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康熙十八年，平定三藩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本該是意氣風發的康熙。卻總是唉聲嘆氣的，陰沉着臉。

無關其他，就是因為随着小太子的年歲增長，衆臣已經開始紛紛上奏，要太子搬離乾清宮，開宮居住。朝堂之上為此争論不斷，以索額圖為首的，自是不願太子離開康熙身邊。其他大臣卻各有各的顧慮，能站上朝堂議政的，那個與後宮不是有着千絲萬縷的瓜葛。以漢臣為主，他們自幼便是講規矩的，早已不滿太子這般歲數了，還同康熙一起居住，此乃于理不合，奈何康熙獨斷專行，他們也無法。如今，自是附和太子開宮居住。以滿臣為主的，那些後宮妃嫔們大多是來自于滿八旗的，或多或少都有些牽連。康熙一味寵着太子，後宮如今雖有出，卻是那個也抵不過太子。康熙為了小太子，更是減少了去後宮的次數。就算去了，也是匆匆而去，撒了種，又撤了，再晚也要回乾清宮哄兒子睡覺。久了那些妃嫔們自是不滿，同家裏人一說，那些有着關聯的大臣，自是會心生不滿。

會想着，你寵着太子便算了，這下到好，連個念想都不給我們，那以後我們還有立足之地嗎？康熙雖然常常會在衆臣之間，誇贊太子聰慧。可是，那家夥還那麽小，能不能養大還是個問題。如今就要那些心思活泛的大臣押寶，把自己的前程壓在那麽一個奶娃娃身上。這不是開玩笑嗎？歷來天家無情，最終能登上帝位的卻只有極少數是太子 。

這下，滿漢大臣都不同意太子在住乾清宮了。朝堂之上是争論不斷的，明哲保身的有之，咄咄逼人的亦有之。攪得康熙的臉色是一天比一天黑，卻是遲遲不下定論。

康熙自然是不想小太子搬離出去，養了這麽多年的兒子，一朝脫離自己的掌控範圍之內。他無法欲知接下來會出現什麽。前世的父子隔閡，始終是讓他心有餘悸。他們父子不就是因為前期溝通不足，後期小人挑撥，彼此相疑，才漸遠漸行的嗎？如今，小太子還那麽小，自己不在他身邊，一旦被底下的奴才養壞了性子，底下人在挑撥幾句，豈不是又要失去他。他自是不願意這樣的，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壓下此事。明知這是不符合祖宗規矩，放眼歷朝歷代都沒有兒子同父親居于一室的。更何況自清開國以來，連母親都是不能撫養自己的兒子。要他一個堂堂皇帝天天帶着兒子，他自然知道這是不符的，也不是長久之計。小家夥是太子，終歸是要他獨立的。他總是想着能留一天是一天，直到如今。

一想到以後，空蕩的乾清宮再也看不到小家夥到處蹦蹦跳跳的身影，他就覺得這一切似是如此的難以接受。

卻終是抵不過來自朝堂後宮的壓力。康熙十八年，他下令修葺紫禁城東面齋宮與奉先殿之間的明奉慈殿，改為毓慶宮，作皇太子東宮。

依舊是同樣的地方，同樣的地點。前世，自打他被廢之後，他便封了毓慶宮，此生不再踏入一步。也封了自己的那刻斑駁的心。在他的心中，那個地方只是屬于他，永遠只是屬于他的。那個地方代表着他最初對他的期望，哪怕這份期望，最終随着他離去的身影消散在了天際。他依舊是那座宮殿唯一的主人，不是之一，只是唯一。哪怕後來那座宮殿換了無數的主人。它的最初依舊是屬于那個風華絕代獨一無二的康熙朝太子。風光半生，最終卻是寂寞人散，他那超然絕世的傳奇落幕也只是人生無常。歲月的流逝，歷史的殘酷，紅塵裏也許再也不會找到他曾經風華絕代存在的痕跡。可那座宮殿的存在代表了一個父親對他那一世最鐘愛的兒子的期許，代表了他曾經的榮寵無限和獨一無二。今生待他再下筆寫那道聖旨的時候，他的心中是如此的複雜。他之所以依舊選擇了那裏做皇太子東宮，一是因為那裏的卻是離乾清宮最近的地方，卻也是因為，他心中那愧疚的情結。他始終是他心中唯一的繼承人，前世欠了他的，他總歸是想還給他的，那個獨一無二風華絕代的太子。

“皇阿瑪。”小太子歪着腦袋晃蕩着康熙的手，疑惑的看着眼前好似十分痛苦的康熙。

宮殿開始修葺了，康熙領着小太子來到了這個地方，感慨萬千。一切的一切好似回到了昨天，那個久遠的夢。

聽到小太子的呼喚，康熙這才回過神，扯起了一個笑容，俯下身，摸了摸他的小腦袋，與小太子平視着“保成，怎麽了？”

“皇阿瑪，抱。”小太子張開手，眼睛都笑成了一條縫。

康熙無奈的搖了搖頭，一把抱起了他，望着遠處在施工的地方道：“這裏修好了，以後保成就要一個人住在這裏了，保成以後一定要乖乖聽話，知道嗎？”康熙頗有點不舍的道。

小太子卻是有些錯愕了，一聽到要離開康熙，下意識就圈住了康熙的脖子，不松手，靠在他的肩上，抿着嘴，久久不願說話。

康熙卻以為他只是累了，也不再多說什麽，只是抱着他。

夜深人靜，康熙替小太子洗簌完畢，抱着他上床，為他掖好被子，轉身便打算離去了。終歸是長大了，他要學着讓他獨立。不然以後他一個人搬到毓慶宮去，康熙也會不放心。

小太子從小就是跟康熙睡在一起，每天都是康熙摟着他，哄着他睡。就算康熙去後宮雨露均沾去了，也是會在第一時間趕回來，因為他知道他不回來，小太子絕對會睜着眼睛到天亮，這讓他又是喜又是憂的。喜的小太子如此粘他，憂的便是今天這種狀況。為了避免小太子搬到毓慶宮去之後，沒了他的陪伴，會不習慣。他便狠下心打算讓小太子一個人睡。果然小太子一看康熙沒有上床，轉身要走，拉着他的手就是不放，眨巴着疑惑的眼睛看着他。

康熙笑着摸了摸小太子的頭“保成，長大了，要一個人睡覺。”

小太子一聽康熙要抛下他走，再想到康熙說以後等毓慶宮修好了，就讓他一個人住。下意識就以為康熙不要他“嗚……哇……我不要……我不要……”小太子又哭又鬧了起來，拉着康熙的手就是不放。

康熙一看小太子哭了，也是一陣的心疼不舍。憐惜的哄了他一陣。小太子就是不放手，哭鬧不停。

過了許久，無論康熙怎麽哄，小太子就是不肯罷休。康熙雖是不舍，卻也是個帝王，他知道這樣下去，絕對不行。小太子總歸是要獨立的。

板下了臉，低聲吼着他“不許鬧了，堂堂一個阿哥，哭成這樣，像什麽樣子，再鬧朕不要你了。”

小太子顯然是被康熙突如其來的怒氣給吓到，死死的咬着嘴唇，低着頭，也不敢在哭，在鬧了。一想到康熙說不要他了，他只是害怕。那小手卻是依舊拉着康熙的袖子不放。

康熙咬了咬牙，喚來了人，狠心的甩了小太子的手，匆匆而去，不敢回頭去看。

果不其然，小太子一看康熙狠心甩了他，揚長而去，光着腳丫就從床上爬了下來，要去追康熙。被底下的奴才給抱了回來，小太子，在小太監的身上死命的撲騰着，默默的流着淚，喚着“皇阿瑪。”張開的小爪子就是沖着康熙的方向。

遠去的康熙，久久不敢回頭，他害怕一回頭就心軟了，那紅起的眼眶，顯然也是極度的不舍。讓他想到了小太子小時候被孝莊抱去的時候，那可憐兮兮的樣子。奈何，這次，是他自己丢開了小太子，也許這便是帝王的無奈，他始終無法按照自己的心願忠實的走下去。他的身上總是有着太多束縛。

小太子有着被人抛棄的感覺，他以為康熙真的不要他了。一向活潑的他，卻是緊緊的咬着嘴唇，默默流着淚，愣是不敢哭出聲，只是望着康熙離去的方向。

寂寞痛苦下的康熙，卻在那一夜灌了許多酒，迫使自己不去想小太子那無聲的哭泣，還有那可憐兮兮的樣子。帶着醉意的他漫無目的的行走在紫禁城中，臨幸了一個身份比宮女還不如的女子。而等他知道，自己築下的這個錯誤時，卻已然是在康熙二十年了，那個孩子都出生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