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婉芝替黎四九挽好了頭發,又在從櫃子裏扯出一件紅衣——當初她來到錦簇宮中的時候,還腹诽過這宮裏備的衣物怎麽都這麽寬大,哪家姑娘能穿得上去?卻沒想到正好能給黎四九穿上。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什麽,但……幸好啊幸好。

黎四九不習慣別人伺候自己,看婉芝像是要替自己穿衣服的樣子,連忙朝她伸出手:“我自己穿吧。”

婉芝将衣服遞給他,黎四九先将盔甲卸在一旁,然後抖了抖婉芝地給自己的衣服,在空中甩起一圈,将衣服穿到了身上。

黎四九攏了攏衣襟,順口問道:“怎麽樣?”

婉芝從未見過如此狂野的穿衣方式,看得有點傻眼;聽到黎四九問自己,連忙定了定神看向黎四九,接着,便是一愣。

若說穿着盔甲的黎四九還能給人帶來一些正氣,那麽穿着紅衣、将頭發披在身後的黎四九就只剩下了邪氣,婉芝看着他,腦海中莫名浮現出一塊被鮮血浸滿的絲綢。

黎四九攏着手站在婉芝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婉芝只覺得自己像只被鷹盯上的兔子——只有等死的份兒。

婉芝不敢再和他對視,慌忙将視線下移,突然注意到原來黎四九的下巴上原來有顆小黑痣,“好看”兩個字剛一浮現在婉芝的腦海中,卻瞥見黎四九的唇畔的笑意更加深了一些。

婉芝覺得那笑好像是在笑自己一樣,心頭一驚,再也不敢亂看,忙低下頭,恨不得把自己的腳尖兒盯出一個洞來。

黎四九也覺得挺滿意的,他稀罕地摸摸自己身上的衣服,算起來,他都五年沒穿過新衣服了,料子還挺滑溜呢。

系統提醒黎四九道:【好處!給她點兒,好處。】

的确……黎四九暗暗點頭,也回憶起了自己偶爾看過兩眼的宮鬥劇中都是要給宮女太監送禮的。

黎四九在懷裏摸了一把,只摸到一串佛珠。

他平時懷裏倒是揣着不少亂七八糟的小東西,只是今天進宮,為了揣那串送給郁修錦的人牙項鏈,占了不少懷裏的空間,就把別的東西都取出去了。

這串佛珠本身的價值并不高,但花費很高,也很有意義。這是黎四九他爸媽去景點旅游的時候給他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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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景點門口的無良商販忽悠老兩口這是頂級沉香做成的,上面的六字真言還是高僧親手刻上去的,戴上可保佑佩戴者一輩子平平安安,老兩口一個月工資加起來也才五千,愣是花了三萬塊買了這根手串,千裏迢迢地給黎四九背了回來。

黎四九收了手串後特意去找人鑒定了一下,說是什麽沉香,其實只是普通的檀木;就連據說是親手刻上去的六字真言其實也只是機器雕刻的。但這也是老兩口的好心,聞着也挺香的,他就一直帶着了。

後來這串珠子跟着他來到了古代,更是成為了黎四九心裏的一個寄托。

黎四九可舍不得把這串珠子送給婉芝,卻突然想到自己還有個別的東西。他走到自己脫下的盔甲旁,從腰帶下解下了一把巴掌大小的小刀。這小刀是黎四九在東倭将士的屍首上發現的,很是鋒利精致,也很漂亮,刀鞘上一顆血一樣的紅寶石,頗有異域風情。

黎四九将刀送給了婉芝:“拿着。”

婉芝連連道謝。

婉芝、嬷嬷和黎四九三個人靜默無言地在屋子裏杵了半天,誰也沒有一句話。黎四九受不了這尴尬的氣氛,就揮了揮手:“你們都去忙吧,讓我一個人待會兒。”

婉芝二人如獲大赦,快步從屋子裏退了出去。

一走出房間,婉芝立刻覺得空氣都清新了不少,她扶着胸口長嘆了口氣:“唉……”

嬷嬷大驚:“你做什麽呢!要是讓……讓屋裏那個看見了,有你好果子吃!”

婉芝忙放下手。

嬷嬷看着婉芝,語重心長道:“你的這個新主子,可不是個親善的人啊。以後,可有你好受的了!”

婉芝不解,立刻挽住嬷嬷的手臂親切地讨教:“嬷嬷是怎麽看出來的?”

“你呀,雖然聰明,可還是見得太少了……”嬷嬷拍了拍婉芝的手:“你還記得,你想替他換衣服,他卻不肯讓你替他換嗎?這不正說明了他是不好親近的人嗎?”

婉芝覺得這個理由站不住腳:“可……”

嬷嬷又問:“你別不信,我問你,他最開始的時候想要送你什麽?”

婉芝答道:“佛珠呀。”

“對,他将那串佛珠從胸前拿出來,在你面前晃了一下,又收了回去。你告訴我,他換成了什麽?”

婉芝隐約明白了什麽,下意識回答道:“換成了小刀……”

嬷嬷把聲音壓得越來越低:“那就對了!從佛珠換成刀子,這暗示還不夠明顯嗎?這不正是他在告訴你,他并不是一個心慈手軟的人嗎?”

婉芝悚然地睜大眼睛。

她回想起剛剛黎四九将佛珠拿出來後,神色淡淡地望了她一眼,似乎正在思慮着什麽事情,然後才拿出那把刀子遞給自己。

原來……原來自己竟在不知不覺間在鬼門關前走過一次了!

婉芝臉色煞白,只覺得自己的膝蓋發軟,後背的衣服一下就被冷汗浸透了。

慈寧宮。

大周最尊貴的太後所居住的慈寧宮,宮內的裝飾卻相當簡單——她的宮內沒有一點兒多餘的東西,必需的那些東西,比如帳子、桌椅、茶具等也都是沉靜的素色。

郁修錦知道他娘一直想營造出一個冷靜得體又幹練的形象,可偏偏她總是會遇到各種讓她維持不了形象的事情。

就比如現在。

太後那張豔麗的面龐好似被塗滿了墨水的冰塊,又冷又黑,還往下滴着泥。

她坐在桌前,用陰冷的目光打量着桌上那串人牙項鏈,喚道:“常順海。”

一旁的常順海弱弱地應道:“奴才在。”

太後道:“你剛才說,剛見面的時候,黎四九就給了靖王和你一個下馬威,究竟是怎麽回事?”

一提到這個,常順海就委屈起來了。他難過地道:“當時,奴婢和三王爺在東昌門口等着黎将軍,看到将軍騎馬過來,奴才就立刻迎了上去,還親切地問了将軍好。可黎将軍他卻不說話,盯着三王爺和奴才看了好一會兒,才淡淡地說了一句‘是三王爺和常公公嗎?’,一副瞧不起人的樣子……奴才就不說了,可三王爺他什麽時候受過這種輕視呀?”

說着,常順海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靖王。

剛下朝不久,太後就聽說了郁修錦同意黎四九進宮的消息,派人将郁修錦和尚未走遠的靖王郁言禮一同打包到了慈寧宮中,郁言禮這會兒已經聽太後不重樣地罵了郁修錦半柱香了。聽到常順海這麽說,郁言禮苦笑着道:“也許是我們多心了,那并不是輕視。”

太後撚着手指尖兒,磨牙冷笑:“多心?不見得吧!上朝前常順海不是還特地讓黎四九在門口等了一會兒嗎,他旁邊就有人端着托盤候着,也沒見他把腰上的佩劍取下來啊?敢帶着配劍上朝,都不叫輕視嗎?還有這個……”

太後一指桌上的人牙項鏈:“拿着這種東西送給皇上,這不叫示威的話,什麽叫示威?”

太後越說越生氣,氣得手都直哆嗦:“皇上,哀家昨天剛和你說過,黎四九在外打仗,手握兵權,你需恩威并施,不可讓他太過放肆……你倒好,直接讓他進宮了!胡鬧,簡直是胡鬧!”

郁修錦垂着頭一聲不吭地站着挨罵。

郁言禮覺得郁修錦被罵得挺可憐的,倒是有心替自己的侄子說個情,但他不得不承認,太後所說也正是他的想法。在朝堂上,他好有幾次都以為黎四九要刺殺郁修錦,憋住了不知道多少聲“來人,護駕!”

郁修錦平靜無瀾地道:“現在說這些也晚了……反正朕話都說出去了,黎四九現在也在後宮中了,罵朕也沒用。”

這一瞬間,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太後想抽郁修錦。

為了阻止這場殺生,郁言禮忙岔開話題道:“但……臣以為,皇上的做法其實很聰明。”

連帶着郁修錦在內,所有人都疑惑地望向了郁言禮。

郁言禮硬着頭皮道:“臣不知道黎将軍有什麽目的,可皇上的後宮絕非他玩弄權術之地。黎将軍一旦進了後宮,那他的任何行動就都逃不過皇上的眼睛,這樣一來,不是更方便我們掌控他的行動?”

郁言禮的話讓所有人陷入了沉吟,半晌後太後點了點頭,面色稍霁,她看了一眼郁修錦,見到郁修錦面無表情地垂着頭,也看不出究竟有什麽情緒。

太後又撚了撚指尖,抑制住自己想打兒子的沖動。

她這兒子從小就特立獨行,一張沒表情的棺材臉下總有那麽多奇思妙想,她這個做娘的已經不知道有多少次都被氣到牙根癢癢。

太後穩住情緒,瞪了郁修錦一眼,道:“靖王說得不錯……既然皇上你已經允許他進入後宮,那就一定要處處留心,既然他想要當皇上的妃子,那皇上也要像對待妃子那樣,多哄着、多寵着他,說不準兒他一松懈,就暴露出自己真實的意圖了。”

郁修錦點了點頭:“兒臣知道了。”

太後點點頭,把那串兒人牙項鏈扔到了常順海手裏,以手背撐額道:“好了,哀家累了,你們也回去吧。”

三人行了禮,轉身朝外走。

等郁修錦走到門口的時候,太後輕輕喚了一聲“皇上”。

郁修錦回頭去看,見到太後眉眼有着淡淡的擔心,她道:“一定要小心。”

郁言禮也跟着嘆了口氣:“是,皇上,請您一定要處處留心。”

郁修錦道:“朕知道。”

他轉身繼續向外走,可即将踏出門檻的時候,卻又停住了腳步。他出聲道:“朕,知道你們為什麽這麽防備他。”

空氣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郁修錦,想要知道他接下來到底要說什麽。

郁修錦緩緩回過身,眼神似乎微有些閃爍:“可是,有沒有可能……他想要進宮的原因,是真的喜歡朕呢?”

常順海驚訝地張大了嘴;郁言禮和太後都用一種說不出的怪異表情看着郁修錦,就好像在看一個光着身子、在街上大叫、還一邊奔跑的瘋子。

郁言禮關切地朝郁修錦的額頭伸出手:“皇上……您不舒服嗎?”

郁修錦後退半步,避開郁言禮的手:“朕沒不舒服……朕只是猜測。”

太後愣了許久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哀家都忘了,皇上今年也才十九,倒還是會相信兩情相悅的年齡。”

她忍着笑,看了郁修錦一眼:“猜得很好,下次不許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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