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沒有人情的交換

“……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以意逆志,是為得之。”【注1】

今日授課的是教谕,也是整個縣學學問最好的人,秀才和童生把這間學習的屋子擠得滿滿當當。

教谕簡單說了一遍大意,然後重點放在“以意逆志”上,更深入的講解,科舉考試時,一般都是類似的經義題。

好的老師講的更細致,更全面,對學生的用處極大。

秦遇全神貫注聽着,右手慣性地做着筆記。

教谕着重強調“意”之一字。

別小看這個【意】字,作經義題的時候,能給你答出花兒來。

到現在勉強分為兩大勢,一種是說作者本意。另一種是說今人意。

再通俗點講,就是時人看一篇文章,用當下的時代背景,主流思想,去看待以前的文章。

教谕講解到最後,若有若無強調了後者理論影響甚大,大約是在暗示學生們今後考試的時候,若是遇上差不離的題,最好選擇後者作答。

四五五經流傳至今,學說自然分了很多,偏偏這種文學性的東西,主觀性又很強,誰都覺得自己有理,誰也說服不了誰。

所以要看朝廷推行哪種學說,科舉選士時投其所好就是了,這在大方面不會差。

至于小的方面,自然是考慮到主考官的喜好。如能二者兼顧,不求為首,一個好名次是跑不了。

只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就難了。

教谕一講就是一個時辰,中途仆人進來添了幾次茶水。

而聽學的學生們,秀才還好,勉強能跟上,許多童生則是聽得頭暈腦脹,耳鳴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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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俗點來說,就是尋常認識理解的字,怎麽經過教谕口中吐露,他們就聽不明白了呢。

又一碗茶水見底,教谕負手而立,望向衆人:“今日就講到此。”

“是,學生恭送教谕。”

等到教谕的身影遠去,衆人再也維持不住,小聲讨論起來。

“……在下慚愧,至此還猶如雲裏霧裏。”這是自責的。

“院試內容莫非也是諸如此……”這是生出畏怯,開始自我懷疑的。

“何兄,小弟有兩處不明,厚着臉皮向你讨教,還望何兄不吝賜教。”這是平時跟縣學秀才處好關系,此刻尋人幫助的。

還有少數幾個人坐在原處,半晌沒反應。不過大多數人還是打起精神,試圖把今日所學,弄個清楚明白。

在一衆讨論聲中,秦遇右手執筆,飛快寫着什麽。

戚蘭見狀,擡起的腳又收回去,加入同窗們中去。

學習就是如此,需要彼此交流切磋,閉門造車是最不可取的。

秦遇也想跟人交流,但是教谕講課難得,他大部分注意力都在聽講,所以做筆記的時候非常潦草,還缺胳膊少腿,他必須趁現在還有印象,重新謄抄一份,否則到了明日,他恐怕都看不懂他今日所記錄的是什麽意思。

日頭越升越高,衆人的肚子都唱起了空城計,陸陸續續前往食堂。

等秦遇把最後一個字寫完,收筆,他剛把毛筆擱在筆架上,準備把紙張拿起來吹幹墨跡,有人就先替他做了。

秦遇不用擡頭都知道是誰,無奈道:“蘭兄,你可知人吓人亦會吓死人。”

“不知。”

秦遇:………

戚蘭看着秦遇的筆記,一會兒蹙眉,一會兒恍然大悟,跟街頭變臉的戲法似的。

“你這筆記做得好,我有一處不明的地方,看了你的筆記便明了了,晚些時候,你借我抄錄一份。”

秦遇:“好。”

戚蘭把筆記還給他,兩人背着書箱朝食堂去。路上秦遇在說着今日聽學的理解,戚蘭凝神傾聽,發現秦遇有錯誤的地方,便會直接指出。

若是兩人都拿不準,就暫時放一邊,之後再與其他人讨論。

午後,秦遇回到宿舍,把昨日換下的襪子拿出來洗。

雖然是冬日,出汗少,但是襪子連着穿個三四天頂天了,再多日子,秦遇自己都受不了。

然而他這般在縣學學子中都是勤快的,有的人直接穿十天半個月,或者把換下來的髒襪子堆積在盆裏,時間一長那味道絕了。

幸好嚴青不是那種人,貼身衣物和鞋襪,嚴青還是會動手洗。衣物在外面瀝幹水分,晚上放回屋子裏,屋裏有炭盆,這麽烘一晚上,基本就幹得差不多了。

洗一雙襪子要不了多久,秦遇将其晾在避人的地方,就在空地活動,順便搓搓手。

随後,他回到屋裏,開始溫習今日所學。

嚴青就是這個時候回來的,他沒有像往日那樣做自己的事,而是繞過竹簾,走到秦遇這邊,跟他搭話。

随後,他看到秦遇面前的筆記,問:“這是你上午記錄的東西?”

秦遇:“嗯。”

他不說話了,秦遇也沒吭聲。

其實書生互相借閱書籍,文章,都是稀松平常的事。

如同戚蘭對他,能直接拿起他剛完成的筆記去看,與他探讨,可見親近之意。

而他與嚴青同為舍友,卻還如此疏離。

其實剛開始,他們關系還是有變好的趨勢,只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或許是戚蘭出現,或者更早,他跟嚴青的關系又重歸陌路。

有些人沒什麽毛病,但天生就成不了友人。

嚴青起身,從自己書箱裏拿出一份字帖,走過來對秦遇道:“這是我最近剛得的,可與你的筆記置換?”

你來我往的事,從嚴青嘴裏吐出來,就變成了以物換物。

秦遇颔首。

誰也不欠誰,何必剃頭擔子一頭熱。

宿舍裏很快恢複了安靜,秦遇拿着新字帖,心情複雜了一秒,然後就着手練字了。

晚些時候,戚蘭來尋他,得知他把筆記借閱舍友,老大不樂意。

“你若需要字帖,我那裏有幾副,悉數予了你都行。”

“不是那回事。”秦遇把他拉到一邊,實話實說:“嚴青與我是舍友,擡頭不見低頭見,他都開口了,我不應豈不是掃他面子。”

“那我的面子就不是面子了。”

“對不住”秦遇誠懇道歉,結果一擡頭發現戚蘭笑盈盈俯視着他,這還有什麽不明白,戚蘭壓根沒往心裏去,故意逗他玩呢。

秦遇腦瓜子嗡嗡的,胸口快速起伏。

戚蘭哈哈大笑,“你現在是不是氣得想揍我?”

秦遇嘆了口氣,到底是他理虧在先,真心實意道:“沒有。”

戚蘭單手摟住他,身高差異,像拄了根人形拐杖,秦遇太陽穴青筋直繃,卻也沒掙開,兩人在縣學的青石路上走着。

“你這脾氣真是好。”戚蘭由衷道。

“不過脾氣太好了,容易受欺負。”他說着說着又擔憂起來。

“你的性子與戚伊中和一下就好了。”

秦遇靜靜聽着,不與他争辯。

有人瞧見他們兩人,忍不住羨慕道:“秦遇的運氣真好,居然搭上了戚蘭。”

“咱們幾個童生苦哈哈的冥思苦想,人家有不懂的,直接問秀才公就是了。”

“他家裏就一個寡母,沒瞧出有什麽特別的啊。”其他人想不明白。

雖然暫時沒有筆記,但秦遇與戚蘭的交流也沒斷,過了兩日,嚴青抄錄一份後,将筆記還與他。

秦遇順勢也把字帖還了回去,嚴青蹙眉:“我暫時不急。”

字帖不同筆記,一兩日的功夫哪有用。

秦遇溫和道:“有一些心得體會,對我提升字跡有用了。”

他語氣雖然柔和,但态度堅決,嚴青最後還是收回了字帖。

他朝自己的地方過去時,忽然回頭,發現秦遇飛快抄錄着什麽,有冷風吹進來,他自巋然不動,恍若未覺。

這樣一個不畏嚴寒,勤學刻苦的少年,當真心性不堪嗎?

秦遇飛快抄錄了一份筆記,給戚蘭送去。答應了人的事,早點做下他也松快些。

戚蘭都驚了,看着他不知道說什麽好,最後嘟囔念了句“小古板”。

秦遇當做沒聽到,又聊了兩句,就匆匆回去。

戚蘭看着紙上工整有序的字跡,指尖輕輕在上面點了點。

于是縣學休年假的時候,戚蘭特意來送了秦遇一程,中途提出要看秦遇書箱裏帶了什麽書籍,秦遇雖然莫名,但還是依了他,戚蘭看過幾眼就不看了,讓秦遇把書放回去,他趁機把一份字帖也塞了進去。

另一邊,鎮上的張氏提前得到消息,天剛亮就把雞炖上,柴火熬了好幾個時辰,香味撲鼻。又掐着點兒做了一鍋紅燒肉,這會兒還用小火焖着呢。

秦遇剛走到自家鋪子,一陣肉香就蹿進了鼻中。

他還沒來得及細嗅,張氏就将他抱了個滿懷,一個勁兒的念叨着“瘦了瘦了”。

燒餅大娘笑道:“妹子,遇兒凍一路了,你好歹把人帶進屋,先吃口熱乎飯啊。”

張氏神情一變,把兒子松開:“哎呀,你看娘都高興的糊塗了。咱們先進屋。”

秦遇被他娘拉着手,落後半步,對燒餅大娘笑了笑。

等秦遇他們進去了,燒餅大娘還在樂,跟丈夫道:“這念過書的人就是不一樣。”多有禮貌啊。

适時燒餅大娘的小兒子從外面跑回來,也不知道做了什麽,小臉花成一團,鼻子下還挂着一串鼻涕,嚷嚷着喊娘:“我餓了,我要吃飯。”

這下別說燒餅大娘,她丈夫也來了氣,“一天天除了玩就知道吃。”

小兒子傻眼了:“那我能幹啥?”

燒餅大娘和丈夫對視一眼,想到剛才溫潤有禮的秦遇,再看自家倒黴孩子。

要不,也送去學堂認幾個字。科舉是不敢想,只求不做睜眼瞎就行,運氣好的話,以後還能做個賬房先生。風吹不着雨也淋不着,每月輕輕松松拿着一兩八錢銀子的月俸銀。

小兒子不知道父母的想法,但莫名覺得身上一寒,好像有什麽不好的事一樣。

正當他要細究,他娘沒好氣叫他:“不是餓了,還不滾過來。”

小兒子得令,歡快蹦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注1: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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