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玩物

此刻蘭妱看到大長公主之時才恍然大悟,原來鄭愈的長相是随了大長公主。

所以那真的不是自己的錯覺。

大長公主是承熙帝的嫡親姑姑,有着典型的皇家長相和氣質,她的相貌和承熙帝至少有七分相像,此時雖然穿了暗色衣裳,頭上發髻只插了一支古樸的鳳簪,手上拈着一串沉香佛珠,裝扮十分簡單樸素,但卻已經給人極高貴和威嚴的感覺,面色肅穆端莊,一看也是不多言的性子,讓人和她說話時不自覺的就斂了息,小心翼翼的不敢造次。

蘭妱給大長公主行跪拜禮,大長公主的目光在蘭妱的臉上和身上滾了一圈,最後在看到她胸前的白玉項墜之時稍頓了頓,露出了一絲疑色,但那疑色很快就收了回去,仿佛那只是蘭妱的錯覺。

大長公主打量蘭妱時并未帶有任何苛責和不喜,只是一種上位者看卑下之人的疏慢和品量,但蘭妱那一刻卻像是被鉗子夾住了一般,及至大長公主收回了目光,那感覺也久久不散。

大長公主收回目光後就沖一側的老嬷嬷點了點頭,那老嬷嬷便端上了一個托盤,上面是一只鑲紅寶的古樸手镯。

大長公主道:“蘭氏,這只手镯是我皇祖母的舊物,當年她曾将此物賜給了我父皇的一個妃嫔溫妃。溫妃溫柔賢淑,恭謹順良,我父皇,皇祖母和母後都很喜愛她,本宮現在将此物賜予你,希望你也能如溫妃一般,克已致禮,侍奉夫君,恭謹柔順。”

蘭妱垂首恭敬地謝過,那老嬷嬷便在大長公主的示意下上前親手給蘭妱帶上了那镯子。

大長公主這才喚了她起身,然後就叫了她身邊一個相貌頗為秀麗名喚綠禾的侍女帶蘭妱出去園子裏走走,只留下了鄭愈說話。

***

綠禾領了蘭妱出了花廳就對蘭妱柔聲道:“蘭姨娘,我們府裏的檀香梅這些日子剛剛開了,香氣怡人,奴婢帶您去看看吧。”

大長公主愛梅,園中有不少名品和上百年的老梅。

京中多少夫人和閨秀以能一賞大長公主的梅園為榮,可惜大長公主避客,少有人有這個榮幸的。

蘭妱對她的話沒什麽異議,正打算應下,請她帶路,她身後的秋雙卻打斷了綠禾的話,道:“是蘭夫人。綠禾姑娘,我們蘭夫人是陛下親自賜婚給大人的側室,并非是什麽姨娘,還請綠禾姑娘注意稱呼。”

綠禾一怔,随即眼中閃過吃驚和狐疑,但她顯然也是個穩重的丫頭,極快地瞅了一眼秋雙,再瞅了一眼蘭妱,立即就垂下了眼睛,不帶什麽情緒的道:“是,蘭夫人,是奴婢失禮了。”

蘭妱笑着點了點頭,道:“不知者不罪,還請綠禾姑娘帶路吧。”

鄭愈在來之前就特地跟她說過讓她“見機行事,不要讓人拿捏住了”,所以蘭妱便覺得今日的事情應該不會這麽簡單。

果然等她被綠禾領着在園中見到一個着了火紅色織錦裘衣,打扮華麗,目光高傲如同一只驕傲的火雞般的少女之時,那心反而就落了下來。

她自小就是在蘭府嫡支幾位身份尊貴的姑娘高傲,不屑,偏偏又隐含嫉恨的目光中長大,對這種目光實在是再熟悉不過。

出現在大長公主府,随意逛着園子的少女,好像還是在特意等着自己“偶遇”,用這種目光看自己的,這身份不用猜就已經呼之欲出了。

想來這位便是鄭愈口中那位,大長公主欲将其許配給他的,南平侯府的三姑娘周寶薇了。

果不其然,領着蘭妱逛園子的綠禾看見了那華服少女,就忙上前去給那少女行禮,恭敬道:“見過表三姑娘。”

少女生得十分明豔,她微微擡了下巴,點了點,聲音清脆帶了些居高臨下的驕傲道:“綠禾,你這個時候不服侍外祖母,過來園子裏做什麽?”

然後目光終于移到綠禾身後的蘭妱身上,道,“這又是誰?我聽說今日大表哥會帶他新近納的妾侍過來讓外祖母看看,除此之外,沒聽說過還有別人會過來,莫非,這位就是蘭家送給大表哥的那位妾侍?”

綠禾垂首恭敬道:“回禀表三姑娘,這位正是大公子的側室蘭夫人,奴婢奉大長公主之命帶蘭夫人過來逛逛園子。”

又對蘭妱介紹道,“蘭夫人,這是南平侯府的三姑娘周三姑娘。”

“周三姑娘。”

蘭妱對周寶薇颔首道,平淡客氣。

“蘭夫人?”

周寶薇在蘭妱打完招呼後,一字一頓聲音冷诮道,目光已經從蘭妱的臉上移到衣服上滾了一圈之後又回到了臉上。

周寶薇知道蘭妱必然貌美,但貌美之人她見得多了,她自己就生得十分漂亮,而且是屬于很容易壓住別人十分明豔的那種。

在這京中勳貴世家高門大戶,要論美貌,就屬周家姐妹和蘭家姐妹,周大姑娘和蘭大姑娘都已出嫁,現在最負盛名最受追捧的也就是她周寶薇和蘭家的蘭翎語了。

但蘭家以寵妃上位,家族無爵位無底蘊,真正的勳貴世家心底到底還是瞧不上的。

而她是南平侯的嫡女,大長公主的外孫女,太子妃的胞妹,才是真正的名門貴女。

且她本來容貌就較蘭翎語更為豔麗奪目,所以她才是真正最受追捧的京城明珠。

她連蘭翎語都不太瞧得上,原先又怎麽會把一個蘭家養着送人的族女放在眼裏?縱然是有點美貌,也定是個不登大雅之堂的狐媚玩意兒。就跟那什麽揚州瘦馬似的。

不過她向來喜歡将自己打扮到奪目。

今日大雪,她特意着了這件紅色織錦裘衣,便以為定然能将蘭妱碾壓到塵埃。

只是待她見到蘭妱那張臉時已然有些呆住,目光不自覺下移,就看到了她身上那件絕非凡品的白色狐皮裘衣,雪白得刺眼,目光再挪回到她臉上,只見到一張把漫天冰雪滿園黃梅都襯得顏色寡淡靈氣暗淡的小臉。

相較之下,她自己身上的那身紅衣和頭上的紅寶珠釵,就顯得真真可笑了。

頓時她就覺得胸間滿滿都不是滋味。

她是京中受名門世子追捧的明珠,本來并不怎麽稀罕那不解風情的鄭愈,只不過因着他的地位,可作她的選擇之一罷了,她覺得自己是要屈就才會嫁給他的。

可是現在她見到了蘭妱,想到鄭愈對着自己的那張冷臉,若是自己嫁給他,日日對着蘭妱和鄭愈......想到這裏,她還是非常,十分地惱怒起來。

她冷笑一聲,道,“妾侍就是妾侍,現在妾侍也可以稱之為夫人嗎?綠禾,你莫不是糊塗了?”

綠禾被斥,低着頭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蘭妱聽言卻并不羞惱,只笑道:“周三姑娘莫不是才糊塗了?依大周禮,朝廷二品及二品以上的大員凡有功者得陛下許可,可迎娶一身家清白女子為側室,亦可喚作夫人。我是陛下賜婚給次輔大人的側室,怎麽當不得夫人之稱了?周三姑娘是名門閨秀,竟然是沒有讀過大周禮制的嗎?”

“你!”周寶薇面色猛地漲紅。

大周禮制的确是有這麽一條,但這是有些淵源的,歷來朝中就很少有這樣的事,反而是寵妾滅妻懲罰的條例大家倒是記得更清晰一些。

周寶薇面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突然冷哼一聲,扯了扯嘴角,譏诮道,“側室夫人?蘭夫人心裏能這樣安慰自己也是不錯的。”

她轉身伸手往身邊的黃梅樹上拽了一下,折了一支黃梅下來,同時那枝條上的積雪也落了下來,落得自己和蘭妱都是一頭一臉的雪。

她抹了抹自己的面,再轉過身來,走到蘭妱面前,作勢将手中黃梅遞給她,實際卻是低聲笑道,“蘭夫人這身白狐裘衣真是不錯,是大表哥讓你穿的吧?這麽多年了,他還是有這個癖好。”

“你知道嗎,我不太喜歡冬天,太冷了。但我大姐卻最喜歡冬天,因為她最愛雪景,還喜歡在雪天裏穿白狐裘衣,說覺得美。我大表哥也最愛看我大姐穿白狐裘衣,當年他一直心心念念的想娶她,可惜那時他什麽也沒有,拿什麽求娶我大姐?所以我大姐嫁了人之後,他便去了北疆,在那裏又娶了一個女人,聽說天天讓她為他穿白狐裘衣,後來那個女人死了,我大表哥便借着那個亡妻的名義再也不肯娶親。”

她傾身在她耳邊道,“側室夫人?什麽側室夫人?蘭家養的那幾個女人我還不知道嗎?不過就是送給權貴的玩物。你,不過就是我大表哥的玩物和別人的替代品而已。”

她說完就後退了兩步,然後笑意盈盈,眼睛閃着滿滿惡意的光芒看着蘭妱。

可惜她并沒有如願以償地從蘭妱面上看到她期望看到的羞惱,憤怒,彷徨,或者任何能令她心悅的情緒。

蘭妱靜靜地看着周寶薇,目光甚至漸漸轉成憐憫之色,然後輕笑了一下,低聲道:“周三姑娘,你很嫉妒你大姐吧?連發癔症都要把太子妃娘娘放到癔症裏和別的男人編排在一起,要不就是病得不輕,要不就是嫉妒她嫉妒到想壞了她的名聲,置她于死地吧?”

“還有,玩物什麽的,這便是您每日裏琢磨的事情?世人言,你自己把自己當成什麽,就非要看別人也都是什麽,你就是這麽輕賤你自己的嗎?可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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