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自那日過後, 趙錢孫李四臣子每日被郁修錦拎到養心殿中,被按頭研究他的聯盟方案。

不知不覺已過去了五六日,他們心中的情感也從反抗變成了妥協。

這會兒大家都累了, 郁修錦便道歇一歇、喝個茶, 算是中場休息;黎四九耐不住地站起身活動着腿腳, 郁修錦微皺着眉和郁言禮低聲說着什麽,二人讨論了幾句,郁修錦神色恍然, 連忙低頭在筆記上标注了什麽。

四臣子看着郁修錦,又互相看看對方,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複雜情緒。

大周尚武, 遇到事情, 一向是能打便打,之前郁言禮代為執政時,西北、東北,南方的軍隊都攻勢猛烈,雖然有輸有贏,但至少并不憋屈。但郁修錦親政後,衆臣都說郁修錦是對內雷厲風行、對外優柔寡斷,他們不理解郁修錦為什麽不打, 卻又懼怕郁修錦發怒,四臣子看待郁修錦,就如同大多人看他一樣,是又輕視、又懼怕。

可這幾天他們卻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郁修錦。

原來面無表情的郁修錦也會和他們并肩而坐、商讨計劃, 每每有意見分歧時恨不得和他們拍桌子辯論, 五六日前四臣子還在心中暗暗腹诽郁修錦追求天下大和的幼稚想法, 現在竟覺得他的天真令人感動。

雖然他們私下商量時覺得郁修錦注定會失敗, 可有追求也沒什麽不好,至少比起那些混吃等死的老臣,郁修錦心中還燃着一團旺旺的火,他和他們一樣都希望大周越來越好,這便夠了。

四人均是一聲妥協的嘆息。

正打算提起精神再度投入時,卻聽站在窗邊的黎四九突然道:“天陰得厲害啊,皇上,好像又要下雪了。”

郁修錦問:“是嗎?”站起身走到黎四九旁邊。他怕冷,每年宮裏都要封窗,但今年封窗時他總能想到黎四九趴在床前看雨的樣子,就他特意讓常順海留了這一扇窗給黎四九看外面玩兒。

他透過黎四九打開的窗縫向外看,果然見到黑雲壓頂,窗外的風入如子一般鋒利地割在臉上,黎四九道:“估計是場大雪。”

郁修錦想了想,回頭道:“既如此,你們就先回去吧。”

待郁言禮和四臣子走後不久,大雪便落了下來,不多時就将外面妝點成了一片銀白。

常順海在門外輕聲喚道:“皇上,下雪了,三王爺走前怕皇上覺得冷,特意讓奴才溫了一壺酒,給皇上暖身子。”

郁修錦道:“送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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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順海将酒與點心在桌上放好,又往爐子裏舔了些炭火,整個屋子便暖了起來。郁修錦抿着酒,黎四九感慨道:“靖王殿下對皇上還真是好。”

郁修錦不答反問道:“阿九是這麽覺得的?”

黎四九道:“是啊。”

郁修錦垂眸望着手中酒盞中搖晃的酒水,他道:“朕是獨子,并無兄弟姊妹,幼時唯一的玩伴便是三皇叔,先皇走後,皇叔更是日日來宮中照拂朕,朕與皇叔,的确感情深厚。只是……”

黎四九好奇道:“只是?”

郁修錦卻搖了搖頭:“沒什麽。”

他止住話頭,拿起筆記看着,黎四九剛想誇他敬業,一擡頭發現郁修錦眼睛都閉上了。

黎四九:……

他沒忍住笑了一下,郁修錦卻猛地醒了,他擡頭見到黎四九笑意盎然的模樣,頓時有些不自在。

黎四九道:“皇上困了?”

郁修錦搖頭道:“沒有。”他打起精神重新去看筆記,可不多時黎四九發現他又閉上了眼睛。

黎四九看着郁修錦昏昏欲睡的樣子只覺得感慨——郁修錦的勤勉他都看在眼裏,越看越覺得真是不容易,他輕輕道:“皇上,要不就去睡一會兒吧?”

郁修錦聽到黎四九說話,才意識到自己又睡過去了,他抵不過困意,便道:“那,朕去躺一會兒。”

“好。”

許是知道因為黎四九在身旁,郁修錦這一覺少有得睡得很沉,也不知睡了多久,正欲轉醒時,卻聽到門口傳來說話聲音。

常順海問道:“黎公子,你要回去嗎?”

郁修錦一直覺得黎四九的嗓音很好聽——并不刺耳也并不低沉,講起話來不急不緩、語調柔軟,就好似剛剛常順海送來的黃酒,在冬日裏飲上一口,讓人說不出的熨帖。

黎四九道:“是,皇上睡着了,臣沒叫醒他,現在天都黑了,臣也該回去了。”

常順海的聲音道:“可是外面兒又刮風、又下雪的,又黑燈瞎火的,路實在是不好走,黎公子不如……”說到這裏,常順海頓了頓,聲音中帶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公子不如今天就歇在養心殿裏,皇上肯定開心。”

郁修錦眼睛驀地睜大,心也停跳了半拍。半晌後,他裹着被子,把自己往裏面兒挪了挪。

心中暗道:常順海,你做得好啊。

卻聽黎四九道:“養心殿裏只有一張床,可是皇上不喜歡與人同睡,臣還是先回去吧。”

郁修錦一愣。

他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畫面,那是黎四九剛入宮的第一天,他為了不讓黎四九懷疑,謊稱自己不喜歡與人同睡。

……郁修錦腸子都要悔青了。

翌日黎四九前去請安時,應妃的面色很不好。

黃昭儀關切地問:“娘娘,您身體怎麽樣?”

應妃用帕子掩着唇,咳得額上都出了薄汗,才堪堪止住了咳嗽,嗓音發啞地道:“無事……是昨夜裏本宮受了涼……咳咳……”

衆妃關切地看着她,應妃喘了口氣,道:“天也越來越冷了,從今日起,姐妹們便不用每日來請安了。”

黃昭儀嘟着嘴道:“平日裏本來就無聊,每日就指望着能過來和姐姐們說幾句話呢。”

應妃笑道:“黃昭儀若想和本宮說話,本宮倒是随時歡迎黃昭儀過來。”

黃昭儀這才展顏笑起。

黎四九站起身向外走,卻聽應妃道:“黎公子留步。”

黎四九平時看應妃,就像看滿是嚴肅的班主任一樣,能躲就躲着,剛剛突然聽到應妃說不用過來請安了,心裏的想法其實也和黃昭儀差不多,還生出了一些落寞的感覺,誰知道突然被應妃叫住,那絲落寞一下子就飛走了,頓時變成了對班主任的恐懼。

待衆妃都走後,黎四九問應妃:“娘娘找臣?”

應妃問道:“皇上近日對薛昭儀……可還是那麽生氣?”

黎四九道:“生氣,可生氣了!臣勸了好幾次,皇上告訴臣,提都不要提薛昭儀的名字。”

當初将薛昭儀送走,用的是把薛昭儀将郁修錦惹得生氣,被送到尼姑庵中靜思的名頭,應妃惦記着薛昭儀,讓黎四九勸了幾次,黎四九只有說皇上還未消氣。實則,薛昭儀都快走到西域邊境了。

應妃一聲嘆息。

她道:“皇上第一次去薛昭儀那兒時,太後她老人家高興壞了,現在皇上卻又不去別人那兒了,太後愁得不行,黎公子若是能勸皇上去別人那兒轉轉……”

說到這兒,應妃突然頓住。

黎四九疑惑地擡頭:“娘娘?”

應妃卻一臉恹恹地向後靠去:“罷了,不說了,都是些老生常談的話,說膩了。”

應妃平日端莊,這還是黎四九第一次看到她這樣,一時有些吃驚,還不等說什麽,卻聽應妃問自己:“你這幾日去養心殿,皇上可是召見了幾位臣子?”

黎四九道:“是。”

應妃沉默了許久,又問:“都有哪些大人?”

黎四九答道:“是兵部的趙錢孫李四位大人。”

應妃閉了閉眼:“……本宮知道了,黎公子先回去吧。”

再去養心殿時,黎四九想起今日應妃咳嗽得厲害,便和郁修錦提了一句,郁修錦無奈道:“朕已派禦醫去瞧過,都說沒有大礙,她身子太弱,從入宮時就這樣,一入冬就咳個不停。”

黎四九聽得嘆息,卻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麽。

隔了兩日他往養心殿走時,卻看到了一個人正在門口轉圈兒,正是四臣子之一的李大人;這位李大人生着娃娃臉,面容白淨,一見到黎四九,就跑着迎了上來。

黎四九奇道:“李大人,你怎麽不進去?”

李大人道:“黎将軍,我在等你。”

黎四九:李大人找臣有事?”

李大人用力點了兩下頭:“在下想請黎将軍幫個忙。”他從袖中拿出一串佛珠:“這是,這是在下的妹妹為應妃娘娘去寺裏求的佛珠……将軍能不能幫忙,帶給應妃娘娘。”

黎四九驚訝地看着他。

李大人漲紅了臉:“求求将軍了。”

黎四九尚在猶豫,李大人道:“這真的是在下的妹妹關心應妃娘娘,才去求來的,在下保證,只有這麽一次。”

關于李大人的那番話,黎四九知道這肯定不是什麽妹妹求來的,這百分百就是李大人聽到應妃生病後去求的,卻不知道原來應妃竟然和李大人有私交……雖然他知道郁修錦并不喜歡應妃,但一時間還是有些糾結,不知道應不應該幫這個忙。

可他看李大人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到底還是于心不忍,伸手接過他手裏的佛珠:“我只幫你這一次。”

李大人感恩戴德道:“一次就夠了,一次就夠了……”

李大人抹了把臉,跟黎四九走進屋子,郁修錦擡眸看了二人一眼,語調冷淡道:“阿九來了。”

起初黎四九還沒覺得不對,可今日的議論,郁修錦全程都沒和他講過一句話,也未曾向他看過一眼,和平時簡直是大相徑庭。待其他人走後,黎四九問郁修錦:“皇上可是心情不好?”

郁修錦道:“還好。”

黎四九拖長聲音道:“那怎麽今天都沒和臣說過話。”

“……”郁修錦看他一眼:“阿九想和朕說什麽?”

還不等黎四九答話,郁修錦先皺起了眉,聲音也低了下去:“想和朕說,你當初送朕的佛珠,其實還有另一條,被你送給了李其?”

黎四九一愣,才知道郁修錦其實看到了自己和李大人在外面說話的樣子,可也許是離得遠,他光看到二人之間有條佛珠,卻不知道,那佛珠其實是李大人交給他的,并不是他交給李大人的。

郁修錦沉沉吐了口氣,将手伸到胸口,摸出一串珠子,正是黎四九當初送給他的那串破舊的檀木手串。

郁修錦揚起手,看樣子似乎是想扔給黎四九,卻到底忍了下來,将佛珠按在手裏輕輕放在黎四九面前:“還你。”

他又從左袖中拿出一串人牙項鏈,右袖中取出一個歪歪扭扭的雲錦荷包:“還有這些,也都還你,不如都送給李其去。”

聞言,黎四九怔怔地看向郁修錦。

郁修錦卻忽地扭過頭去,不叫黎四九看清他現在的表情。

常順海似是聽到了裏面的動靜,緊張地問:“皇上,您沒事吧?”

郁修錦沒回,冷着一張臉擡腿就要往外走,黎四九笑着将他拉住了。

郁修錦道:“你拉着朕做什麽,松開。”

黎四九看電視劇時就最讨厭裏面的誤會情節,糾結來糾結去,沒有三集說不明白話,他從小就在心裏發過誓,如果自己以後和誰産生過什麽誤會,一定得當面說清。

于是他不僅沒松開郁修錦的手腕,反而還握得更緊了,他一口氣道:“皇上您今天應該是看錯了是李大人把佛珠交給臣而不是臣把佛珠給李大人的。”

這一長串話聽得郁修錦一愣一愣的:“什麽?”

“臣只有一串佛珠,早在入宮的時候就給了皇上,至于這串……”黎四九放緩了語速,從袖中拿出那串李其給他的佛珠道:“這是李大人給臣的。”

郁修錦俊美的眉眼有一瞬間的茫然,他擰眉問:“你并沒有也給他佛珠?”

黎四九點頭。

郁修錦問:“可是他為什麽要給你佛珠?”

黎四九噎了一下,郁修錦看着他,眼神越來越沉,黎四九只好道:“皇上,我要是說了,你可不許生氣。”

郁修錦卻道:“那朕得聽聽你要說什麽。”

黎四九便道:“這是李大人的妹妹聽說應妃娘娘病了,特意去寺廟祈福,求來的佛珠,通過李大人讓臣交給應妃娘娘,希望能保佑應妃娘娘平安。”

聽黎四九說完,郁修錦沉默了一會兒,問:“只是這樣?”

黎四九反問道:“皇上以為是什麽樣?”

郁修錦:……

在意了黎四九之後,郁修錦便總是忍不住地看他,即便是在和郁言禮以及衆人讨論時,他也總會下意識地望上黎四九一眼,若是恰好二人目光對上,他心中便會生出莫名的欣喜,甚至還會為自己喝彩;若對不上,也沒關系,看一眼他的側臉也覺得安心。

可這兩日郁修錦卻總能與李其撞上目光。

起初郁修錦還以為是自己想多了,可李其分明就在看黎四九,目光小心翼翼的,充滿了期待。郁修錦早已心煩意亂,今日偶然擡頭,卻透過那扇未封的窗子見到了李其和黎四九交疊的身影,一串佛珠在二人手中拿着,頓時,郁修錦的心像被壓了一塊滿是鋒利棱角的石頭,讓人又疼又酸。

卻原來是他誤會了。

郁修錦只覺得自己耳根湧上了一股熱度,有些不知所措地別過了臉去,幹巴巴地道:“沒什麽。”

黎四九應他一聲,看向桌上的東西——佛珠、人牙項鏈、他曾經親手縫的歪歪扭扭的荷包,卻不知道原來郁修錦都片刻不離的帶在身上。

黎四九心中生出一股異樣的觸動,他拖長了聲音道:“既然皇上不想要臣送的東西,那臣只好收回來了。”

他慢吞吞地伸手去拿,郁修錦卻猛地轉過身來,不由分說重新抓起桌上東西,揣回胸口,死鴨子嘴硬道:“朕……朕什麽時候說不要了。”

黎四九憋不住地揚起唇角。

郁修錦道:“你笑什麽?”

不等黎四九回答,郁修錦像是猛地松了口氣般,一下坐在椅子上,郁悶道:“朕只是……”

黎四九問:“只是什麽?”

郁修錦卻沒說。

他要怎麽說他竟然是在覺得不安?

他分明是肯定的,黎四九愛慘了他,可十次望向黎四九,他卻只有一次回看過來;他總會想到黎四九,一次在照鏡子時也想到了他,他看到鏡中的自己目光變得熱烈,可他卻從來沒有在黎四九的目光中看到相同的溫度。

郁修錦道:“是朕不對,朕向阿九道歉。”

【寵愛值+50!】

黎四九看着郁修錦,卻沒作聲。

系統以為他在發呆:【回神回神!小皇帝,等着你,說話,呢!】

黎四九道:【我只是突然發現……】

系統:【發現,什麽?】

黎四九:【發現,原來郁修錦是個活生生的人。】

系統:……

黎四九道:【我是說,我剛剛突然,原來郁修錦是個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像攻略游戲裏的一個攻略角色。】

系統道:【對啊,不,不然呢?】

黎四九沒再回答系統,轉向郁修錦:“臣接受皇上的道歉。”

郁修錦又問道:“朕送你的那些東西,平時怎麽沒見你帶過?”

黎四九答:“皇上送臣的那些東西,太過寶貴,臣平時都收在匣子裏,怕弄壞。”

郁修錦想了想,似乎覺得有道理,又道:“并沒有那麽容易壞,送你的你便帶着就是。”

黎四九道:“臣遵旨。”

第二日再去時他把那紅玉簪子戴在頭上,又在腰間挂上了紅寶石的墜子,郁修錦一看到,眼睛便亮了,眉梢是說不出的得意。

黎四九得空去了趟長福宮,将李大人給自己的佛珠交到了應妃手中。

應妃瘦削的手将那串佛珠握在手心,問黎四九:“黎公子……這是……誰給本宮的?”

黎四九道:“是李其,李大人讓臣帶給娘娘的。”

應妃愣了愣,半晌後,猶豫着問:“是……是李大人給本宮的,還是……李大人的妹妹給本宮的?”

這回輪到黎四九吃驚了,他原以為李其是為了掩蓋自己對應妃的心意,故意說是她妹妹送給應妃的,誰知道人家的妹妹竟然是真的和應妃有交情,他如實道:“李大人交給臣的時候,說是他的妹妹關心娘娘,特意去寺廟裏求來的。”

應妃閉了閉眼,平靜無瀾地道:“本宮知道了,辛苦黎公子了。”

黎四九起身告辭,向外走去,誰知剛走出長福宮,卻聽見身後傳來雜亂的腳步聲,應妃的宮女尖叫着喊道:“公子!娘娘吐血了!!”

黎四九連忙往回跑去,待見到殿內場景時,頓時睜大眼睛——應妃幾乎就要掉下座位來,她死死用帕子捂着嘴,潔白的帕子上沾滿了鮮紅的血跡,她似是在極力忍着不發出聲音,可鮮血一口接一口地從她唇角溢出。

黎四九沖到應妃身邊将即将摔在地上的她接住:“來人!!!”

幾口血後,應妃暈了過去,黎四九将應妃打橫抱起,在她宮女的指引下來到她寝宮,将她放在床上。應妃的宮女、太監們哭作一團,黎四九氣道:“哭什麽,去找皇上,去找太醫!”

有了他這句話,這些人才反應過來,忙跑出去找人。

郁修錦聽到消息趕來,皺眉問:“怎麽成這樣了?”

黎四九站起身,随郁修錦一起走出了應妃寝宮,搖頭:“臣今天将李大人妹妹的那串佛珠交給應妃娘娘後,娘娘的病情就突然惡化了。”

待禦醫急匆匆地趕了來,見到郁修錦作勢要拜,郁修錦道:“去看應妃。”

禦醫進屋,對應妃道了聲得罪,先是把脈、又問了應妃身體的狀況,胸腹有沒有疼痛,應妃一一作答。

最終,禦醫轉向郁修錦:“皇上……娘娘這……似乎并不是舊疾……”

禦醫道:“咳中帶血、胸腹雜音、形容枯槁、精氣不足,這,這……”

郁修錦沉聲問:“到底是什麽?”

禦醫滿頭大汗地說:“臣,臣鬥膽推斷……娘娘這是染上了肺痨……”

禦醫話音落下,郁修錦沉沉閉上了眼,應妃卻吃吃笑出聲:“好好好,肺痨,不錯!”

肺痨……黎四九總覺得這病很熟悉,他問禦醫:“可有治療方法?”

禦醫抹着額頭上的汗:“……回公子……痨病……”

禦醫仍在斟酌着說辭,應妃卻直接道:“痨病,無藥可醫。”

郁修錦沉聲道:“不會的。”

應妃強撐着坐起身子,她的前襟處還有剛剛咳嗽而滴落的血珠,配上她蒼白如紙的面色,直看得人心驚,她道:“皇上,妾有話,想對皇上說。”

郁修錦深吸口氣,對周圍道:“你們都先出去。”

禦醫、旁邊守着的宮女、太監,紛紛退出應妃的寝宮,黎四九也要走,卻聽應妃叫住了他:“黎公子,你也留下吧。”

待殿內只有他們三人時,應妃緩緩笑了,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不急不緩:“皇上,妾……妾終于要走了。”

郁修錦道:“朕定會将你治好。”

應妃卻搖了搖頭,她滿是期盼地道:“皇上……妾這一生,從未任性過,也從未提出過什麽,這是第一次,妾向求求皇上……就這麽讓妾走吧。”

郁修錦怎麽都沒想到應妃會這麽說,不知所措地和黎四九對望一眼,黎四九道:“娘娘,你這是怎麽了?”

應妃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端莊,可說出的話卻異常堅決:“讓我死吧,讓我死在這個冬天裏。”

應妃的反常,似乎是從聽到李大人在養心殿議事是開始的,黎四九問:“娘娘,是因為李大人嗎?還是因為李大人的妹妹?因為那串佛珠?”

應妃依舊是笑着,可眼眶卻紅了,她道:“和誰都沒關系,是我自己想這麽做的。”

這句話,她當初對那個人也是這麽說的。

應慧柔從小就聽父親說,她是要被送進宮當妃子的。

她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必須要合乎規矩。

她聽了,也學了規矩,從此,七八歲的年齡,老成得像三四十一般,說話平平穩穩,笑容一定溫和,每一步路的距離都是一樣,所有人都誇她懂規矩,應慧柔也因自己懂規矩而感到驕傲。

十歲時的冬天,她父親叫各路大人來家中用餐,她第一次見到李珠玉,李珠玉和她一樣大的年齡,她蹲在地上,歪着頭看她,脆生生生地問:“你為什麽站得這麽直?”

應慧柔不贊同地看着李珠玉,溫聲勸道:“女兒家不該蹲在地上,也不該這般講話。”

李珠玉撇了撇嘴,問:“你不累呀?”

應慧柔不解地道:“怎麽會累呢?”

李珠玉道:“那是因為你根本就不知道這樣蹲着有多舒服!”她道:“來來來!你也蹲下來,試試!”

應慧柔想都不想就要拒絕,可李珠玉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來嘛!你試試看!”

李珠玉是個一根筋兒的人,大有應慧柔不蹲下,她就不松手的架勢,應慧柔拗不過她,只得極快地蹲了一下,李珠玉看着她嘻嘻笑開:“你的臉都紅了,脖子也紅了,你的臉皮真薄。”

她問應慧柔:“蹲着的感覺怎麽樣?”

應慧柔如實答道:“很怪。”

李珠玉撇了撇嘴:“哼,要不是我,你一輩子也不會這樣蹲一次。”

應慧柔覺得她這話倒是沒說話,便點了點頭。

待李珠玉走後,應慧柔問父親:“她是誰?”

父親嫌惡地看了李珠玉的背影一眼:“那是個假小子,天天在外面瘋跑,你可千萬不要學她,也不要和她說話,會被染上一身壞習慣的,你可記住了,你是要進宮當妃子的!”

應慧柔回想起李珠玉的笑臉,覺得李珠玉倒并沒有父親說得那般不堪,但還是乖乖點頭道:“女兒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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