比較準确。”

白宴瞥了眼鏡子裏的自己,雙手齊高舉過頭頂,一只腳還微微向前翹着,看起來有點滑稽,不過總算是有了一點樣子。

還沒等到導演組來取材,白宴就因為用力過猛扭到了腳,背對着易聖卿慘叫了一聲坐在地上,腳踝的位置隐隐作痛,紅腫的地方默不作聲地開始放大。

邊上有兩三個人停下來看着他,易聖卿也吓了一跳,繞開人群要去找場務拿藥。

“沒人拍還這麽能演。”休息區有個頭發半長不短地人輕聲說。

白宴擡頭看他一眼,站起身也往外去,腳踝刺痛的感覺很明顯,只好一瘸一拐地慢慢走。

晚飯照例是盒飯解決,白宴腳上裹了一層藥膏貼紙,拿着選手統籌給他的飯盒坐在餐廳角落的地毯上。

扒了兩口飯,有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白宴擡起頭,看見高斯嘉笑嘻嘻地看着他:“白哥!”

“你腳受傷了?”高斯嘉在他身邊盤腿坐下,低頭打量了一會。

“嗯。”白宴汗流浃背一整天,疲于應付他。

“易聖卿他弄的啊?”高斯嘉擡頭問他。

白宴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我自己扭到。”

“啊?”高斯嘉表情變了變。

“誰跟你說他弄的?”白宴把飯盒放下,心裏漸漸有些不太好的感覺。

高斯嘉努了努嘴,壓低聲音 :“就聲樂組的人說的,我還以為他怎麽你了。”

“有病。”白宴扯了一下嘴角。

選手統籌從門背後探出頭來,扯着嗓子喊:“大家抓緊時間!十分鐘之後準備!”

聊天的聲音停止了,只剩一次性木筷子碰在塑料盒上的聲響,白宴随着人群加快了扒飯的速度,嚼了兩口覺得自己活生生像個非法勞工,又放慢了速度。

再回去時練習室已經架好了新的機器和燈光,白宴站在隊伍的尾巴上,側過頭能看見練功鏡。

一陣嘈雜過後,白宴從鏡子裏看見随祎走了進來,身上是明顯搭配過的衣服,妝化得有點重,臉色看起來和之前兩三次一樣有點疲倦。

“歡迎我們的随老師。”執行導演在監視器邊上站着,頗熟練地推進流程。

三十來個半大的男孩開始齊聲鼓掌,随祎撐起個笑容,環視四周打招呼:“嗨。”

白宴側了側身,剛把半邊臉隐在人群裏,就聽見執行導演喊他:“小白。”

随祎沒什麽波瀾的眼神也看向他,好像在等他開口。

“選了大學同學的組,是什麽感覺?”執行導演很自然地問,語氣沒什麽惡意,也聽不出善意。

白宴停了一會,舔了一下嘴唇才說:“很奇特的感覺。”

“你們是同班同學嗎?”執行導演又問。

白宴看了看随祎,等了一會才意識到他好像不願意回答,只好硬着頭皮回答:“是的。”

邊上的選手輕聲哇喔了一陣,編導指揮着把鏡頭往易聖卿的位置推,機器嗡嗡地運作着,蓋掉了一些議論聲。

白宴松口氣,正要低下頭,已經有點陌生的随祎的聲音從邊上傳來:“是同班同學,但是不太熟悉,基本上沒有說過話,我也沒有聽過他唱歌,這次可以好好聽一下。”

幾個工作人員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安靜下來回過頭看他,随祎的表情很自在,像是在一個平常采訪中回答了一個普通的問題。

白宴有種說不清的感覺,不确定是羞恥還是憤怒,只知道自己的臉好像騰一下地熱了。

淩晨三點鐘的練習室靜悄悄的。

屋頂的照明燈通宵亮着,記錄用的監控照常工作着,大屏幕上是空蕩蕩的房間,角落裏坐着一個穿了訓練服的人,白宴嫌宿舍吵得慌,躲在角落裏閉眼休息。

不遠處有腳步聲傳來,是皮鞋底磕在大理石地面上的聲音,像是一個突兀的入侵者。

白宴從胳膊裏擡起頭,看見随祎拿着個手機往裏走,一邊走一邊通話:“具體需要哪些你文字發給我,我統一……”

練習室裏亮得有些刺眼,随祎站在原地閉了嘴,隔了一會才放輕了聲音:“我有點事,後面再說。”

随祎挂斷電話,慢慢走到他面前,神情很複雜,和之前在鏡頭前的樣子全然不同。

白宴感覺到自己精疲力盡之餘擡起頭看他,随祎臉上的妝卸了一半,像是用紙巾随意擦了擦,沉默地俯視着他。

不知道過了多久,白宴居然覺得他的眼神變得有點冷峻,又回想起之前在天臺和洗手間自己大放厥詞的樣子,竟然有些心虛,慢吞吞地站起來,想主動結束這個滑稽的場面。

“白宴。”随祎的聲音有點啞,像是沒休息好的樣子。

白宴夾在監控頭和練功鏡之間,準備裝耳背,蹑手蹑腳地繼續往外走。

随祎啪地一下伸手攔住他的去路,掌心正對着監控頭,大屏幕上亮堂堂的練習室實時畫面消失了,變成了黑洞洞的一片。

“這麽遲還在?”随祎垂着頭看他,聽不出什麽情緒。

突如其來的壓迫感讓白宴後退了半步,貼着鏡面擡起頭看随祎。

練功鏡有點涼,冰得他後背一絲絲麻,白宴對着随祎瞪了半天眼睛也不見他開口,只好說:“我要回去了。”

随祎聽出了一點怯,居然有種久違又陌生的興奮,非但沒有往後退開,反而往前跨了一步,把面前的人卡在手臂和鏡面之間。

一陣難以形容又有些熟悉的氣息逼近,白宴像根木頭一樣茫然地戳在原地,這幾天心裏沉甸甸的東西忽然飄走了,他站在原處沒動,心裏想着,這是在幹什麽呢?

随祎已經花了的臉上忽然湧起來一點血色,貼着白宴又往前靠近,心裏鼓噪起來。

白宴靜了一會,平緩的心情終于變化了,下意識地推了推随祎的手,沒推動。

随祎這幾年大約對身材管理得很勤,透過布料能感受到他緊繃着的手臂,白宴有點心慌,擡起頭有點迷惑地看他。

“在練主題曲?”随祎口氣很輕,歪着頭看他,露出領子邊上一個小小的耳返。

白宴腦袋裏閃過很多念頭,好像忽然收到了蠱惑性很強的暗示,順着他的問題點了點頭:“嗯。”

“想拿勤奮第一嗎?”随祎好像已經料到他的回答,接着說。

“是。”白宴停頓了一會才回答。

“練習時長有二十個小時嗎?”随祎意有所指地說。

白宴感覺自己陷入了更混亂的困惑,語速變得有點慢地重複他的話:“練習時長……二十小時?”

随祎和他目光相接,臉上的表情不變:“很努力,你辛苦了。”說完,欺身上前用右腿抵住了白宴。

淩晨三點鐘的練習室仍舊靜悄悄的,正中的大屏幕一片漆黑。

随祎身上很熱,帶着一點海風的氣味,白宴臉上的表情空了一會,掙了兩下沒掙脫開。

過了一會,他聽見自己有點勉強的聲音:“這是幹什麽?”

他的語氣裏帶了很重的鼻音,聽起來像是要哭了的樣子,随祎有點想摸摸他,頓了頓還是沒動。

白宴覺得随祎這幾年變了很多,很多行為變得很難理解,同時變得難以溝通。

他瞥見随祎領口的話筒夾子,等了很久随祎都沒開口,所以只好再問:“随老師,你在這裏是幹什麽?”

用腿貼着的時候,随祎感覺到白宴的身體不太健康,隐隐能感覺比從前消瘦了一些,靠着鏡子只有薄薄的一片,好像伸手就能掐斷一樣。

他察覺到自己又産生了最近時常有的焦灼又無力的情緒,好像有人在他心裏撥着燃燒的柴火,直到白宴這句随導師點醒了他。

随祎沉默了一會,說:“只想拿勤奮第一?”

白宴垂下頭不再看他,胸口很酸澀。

“成長第一也可以拿的。”随祎覺得自己在冷靜地胡言亂語,“只要進步分是最高的,就可以拿成長第一。”

“成長第一?”白宴動彈不得,下意識地反問。

“你練吧。”随祎用力地捂着攝像頭,往前靠了靠,肩膀抵着白宴的臉頰。

溫熱的鼻息打在臉上,白宴怔在原地,下颌卡在随祎頸邊的收音話筒上,他感覺随祎的右腿重重地壓着他,又不太溫柔地動了動,好像在确定固定得足夠嚴實。

“你練吧。”随祎的聲音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不太激烈地重複:“你繼續練,練到我滿意為止。”

白宴感覺有點喘不上氣,擡起眼睛看着随祎,說不出話來。

随祎從他的眼睛裏解讀出了一些難以形容的東西,思考了幾秒之後又掙紮了一會才松開了右腿,扯了個看起來有些難受的笑容:“收音已經關了。”

白宴的眼神變了變,随祎的笑容變得有點苦:“早就關了。”

練習室裏靜了幾秒,白宴像是大夢方醒,剛剛随祎是打着私人電話進來的,可笑和痛苦的情緒交雜着湧了上來。

随祎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麽,卻被一把推開,白宴大概用了全力,臉上染了一點紅,甩開随祎的手臂,一步一步往外走。

臨近新年,島上的夜風有些凜冽,砸在建築外牆上發出低啞的聲響,像是被關進牢籠裏的野獸在嘶吼,連接每棟建築的水泥道被露水浸濕,散發出不太好聞的味道。

練習室外是走廊上沉寂的墨黑,白宴灰色運動衫和夜色逐漸融為一體,許久之後,随祎緩緩地松開放在監控攝像頭上的手,一陣短暫的延遲,黑色的大屏幕跳了兩下,恢複了實時監控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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