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那林管事和蘭嬌等人的目光本就一直都盯在蘭妱和鄭愈所坐的馬車上, 蘭妱開了車門,撥了車簾一角, 看見了他們,他們自然也看到了蘭妱。

蘭嬌先是愣了半晌,然後就驚喜喚道:“堂姐!”

一邊喚着,一邊作勢就要往這邊奔過來,只是不知她是腿腳受了傷, 還是凍的, 剛擡了腳步就踉跄了一下, 還好有身邊的婆子扶着, 未有摔倒。

那林管事也反應了過來,他的目光有些驚豔地在蘭妱的臉上溜了一圈, 一時沒注意, 竟是有些看呆了。卻是蘭妱已為人妻, 又剛承雨露, 眉眼間盡是嬌媚。林管事以前雖也見過蘭妱,但那時蘭妱總是往低調裏打扮, 年紀又小, 好看雖好看,卻到底只是個青澀的小姑娘, 不如此時嬌豔的奪人魂魄。

林管事目光無禮,護衛“刷”一聲提出刀來,他才醒過來,忙低下頭去, 作揖道:“大水沖了龍王妙,都是自家人。堂三姑娘,小的是太傅府的管事,奉了老夫人的命護送堂四姑娘回莊子上過年,這不巧就在路上出了事,還好碰到了堂三姑娘。”

堂三姑娘,堂四姑娘什麽的,都是她們這些旁支族女在太傅府時衆人的稱呼。

林管事說着話,那婆子也已經扶了蘭嬌上前,只是到了林管事旁邊,卻也被前面的護衛提刀攔住了去路。

蘭妱放下簾子轉頭看向鄭愈,道:“大人,外面的确是妾身的堂妹,還請大人容妾身下去看看。”

剛剛鄭愈雖在車內,但他耳目聰明,外面的動靜卻是看了個一清二楚。

他看了看自己的夫人,心裏倒是生出把那管事的眼睛給挖了的念頭出來,只是卻也不能不讓自己夫人下車,連伸出手給她撥撥頭發的念頭都忍下了,免得她嬌羞,便愈發的嬌柔媚人。

鄭愈略一點頭,後面馬車上的秋雙和阿早已經聽到了動靜下了馬車走到近前來,蘭妱再拉開車簾之時,秋雙便已極有眼色的上前扶了蘭妱踩了杌子下了馬車。

蘭妱往前行了兩步,沖那護衛點頭,那護衛這才放下手中的刀,婆子扶着蘭嬌上前,蘭嬌立即撲到蘭妱身邊,卻被秋雙不動聲色的扶住了。蘭嬌大概是撲得太猛,腳有些疼,“哎喲”一聲,也就沒太注意秋雙的動作其實是隔開了她和蘭妱。

她擰着臉跟蘭妱委屈訴道:“堂姐,我受傷了,身上和腳都好痛,還有,我在這裏就這樣已經站了近小半個時辰了,覺得腳都快斷了,還好遇到了你,不然我可怎麽辦。”說着眼淚就撲簌簌落下來,剛剛馬車翻車,她的确是吓壞了,此時更是又凍又痛。

蘭嬌說話時她身旁的婆子一邊扶着蘭嬌,一邊卻一直都在暗中打量着蘭妱。

蘭嬌說完,那婆子在一旁就對着蘭妱帶了些恭維地笑道:“堂三姑娘,剛剛我們的馬車翻倒,堂四姑娘的腿腳摔傷了,臉也擦傷了一些,還得趕緊兒的處理一下,這冰天雪地的,可別凍壞了,更不能壞了相貌,還請堂三姑娘快點扶着堂四姑娘上馬車吧。”

這婆子蘭妱其實也認識,是以前她們幾個旁支姑娘大院子裏的一個管事婆子鐘嬷嬷,她對她們幾個旁支姑娘吩咐事情慣了,現在的語氣便也自然的帶了出來。

蘭妱也不會和她計較,她先仔細看了看蘭嬌,見她臉上只是稍有擦傷,破了一點點表皮,估計養兩天也就好了,至于腿腳,她知道蘭嬌嬌氣,現在還能撲來撲去,跟自己訴說委屈,想來也不會太嚴重,但也還是得讓秋雙檢查一下。

至于上馬車......

自己乘坐的馬車上現在還有鄭愈,自然不能讓蘭嬌坐過去,更何況蘭嬌還要除衣檢查傷勢,且先時她和鄭愈方才那般荒唐過,裏面總有些痕跡,更是斷斷不好讓她上去的。

所以她沒怎麽猶豫就喚了阿早,道:“阿早,你快扶二姑娘去你們馬車上看看她傷到哪裏沒有,我馬車上還有一些玉肌膏,稍後我就拿過去,你給二姑娘擦一擦。”

蘭嬌和鐘嬷嬷都是一愣。

兩人的目光都不由得就從蘭妱身上移到阿早身上,再從阿早身上移向那一前一後的兩輛馬車,前面的馬車深木雕花綢簾,低調但寬大厚重一看便知穩當且舒适,而後面那輛便是普通富貴人家坐的小馬車,木板搭成的,若是崎岖的路上,怕也甚是颠婆,看樣子還不如蘭嬌先前坐得那輛。

蘭嬌的馬車剛剛才在路上傾翻,她看到後面那輛小馬車頓時就不好了,她眼中還帶着淚的和蘭妱撒嬌道:“堂姐,我要和你一起坐。”

蘭妱是極聰敏之人,如何不知面前這兩人所思所想?

她對蘭嬌溫聲道:“好,前面馬車多有不便,那我就先去取了藥膏,一會兒就陪你一起到後面馬車上去坐,外面冷,你且先随阿早去看看傷勢如何?”

說完剛要轉身,卻是被蘭嬌拽住了。蘭嬌癟了嘴帶着哭腔道:“不,堂姐,我不要做後面的馬車,我害怕,萬一那馬車要是再翻了怎麽辦?我要跟你一起坐前面的馬車。”

鐘嬷嬷目光閃了閃,她上前扶着蘭嬌,也道:“堂三姑娘,堂四姑娘受了傷,不好再受颠簸,又在雪中等了這麽久,更不好再受凍,她是您的堂妹,正經的蘭家姑娘,您就讓她跟您一起坐您的馬車回莊子上吧。婆子我去坐後面的馬車既是。”

蘭妱皺眉,看了一眼鐘嬷嬷,眼神看似溫和實則隐含厲色。

蘭嬌沒受過什麽教導,很多事情不懂,但鐘嬷嬷是太傅府的管事嬷嬷,不可能一點眼色不懂,她既讓蘭嬌去後面馬車去坐,且直說了前面那輛不方便,那必是有原因的,這嬷嬷不可能聽不出來,看不出來,可她竟然還敢暗自挑唆着事,煽動着蘭嬌。

鐘嬷嬷被她這樣一看,心頭就是一凜,再沒想到原先在府中軟軟糯糯的小丫頭現如今眼神能厲成這樣,一時之間也有些怯住,讪笑了一下,就搭了腦袋,總算是不出聲了。

她慫恿蘭嬌其實的确是在試探。

她是太傅府的嬷嬷,其實還曾是退役的宮女,被蘭貴妃安排在太傅府上的,眼光利得很,蘭妱乘坐的那輛馬車雖低調但品制卻不低,且不似婦人出行使用的馬車。而且她觀蘭妱眉眼嬌豔,離得近了,還隐隐聞到一股淡淡的龍涎香味,這可不是女兒家使用的香氣,所以心中便有了猜疑。只是她不敢相信此時鄭次輔竟然陪了蘭妱回娘家,這才慫恿蘭嬌出言試探。

這邊蘭妱不再理會鐘嬷嬷,再看向蘭嬌,好聲勸道:“阿嬌,那馬車并非是我的馬車,我也只是借坐,你不方便過去。你放心好了,後面的馬車雖小點,但卻也舒适暖和,且秋雙懂醫理,在後面,她也好給你查看一番,做些醫治。”

蘭嬌臉徹底黑了,嘴癟着,一泡眼淚又滾下來。說得再好聽,說來說去就是不讓自己去坐她坐的馬車,是嫌自己身份低,還是嫌自己現在身上髒兮兮的,弄髒了她的馬車?

什麽借坐?她坐得,自己為何就坐不得?竟然讓自己去下人的破馬車上去坐!

“阿妱,天氣寒冷,不要在外面太久了,閑雜之事且讓雲七和秋雙處理即可。”

僵持中,一道清冷的聲音從蘭嬌撅着嘴盯着的馬車中傳出。漫天積雪中,那聲音如玉擊石,透出股涼意和不容置疑的威嚴。

蘭嬌呆住,四周死一般的寂靜。

原來裏面竟是有人?還是個男人?

竟然......

***

鄭愈出聲,蘭妱不再理會蘭嬌,她看向秋雙,道:“秋雙,你扶了堂姑娘去後面馬車,替她看看傷勢,稍後我讓阿早将玉肌膏送過去。”

秋雙恭聲應下,蘭妱再沒勸蘭嬌,甚至連看也都沒有再看她一眼,直接就轉身離開了。也再未說什麽陪她一起去坐後面的馬車之類的話,順杆爬,她卻不會嬌縱她。

其實她本就是個涼薄之人吧。

她對蘭嬌并無什麽感情,她消耗了她的耐心,觸了她的那一道線,她便只會盡應盡之責,不會任其糾纏索求,更不會有絲毫拖泥帶水。

“堂姑娘,請随奴婢這邊過來吧。”秋雙看向蘭嬌道,她的語氣溫和,但聽在蘭嬌和鐘婆子耳中,都覺出了其中的逼壓之意。

連一個奴婢都敢逼壓自己。

蘭嬌臉漲得通紅,死死咬住自己的唇,瞪着往前面馬車去的蘭妱背影,心中只覺一陣一陣的委屈翻滾,又仿似受了奇恥大辱。

原來那馬車上有人,是個男人的話那必然就是那位次輔大人了。

可是她為何不肯和她直說?竟讓她在那位大人面前出此之醜,現在更是把她仍在這裏不管不問。

她是她的堂妹,若馬車上面的人真是那位次輔大人,他既然親自送蘭妱到莊子上,為何蘭妱不肯引見自己,反把自己丢給下人?

他說,閑雜之事......蘭嬌的眼淚又流下來,只覺得又羞又辱。

她眼中含淚地瞪着蘭妱的背影久不能動,鐘婆子暗中捏了捏她的胳膊,蘭嬌心中翻江倒海卻也只能妥協,終還是低着頭一聲不吭的跟着秋雙去了後面“下人”坐的馬車。

***

蘭妱上了馬車,給鄭愈先略略行了一禮,再尋了玉肌膏遞給了外面候着的阿早讓她拿去後面馬車給蘭嬌去搽,這才坐下看向鄭愈。

她知道他是習武之人,耳力目力都非尋常人可比,剛剛外面的動靜他定是都聽見了,怕或是忍不了了或是為了給她解圍才出言的。

蘭妱對着他有些抱歉道:“大人,舍妹長居鄉下,家中嬌慣,行事有些魯莽,還請大人勿要見怪。”

鄭愈的目光先在她臉上看了一圈,才道:“我的确不喜我的馬車上會有其他人的味道,你不覺得委屈即可。”

蘭妱笑了笑,搖了搖頭,她怎麽會覺得委屈,關她什麽事啊,她可不是那種會為別人的行為添加心理負擔之人。因果,緣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因果和緣法。哪怕那個人是她堂妹,和她有親緣關系,她也不會替她負責。

盡己應盡之力,卻絕不背負世人施加之責,依從本心,這才是她的處事原則,也是她在任何情境下都能不怨不尤努力自取的根本。

不過,想到剛剛外面漫天的大雪和漸暗的天色,她柔聲道:“大人,這裏離莊子已經不遠了,天色漸暗,您還是早點回去吧。”

鄭愈卻當她是乍遇什麽堂妹攪和這麽一通,自己在這裏令她尴尬,遂溫和道:“不自在嗎?”

蘭妱忙搖頭,雖有一點點赧色,但還是低聲道:“并不會。只是外面風雪甚大,路上不好走,若是大人太晚回去,始終有些危險。那樣,妾身今晚怕是會難以安心。”

想到那日他雪中帶傷回來,再聽他說西坪甘家追殺他幾年之事,他雖說得輕巧,但她卻聽得驚心。

可卻又不好邀請他去莊子上留宿。

原來是擔心他。

他因為先前那管事無禮的目光而一直不悅的心情稍息,他也知道,她但凡出去,怕是那樣的目光不會少,他總不能都把人家的眼睛給挖了。這種蠢蠢欲動的暴躁心情實在難以理喻。他終于再一次理解了為何東明大師非要說什麽他天生戾氣,大約這就是的。

他想着事看着蘭妱一直不語,蘭妱不知他這是何意,還在想着要不要再柔和點勸一勸他之時,卻不想剛張嘴,他突然就伸手撫上了她的脖子,道:“難以安眠?那就早去早回吧。”

蘭妱:......

她的臉難以克制地騰一下就燒了起來。

她真的從他面無表情的臉上和清冷的語音裏聽出了些羞人的含義來。

一時梗住說不出話來。

其實蘭妱頭腦清晰,口齒亦可以很伶俐,她若要真想駁他的話還是手到拈來。只是她習慣了藏拙,沒什麽特別必要時向來都喜歡沉默着,或者現如今她和鄭愈尚不熟,不願觸了他逆鱗,他喜怒無常的,誰知道自己哪一句會得罪了他,所以就更加不同他計較了。

只是......他的手還在自己脖子上,眼看着就快到了,後面馬車上還有堂妹蘭嬌,蘭妱實在不想再惹他。

她垂了眼,硬着頭皮一臉認真道:“嗯,妾身過一兩日就回。大人,不必太過不舍和牽挂。”

鄭愈:......

果然他如蘭妱預期的收回了手,之後再無“騷-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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