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以德報怨(五)
“嘶——”
這地下室并未有多深,但謝止礿的尾椎骨還是不可避免地隐隐作痛。
不過比其關心屁股上的疼痛,首要任務還是得應付眼前這個殺人娃娃。
“嘻嘻嘻。”
傀儡娃娃從天而降,還未等謝止礿爬起,便抽出閃光的匕首對着他脖頸來回突刺。
謝止礿左右翻滾,狼狽地躲着眼前的尖利銳器。
那娃娃見刺不中他,立刻騰空躍起,如鑽頭自上而下猛刺,竟是想給他致命一擊。
“叮——”
魂歸與匕首相觸,二力互相抵抗,劇烈抖動間就見那娃娃詭異的臉越貼越近。
兩只黑漆漆又毫無高光的空洞眼珠就這麽直勾勾地望着他,仿佛要将他吸入這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
謝止礿将靈力全部聚于手心,魂歸與主人靈力深深共鳴,發出龍吟般的聲響。
劍身爆發出刺目白光,傀儡娃娃本能地察覺到危險,收了匕首就要後翻拉開距離。
但來不及了。
那白光化作一只大手,将傀儡娃娃整個提起,緊緊攥着它的身軀不讓掙脫。
謝止礿連滾帶爬,食指與中指并攏,指尖血抹于魂歸之上。
“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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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那間,洞穴中狂風四起。謝止礿衣袍飛掀,傀儡娃娃凄厲的慘叫似要将他耳膜震穿。
随着鍋中熱油爆炸般的一聲巨響,那娃娃的魂被倏地抽走後,頓時四肢垂挂,腦袋也無力地耷拉着。毫無生氣的樣子已與一般的布娃娃無異。
惡魂被強行剝離神偶後又經過魂歸的淨化,已沒有方才磨牙嗜血般的狠戾。
這魂魄與謝似道的前兩魂氣息頗為相似,只是謝止礿今日未帶魂瓶,無法識別這是否真的是謝似道的殘魂。
他抽出定身符,剛想要将其定住,就見這魂快得好似離弦箭,一眨眼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真可惜。
謝止礿這麽想着,然後将魂歸收回刀鞘。只聽“啪嗒”一聲,那傀儡娃娃便掉了下來。
他撿起那娃娃并四下翻找,果真在背後領子處找到了用紅線繡成的小小的“薛”字。
難不成是這薛家困住了師父的殘魂?只是就憑這薛家替王禮智做的這些事情,似乎也并非是什麽正派人物,那要如何勸說他們幫師父做神偶呢?
難道要關起來打一頓,霸王硬上弓?
謝止礿越想越郁悶,直到一陣陰涼的風如刀片刮過,他才意識到這裏的陰氣竟如此之重。
地下室的頂做成了棺材形狀,內牆未砌,紅色的蠟燭有序鑲嵌在棕黃色的磚牆上。
他掉下來的地方只是一處密閉空間,而風卻來自這地下室更深一些的地方。
昏黃的燭光指引着一條小路,越往裏走,陰寒便愈深一層。
謝止礿的身影投射在牆壁上,他放輕呼吸,耳邊卻有凄凄艾艾的哭聲傳來。
魂歸又跳動着白光,似是催促着他快點前進。
他加快腳步,耳邊的哭聲愈來愈清晰。眼看窄路也即将走到盡頭,燭光散開,前方就是一處寬闊空間。
他深呼吸,即使事先做好準備,也不免被眼前景象所震撼到。
這片區域比方才掉落的那塊更大,怪異的圖騰充斥着整個地面。
圖騰整體呈暗紅色,卻并非拿塗料直接畫于地上,而是刀刻斧鑿出的凹槽,并用紅色染料塗滿。
他蹲下來摸了摸幹涸染料,又放于鼻尖聞了聞。
好重的血腥味。
謝似道舉行祭祀活動時也會用牲畜血,據說是為了向鬼神證明已将祭品獻祭于他們,希望他們能保佑大梁風調雨順。
但這個血,謝止礿直覺沒有這麽簡單。
這圖騰由藤蔓與山羊頭構成。山羊頭位于整個畫面的中心,布滿尖刺與葉子的藤蔓緊緊地纏繞在山羊角上。
而位于這圖案中心的,是一架白骨。
白骨的盆骨較寬,但骨頭較細,且腿骨偏短,看樣子生前應當是位瘦小的女子。
他一下便想到了方才攔他的王禮智生母。
那凄凄艾艾的哭聲,應當也是她發出來的,只是哭聲還在,魂體卻未見着。
謝止礿穿過圖案,又見着角落裏壘着好幾架骷髅。其中有具身體被腐蝕了一半,腐肉間還有蛆在蠕動。這些骷髅身形大小各異,卻皆穿着道袍。
他心裏一陣惡寒,想來這王禮智喊他到這祠堂裏,便是也想将他做成活祭品。而這凹槽裏已幹涸的紅色液體,估摸着也不是什麽畜生血,該是這群道士的血。
至于為什麽用道士的血,他猜是因為道士平日與各類魂魄打交道,體質陰寒。且為人誦經超度時難免會沾染邪祟。只要道士本身的魂魄未淨化幹淨,這些殘存的邪祟之力就能被用來煉化惡魂。
想出這個法子的人實在陰毒。
“老夫人,在下有一事相求,能否出來見一面?”
謝止礿朝着空蕩蕩的空間喊道,回應他的便是那道道回聲。
孤泣聲停了,老婦人的身影出現在他面前,但這魂魄已如風中殘燭,淡得幾乎看不見了。
謝止礿道:“老夫人,您能否告知我其餘神偶被藏至何處?他們被關押太久,這裏邪氣又重,我怕再拖下去,他們變成兇殘惡靈後會禍亂人間。”
老夫人顫巍巍地舉起手,指向西面。
謝止礿定睛一看,西邊牆面上确有塊磚與其他顏色不同。于是他摸索着用力按下。
“咔噠。”
一道暗門轉了出來。
老婦人弓着身子在前方帶路。魂歸随着他的深入也越來越亮,倒是省了點火折子的功夫。
暗室是兩頭窄中間寬的葫蘆形結構,中間最寬的區域裏存放着大大小小的幾十個神偶。
有稻草做的,有桃木做的,也有紙張剪的。這些神偶皆被困于陣法中,一見到謝止礿便發出桀桀地笑。
“……”他跟随謝似道出去游歷,多多少少也見過些市面,如此大規模的神偶聚會也是頭回見識。
荒誕又魔性的場景反複污染着他的眼睛與耳朵。
謝止礿道:“老夫人,這些神偶都是您魂魄嫁接的嗎?”
“大部分我的,也有姓薛的。”老婦人講話越來越遲緩,謝止礿生怕她講着講着就要魂飛魄散。
他調動着靈力,打算一口氣将這裏的魂魄全部分離淨化。只是如今他靈力尚淺,只能專心淨化,再無餘力顧及其他。
白色魂魄如游蛇般竄出,有些逃了出去,大部分則回到了老婦人的體內。
只是這暗室承受不住這麽大的陣仗,竟瘋狂地抖了起來,撲簌簌地抖落着碎屑,眼看就要塌成廢墟。
老婦人身形清晰後神志也清楚了些,随即哭道:“道長,能否饒了我兒的命啊。他原本是質樸善良之人,只是被那毒婦搶了去後,才變成如今的模樣。”
謝止礿不置可否,焦急地尋找出口:“他本性如何咱們出去後便知,只是您快給我指指路吧,我可不想被埋在這裏。”
宋弇坐于王家正堂的位子上,駕着二郎腿,手裏把玩着滅靈,底下齊刷刷地跪了一群的人。
明明他才是那個登堂入室的,卻坐出了主人般的氣勢。
“李大人。”他漫不經心喊道。
李良抹着汗,趕緊起身回道:“懿王殿下,有何吩咐?”
宋弇道:“根據大梁最新律法,私自迷信鬼怪道法,結交道士之流的,要處什麽刑罰?”
被官兵扣押的王禮智聽到這話猛地擡頭看向宋弇,只覺這人好生不要臉。
李良道:“回殿下,應當抄家,流放至蠻夷之地。”
“哦?”宋弇笑了笑,又道,“那走私茶葉呢?”
李良心猛地一墜,立刻又跪了下來,拱手道:“應,應當根據走私的量來定罪,最高可判處……死刑。”
沈莘在一旁看着都擦了把汗。
方才宋弇從王府出發時便讓他帶着懿王令牌去找知州,他還以為是宋弇怕王禮智先發制人,卻不曾想到是宋弇打算殺雞儆猴。
宋弇搖搖頭:“咱們王大善人的這個量,怕是十個腦袋都不夠砍吶,你說是不是啊。”
李良後背濕透,硬着頭皮答:“王爺英明。”
“宋弇你這個無恥小人!你自個兒便是個神棍,有何立場說這種話!”王禮智怒目圓睜,破口大罵,徹底撕碎了自個兒僞善的面孔。
“你說我是神棍,你有何證據?這些紙錢,草木灰都是你院落裏的,走私茶葉也是你幹的。你不反省一下自個兒,卻在這含血噴人。這世道是怎麽了,這便是我們益州德行最好之人嗎?你說呢,李大人。”
李良此刻只想狂掐自個兒人中,這宋弇每問一句話就要捎帶上他。今天真真是切實體驗了一把史書上漢宣帝的如芒在背。
他頭昏腦脹,在心裏糾結着措辭,卻感受到一陣天旋地轉的搖晃。
莫非是被懿王這麽一吓,自個兒心疾又犯了?
不過他很快便察覺到這顯然不是他單獨一人在晃。因宋弇擺在桌上的茶水皆撒了出來,而随着一陣雷霆般的聲響,前方庭院竟塌出了一個天坑。
“哇,差些就要被埋在底下。”謝止礿掀開頂上的地磚,灰頭土臉地爬出來,剛坐于地上便見到烏壓壓的一群人皆盯着自己。
這密道怎直接通向正堂了。
宋弇面無表情地與謝止礿四目相對。
謝止礿尴尬地将系于腰後的傀儡娃娃遞給他,讨好地笑了笑:“送你的,你可喜歡?”
宋弇看向穿着一身淺灰色道袍的謝止礿,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你可真是慣會拆我臺。”
謝止礿迷茫:“?”
宋弇六親不認地拍了拍手:“來人,将這道士拿下!”
謝止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