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機關算盡(七)

宋謝二人于榮格家呆了幾日,終于等到了卡恰。

榮格一聽這用力到要将門板拍爛的聲音,便知道是守山人來了。他趕緊命人前去開門,自己則坐在椅子上,未斷的左腿不斷抖着,心中是按耐不住的狂喜。

可算要把這仨祖宗送走了。

謝似道是最好哄的,只要讓他不青天白日出現在客堂吓着別人就行。

叫謝止礿的也算好應付,雖然講話時常讓人覺得是不是哪裏缺了些心眼,老是說些大實話惹人生氣。

比如說,榮格的小兒子聽着謝似道的故事長大,将他看得都快比親爹還親。一心覺得謝似道絕對不是死了,而是羽化登仙。聽說來家裏做客的外鄉人謝止礿是謝似道的弟子後,便把他視為第二偶像。

他每日殷勤送禮,詢問自己有無可能跟着謝止礿修煉神魂之術。誰知謝止礿搭了一下榮格小兒子的手腕,便一錘定音道:“不可,根骨太差,莫浪費時間了。”

榮格小兒子被第二偶像親自否決修煉的可能性,日日以淚洗面,有了輕生的念頭,好幾次被人看見望着布拉爾河發呆。

至于懿王……榮格腦袋瓜嗡嗡響,這世間怎會有這種集挑剔與嘴壞于一身的人。

榮格剛開始還想着與宋弇多寒暄,雖然對方是個無實權的王爺,但打好關系說不定也能早日離開丹水,去益州好一些的郡縣做官。

誰知寒暄還未開始,便明着暗着被對方諷刺一通,說什麽“科舉應該再增添一門叫做功德論的科目,若是榮大人前去考試,怕是立刻破格殿試,高中狀元。”

聽聽,這都是什麽話。

吓得榮格再也不敢與宋弇講話。

只是宋弇不講話,也不是什麽好伺候的主。這位爺發話,不願意喝布拉爾河的水,只願喝布拉爾雪山上的雪,還不準府裏的人喝。

無論怎麽與他解釋,布拉爾河的水就是布拉爾山上積雪融化彙成,這位爺都一口咬定,就要親自摘下的雪。

于是他只能命人将雪一桶一桶地裝下來,待宋弇過目後,再堆積到院落裏化開,用柴火煮沸。

聽說卡恰夢到山神後,他妻子身體便一日比一日好了。更神奇的是,村裏有些窮困得買不起固魂丹的人家,這幾日也莫名其妙好了。

于是丹水縣最近喜氣洋洋,都說是山神開恩,降下恩澤。

榮格當時便盤算着不出幾日卡恰就會重新登山,果不其然,沒幾天就來敲門了。

卡恰一身皮毛大衣出現在院落裏,帽子将耳朵圍得密不透風,看着更像是只粗笨的棕熊。

他拎着兩件厚重的皮毛衣服,聲如洪鐘:“那兩個說要去卡木珍的外鄉人在哪?”

榮格果斷指了指庭院裏的二人。

謝止礿現在看到卡恰還有些怵,腦袋裏不是他拿刀要砍自己的模樣,便是他對着自己三叩九拜,涕淚縱橫的模樣。

總之都不太正常。

卡恰将皮毛做的衣服扔在地上,粗聲道:“你們兩個穿上。這是進雪山要穿的衣服,一表聖潔,二禦寒。”

謝止礿撿起棕色卷毛羊皮大襖,一股膻味撲面而來。

宋弇捂着鼻将這十幾斤重的羊毛大襖抖了抖,一件似曾相識的服飾便也掉了下來。

“這是什麽衣服?”宋弇問。

“羌族的衣服。”卡恰道,“要入卡木珍,得換上羌族人的衣服。”

謝止礿将眼前的大衣展開,裏面果真也有一件一樣的羌族服飾。

他挺想看看宋弇穿他母親那族的衣物,于是催促着宋弇去換。

宋弇不情願地到裏面換上羌族服飾,一走出來便見房間裏的人都齊刷刷地看着自己。

他疑惑問道:“怎麽了?”

宋弇上半身穿着天藍色棉麻衣物,下半身底色雖也是天藍,但有用絲線織成的羌族五色條紋。他瞳色是琥珀色,又擁有着羌族人的高鼻深目,乍一看就像是土生土長的羌族人。

謝止礿結巴道:“噢,沒什麽,就是覺得很合适。”說完又圍着他轉了一圈,“你母親在羌族一定是個大美人。”

宋弇笑了笑:“你誇人本事倒是厲害。”

謝止礿被他這好看的一笑弄得臉熱,剛摸上臉頰,就見卡恰又掏出個裝着紅色顏料的銅盤。

“這又是什麽東西?”謝止礿問。

“進山需往面頰上塗紅顏料,以防雪山聖光誤傷。”卡恰說。

謝止礿不信兩道紅杠有什麽抵禦聖光的作用,只是覺得怪好玩的。

正想給宋弇抹上,臉頰兩邊立刻一陣冰涼。

“你!”謝止礿瞪大眼睛,宋弇先發制人,指尖抹着顏料,眼含笑意地看着他。

“像個花貓。”宋弇說。

謝止礿心下一動,瞬時用臉頰貼向宋弇,對面臉上便猝不及防地也沾上了一模一樣的紅印。

謝止礿笑得春風得意,宋弇眼神卻暗了暗,小聲道:“另外一邊呢?”

“你說什麽?”謝止礿未聽清。

宋弇深吸一口氣,又慢慢吐出來:“罷了。”然後他轉而問卡恰:“何時動身?”

“現在便出發,按照你們的速度,差不多抵達那會兒日光正好照至陣法處。”卡恰低下頭,看到不知腳邊何時出現的一長相奇怪的神偶,便拿腳踢了踢,莫名道,“這是什麽東西?”

謝似道将一皮毛圍在脖子上,哼了哼道:“我也要戴。”

宋弇皺眉:“你只是個軀殼,戴着做什麽?”

謝似道不管,只是拿手拽着羊毛領,一副我就要這的無賴樣。

卡恰面露驚訝:“這小玩意兒怎麽還會說話會動?”

榮格立刻對着卡恰道:“這可是謝似道,卡恰,你可要多關照些。”

“謝似道……”卡恰若有所思,“我聽說過一些關于謝似道的傳聞,咱們路上再說。”

布拉爾雪山看着離丹水縣近,但實際隔着很遠的距離。謝止礿覺得他們走了很長的一段路,且因為海拔高,有越走越累的趨勢。

他忍不住問卡恰:“若是其他人想要去卡木珍,就半日的時間怎麽來得及?”

卡恰答:“其餘人進山要做更多準備,也很少徒步,大多是騎馬過來。但你們二位是被山神選中的人,又練過家子,半日就夠。”

卡恰好好說話時像個當地的向導,只是這後半句話又被他賦予了奇奇怪怪的味道。

謝止礿隐隐覺得什麽山神選中跟他給卡恰構築的幻境有關。果真,卡恰又補充道:“山神托夢于我,讓我帶路,我問他你們二位的身份,他不答,這說明你們二位定是他挑選的貴人。”

宋弇看謝止礿一眼,見對方心虛瞥開後又問卡恰:“你說的關于我們師父的傳聞是什麽?”

謝似道理所當然:“那當然是老夫神魂術冠絕天下的名聲啦。”

宋弇:“……”

卡恰搖頭:“傳聞羌族大巫多年前一直在找世間魂魄最為強大之人。他日日占蔔,最終選定了謝似道。”

這麽一說,扣扒們對謝似道的魂魄應當早有預謀。

謝止礿忍不住嘀咕:“羌族扣扒們為什麽要找魂魄最強大的人呢?”

宋弇道:“大概是最強大的人的魂魄與邪祟相結合會更為厲害吧。”

謝似道的殘魄被融入布拉爾河中就能産生如此大的威脅。

“到了。”

卡恰帶他們走到兩山相連處,日光投射下來,正好在二山間形成一道金色軌跡。

日光正盛,四周又是一片白茫。謝止礿眼睛有些痛,只能眯眼打量哪裏有入口痕跡。

“接下來我會開啓去往布拉爾山洞穴的山路,我們共有四人,需準備好四份血。”卡恰說完便在雪地上用身後的鏟子鏟了幾下,雪鏟盡後露出個凸起的圓槽。

他拿出幾根布條裹在手上,蹲下身用裹着布條的手擦了擦。白雪被擦除後,圓槽的團案便變得清晰可見——是羌族人的山羊紋路。

卡恰先用刀在掌心劃了一道,鮮血順着掌心紋路滴下去,彙入凹槽。謝止礿與宋弇便也有樣學樣的将血滴入。

“等一下,四個人?”謝止礿盤算了一下,“我師父也要算進去麽?他現在沒有肉身。”

卡恰搖搖頭,指着隐在雪松下的一團白雪道:“還有一個人。”

話音剛落,那團白雪突然抖了抖,露出被羊皮襖圍着的一張小臉。

狼耳挪着步子過來,也準備拿刀劃下去。

宋弇握住他手腕:“慢着,誰說要帶你去了?”

“你們說進山會帶我!再說,再說……阿奶也說你們要給我找個……反正,我死了不用你們管。”

謝止礿無奈問卡恰:“能不帶他麽?”

“不行,他既然被山神看見了,那便也要把血滴進去。”

卡恰說完,狼耳便一下子高興了,将血也滴了進去。

血滴完後幾人又等了一會兒,日光漸西,正好完全照至圓槽處。

“喝!”卡恰大吼一聲,掏出後背長刀狠狠往雪地一插。

“轟隆轟隆——”

兩山相連處竟出現一道長徑。

一陣天搖地動,狼耳沒站穩摔在地上,張着嘴看向突然出現的長路。

“這是歷任守山人才可以開啓的路,尋常人即使知道這裏有機關也無法開啓。”卡恰收起長刀,走在前面帶路,“我無法離開丹水縣,只能送你們到洞穴前,之後的路要你們自己走。”

衆人未走多久,已經能看見前方山體被人開了大洞,洞口前方還有未來得及被白雪掩埋的淩亂腳印。

宋弇看這腳印有大有小,有深有淺,猜測道:“被流放的人就在這附近做勞工?”

卡恰點頭:“被大梁流放的人都在此修建洞穴……其實這洞穴一開始只是個天然溶洞。羌族人偷偷來大梁後便将該洞開鑿得越來越大。直到前幾年有個姓薛的宗族被流放至此,洞穴才變成現今的模樣。”

謝止礿啊了一下,問道:“之前有沒有一個姓薛的來過這裏?”

“有,看着年紀挺小,手藝卻不錯。還幫我加固了一下我家周邊的防衛。”

謝止礿:“……”那傀儡娃娃果真是薛蘊之的手筆。

他朝洞穴裏望了望,兩邊火把只能照亮洞口,看不出什麽深淺。

一直未出聲的謝似道開口問道:“老夫生前聽聞梁祀帝想将自己的陵墓遷到這裏,可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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