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自由與捆綁
白陸周發誓,他從來沒有聽到過這麽動聽的話。若是醉酒狀态的白陸周,他可能就色欲熏心,借坡下驢,就這麽迷迷糊糊地順着江路的話接下去。
可現在的白陸周十分清醒,且剛經歷了白母探照燈般的視線,清醒Buff雙重疊加。
所以他采取了十分迂回的回答方式,頂着張紅臉裝傻道:“你是又想找我喝酒嗎……我不喝了吧,我這次真不能喝了。”
他看到江路明顯腮幫子緊了緊,打轉向燈的手都變得有氣無力。
江路氣笑了:“你覺得我缺你一個酒友嗎?”
“……演出也不想看,上次看完我耳鳴了好幾天。”
“白陸周,”江路深呼吸,“我在你心目中到底是什麽形象?”
江路開的這段路是老城區,路面窄小,所以堵得厲害。旁邊騎着共享單車的人甚至可以回過頭來嘲諷地看着他們,然後揚長而去。
白陸周從未覺得這段路這麽漫長,他自認為思考了很久,但江路的車卻沒能往前挪一步。
白陸周終于道:“我覺得你是個很浪的人。”
“沒了嗎?”江路嘴抽了抽,“你思考了這麽久就想出這玩意兒來?”
“工作很負責,關愛下屬,邏輯清晰……”
“還有呢?”
“情商也高,八面玲珑的……”
“嗯,繼續說。”
白陸周這才回過味兒來:“你唬我誇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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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路哈哈大笑,抽出手來揉了揉白陸周的頭發。
白陸周被他揉得臉上又很熱,微微撇過頭:“不要揉我頭。”
“為什麽,怕長不高?”江路把手放輕,變成了摸他頭發的動作。微涼的食指若有似無地摩擦到白陸周有些燙的耳廓。
白陸周很煞風景地說:“會油。”
前面的汽車終于動了,江路抽手,又看回前方,嘴角弧度往上彎了彎:“小朋友。”
“我不小了,碩士都畢業了。”
“那就是小機器人。”
“……幼稚。”
江路無所謂地笑笑,在駛出窄路後立刻踩下油門。
白陸周因為對方突然加速,後腦勺磕到汽車後背,于是十分沒有安全感地抓着汽車門上的扶手,問道:“你要帶我去哪裏?”
“酒吧不去,演出不去,晚飯又剛吃過,你覺得我要帶你去哪裏?”
“電影院?”白陸周很老土地說。
果然,江路不屑道:“電影院全是偉光正,有什麽好看的?”
“那……”
“去海邊。”江路說。
白陸周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海邊離這裏一百多公裏,你要開兩個小時。”
“那又怎麽樣。”
“……你好瘋。”
江路開始笑,眼睛又彎成了桃花瓣的模樣。
他說:“你不是說我浪麽,給你看看我能多浪。”
然後江路便開始放自己的歌單,車載音響裏立刻響起富有節奏感的說唱音樂。等行駛到車輛很少的郊區,他便把車窗搖了下來,狂風迫不及待地一股腦倒灌進來。
九月的夜晚已有些涼,他們一邊放着燥熱的說唱,一邊享受被夜風砸臉的酸爽。二人駕車遠離城市,頗有末路狂花的感覺。
江路問:“玩過GTA5嗎?”
“玩過……我記得是洛杉矶的背景吧?”
“嗯,在裏面為非作歹時的車載音樂都是嘻哈,不覺得很配麽,沒有比說唱更拽的音樂了。”遠離城市後,江路也越發雀躍,似與車融為一體,将身心都托給了夜風。“我讀書時也常邊放着嘻哈,邊開車逃離洛杉矶。”
江路用了個逃字,白陸周覺得很妙。
“逃離洛杉矶會經歷很長很長的一條種滿棕榈的路。有時候亂開還會開到盤山公路。旁邊是紅色的光禿禿的山,或者是連着藍天的峽谷。一路塵土飛揚,什麽人都沒有。”
一葉之扁舟,滄海之一粟。
白陸周想象了一下就覺得很向往,他喜歡那種可以盡力奔跑,自由廣闊與無拘無束的感覺。
江路偏頭看他,笑得十分好看:“周周,我覺得我們是一類人,都很憧憬自由。”
白陸周慢吞吞道:“大瘋子和小瘋子嗎?”
江路聽完這話笑得更厲害了。
江路果真帶他到了海邊。現在夜已經深了,海邊停車場的車卻還挺多。
想來也是,會有很多人選擇在周六周日的時候到海邊度假。盡管S市的海也沒什麽看頭,遠沒有三亞那種沙灘落日的壯麗,不過對于在大城市局促慣了的人來說,也不失為一種放松方式。
但半夜驅車過來的,只可能是江路這種瘋子。
白陸周吹着海風,走在修建齊整,彰顯S市優秀基建水平的柏油路上,突然感覺怪怪的。
這些規規矩矩幹淨整潔的海邊建設,現在看來卻有些大煞風景。好比把西裝革履被磨平棱角的社畜下放到沒有人煙野性危險的山林。
帶着一種荒誕的違和感。
江路又熟門熟路地把他帶到沙灘邊的一個海鮮燒烤攤。
老板拿音質也就比村裏喇叭好些的音響放着抖音熱曲,白陸周剛揚起的文藝情緒立刻被沖擊得蕩然無存。
露天随意插着的幾根杆子用許許多多的小燈泡串聯着,底下擺着二十來張桌子。不想坐露天,則可以坐到臨時搭建的篷裏,裏面也擺放着七八張桌子。
幾對男男女女明顯喝開了,坐在外側哇哇叫,笑聲嘹亮狂放。
白陸周與江路随便點了些燒烤便在帳篷底下挑了張桌子坐下。
老板哼着歌送燒烤時還帶來了幾罐冰啤酒和冰可樂。
白陸周看着外壁冒着水汽的啤酒,面無表情地說:“不是說不喝酒嗎?”
“對啊,我不喝,要開車。”這人一邊說一邊理所當然地拿了旁邊的可樂。
“……”
那就是白陸周一個人喝。
白陸周拉開啤酒拉環,郁悶地喝了好幾口,随即警惕道:“但是啤酒無論喝多少我腦袋都會很清醒。”
“知道了,這次不唬你。”江路拿手指在桌面上點了點,“我在你這裏是信用破産了嗎?”
“你在我這裏是黑卡用戶。”
這話的意思是不管江路貸款多少,只要不主動申請破産,就可以在白陸周銀行無限消費。
不知是燒烤太辣還是啤酒上頭,白陸周覺得海邊這風吹着還是有點熱。
江路俯身,拿手貼着白陸周微熱的臉頰,道:“你喝酒很容易上臉。”
與江路的手比起來,他的臉确實很燙。
“喝完是會馬上臉紅。”他愣愣地看着江路,像弱小動物面對比自己勇猛的動物時條件反射地想躲,卻被對方氣勢震住。
白陸周有些不安,他覺得對面人現在的眼神很有侵占性。
手機鈴響起,江路瞥了一眼手機,立刻挂斷,然後又坐了回去。
這幾個動作只有幾秒鐘的時間。
但江路的氣場又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其實江路平時坐在他對面時,他便發現經常會有電話打來,然後江路就會走到外面去接,很久後才回來,身上還帶着煙味。
他很想問,但他直覺這不是他該過問的事情。
但白陸周忍不住,所以試探性問道:“你心情不好嗎?”
“沒有。”
那就是不想說。
白陸周有些失望,覺得他們現在的關系至少應該可以稍微透露一下,但對方斬釘截鐵的回絕态度仿佛在中間又豎起一棟高牆。
江路又習慣性地摸煙,發覺口袋裏空空如也後突然覺得手無處安放。
他看着一言不發在吃燒烤的白陸周有點像可憐兮兮的流浪狗,于是嘆了口氣:“我們談談。”
白陸周五花肉剛吃了一半,聞言擡起頭,呆呆道:“談什麽?”
“談談形而上學的東西。”
“……挺好。”
酒吧談生物學,燒烤攤談哲學,整挺好。
江路交叉着手問他:“我之前問過你,有沒有想過要去別的地方體驗生活,你說沒有,為什麽?”
白陸周被問得有點懵,因為他也确實從來沒有想過要去別的地方體驗生活。之前去英國留學也是因為學制短,讀個碩士回來就業比較合算,非常功利性而并非什麽體驗異國生活的浪漫情調。
而且他也不舍得自己的親人。
但他覺得說前面的理由顯得自己淺薄,于是挑了後面的理由:“因為我家人都在S市。”
這個理由顯然不是江路欣賞的,他眯了下眼睛,又說:“可你是獨立的個體,為什麽要被家人捆綁。你應該想的是你要做什麽,而不是你家裏人希望你做什麽。”
話題又突然跳到了社會學方面。
白陸周下意識否定道:“我并沒有覺得被捆綁,因為我喜歡我的家人,所以想要陪在他們身邊。”
話已至此,已經說不下去了,再談下去只會傷及彼此。
說穿了,兩個人的成長環境完全不同,觀念也天差地別。
江路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說:“也是,我不該拿我的經驗來要求你。”
“我——”
“好了,不說了,吃完早點回去吧。”江路笑得很溫和,但白陸周卻覺得他一下子又變得和剛認識一樣冷淡。
可白陸周笨起來真的挺笨的,他不想讓江路讨厭自己的家人,于是據理力争道:“我們家裏人都挺開明,雖然我媽有點兇,但我外婆從來沒兇過我,她一手把我帶大,我……”
白陸周本來就有些笨拙的嘴現在變得更笨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弱弱道:“我真的不覺得想要陪伴家人有什麽錯,也不覺得他們阻礙我發展什麽的。”
江路已經站了起來,低聲道:“我知道了,別說了,是我不該起這個頭。”
一頓飯就這麽不歡而散,以一個非常華麗高調的起始音節開始,再以一個喪到谷底的結尾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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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