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參加逢花宴的宗門弟子需休整一日才出發,繞是楚萬千年年都參加,也忍不住興奮的起了個大早。
殷晚參覺淺,聽到動靜出了房門。院裏除楚萬千外,楚時朝也在。
“師兄。”殷晚參抻腰打了個哈欠,睡眼朦胧的朝他走去。
“時辰還早,怎不再睡會兒。”楚時朝眼底一片柔和,借着熹微亮光替他理順鬓邊微翹的墨發,順便在眼尾蹭了下。
殷晚參“嗯”了聲,偏頭去蹭楚時朝溫熱的手指,很想埋進他懷裏再睡個回籠覺。顧忌到楚萬千在,他只能作罷,倚着柱子打哈欠。
兩人若無其事說話,全然忘了在院中練劍的楚萬千。
楚萬千握着佩劍,借着換招式背對兩人,念念有詞:“眼不見為淨,眼不見為淨……”
立了片刻,殷晚參困意散了大半,不再打擾楚時朝指點楚萬千練劍,徑直出了院門,左拐踏上一處山崖。
秋日裏晨風微涼,山崖外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海風鼓動,吹的殷晚參寬大的衣袍獵獵作響,在一片枯黃中,宛如即将飛揚的白鳥。
不過瞬息,真的有一只鳥落在他肩頭。叽叽喳喳叫了片刻。
殷晚參凝神聽着,從袖中摸出鳥食攤在掌心,另一手摸了摸它油光水滑的羽毛,“好鳥兒,走吧。”
鳥兒毛茸茸的小腦袋極其親昵的蹭在殷晚參臉上,展翅騰飛,漸漸消失在了視線裏。
殷晚參拍下手中殘渣,鳥兒是展四方送來報信的——春秋長老已回,宮裏一切都好,殷回逐仍不見下落。
他負手而立,望着蒼茫大海,清冷俊美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甚至稱得上冰冷。正如世人對他的印象,兇殘狠戾,暴虐無情。
忽然,一件披風從身後裹住他,擋住了過往寒風。
殷晚參愣了一瞬,後知後覺收起冷漠的神情,換上一副笑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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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
“嗯。”楚時朝從身後走來,面對面給他系上帶子,“這裏冷,小心受風寒。”
殷晚參的思緒早就被帶跑了,目光從骨節分明的手指轉移到鋒利的下颌線,再到緊抿的薄唇,高挺的鼻峰,以及……脈脈含情的眸子。
他好想長嘆口氣,埋進楚時朝懷裏。他最喜歡用冰涼的側臉貼着楚時朝脖頸,那種溫熱讓他貪戀。
楚時朝垂眸看他,似乎心有所感。不知為何,自這次回楚宗後,殷師弟格外黏他。又或許是上次逗他過頭,吓到他了。
不論怎樣,對他小心翼翼的靠近,楚時朝不僅不反感,甚至隐隐想要更多。
比如……此刻他就想将殷師弟護在懷裏,用側臉貼貼他的臉。
兩人離的很近,殷晚參幾乎可以聽到楚時朝的呼吸聲。藏在袖中的手慢慢握緊,他想後退一步,但望着楚時朝伸出來的手掌,他遲疑了。
猶豫片刻,偏頭蹭了上去。
他還不覺怎樣,楚時朝早已亂了分寸,掌中的墨發又軟又輕,還有陣陣清香。他眸裏明明暗暗,極力壓抑着什麽。在望進殷晚參漂亮清澈的眸子時,終于明白為何小昭總是吵着要養一只貓了。
太招人了。
“不許撒嬌。”楚時朝動作奇快的在殷晚參下颌捏了下,轉身快步離去。
獨留下的殷晚參:“……”
若沒看錯,楚時朝是害羞了?
沉默片刻,一聲低笑在山崖上随風散了。
他轉身跟着楚時朝的步子回去了。
一個時辰後,衆人齊聚秘境外。
殷晚參落後楚時朝一步,慢悠悠打量周圍人。各宗各派都有,他甚至見到了幾名從最西邊來的人。
“奇了怪了。”楚萬千念念叨叨,“他們怎的會來。”
殷晚參回眸看他,“誰?”
“就是他們。”楚萬千能掐會算似的,正好指向方才殷晚參看的幾人,“他們宗派離得最遠,三年都不一定來一次,今年居然又來了,明明去年才來過。”
殷晚參将他們幾人模樣記下來,狀似無意地環視四周,趁着楚時朝與其他人交談,壓低聲音問楚萬千,“除了他們,還有誰不應出現在這兒。”
楚萬千沒多想,只當殷晚參頭一次來好奇,仰起脖子掃了一圈,“雀洲陳家,蒼塵方門,墜元尹宗……”
他一家一家數,數到最後也覺到了不對勁,“怎的都來了?不過是逢花宴,至于如此興師動衆?”
每個宗門都有各自的休息地點,以楚宗的實力不必與他人擠在一起。
見旁邊無外人,楚萬千實在忍不住嘴碎,微微靠近殷晚參,不滿道:“去年是咱們楚宗和明宗主辦逢花宴,都不見他們如此積極。今年換了玉宗,竟然都來了!”
他不過無心之言,卻被殷晚參聽進去了。
難怪越聽越熟悉,這些宗門都與楚虞山那張紙上的相合。
殷晚參瞥楚萬千,在他肩頭上拍了下,難得誇贊:“想不到你還有點用。”
驟然被魔尊誇了,楚萬千起初有些懵,耳朵上緩緩爬上一絲緋紅,不好意思道:“謝謝謝謝。”
殷晚參:“……”
看來,他會與秦五烈相處的很愉快。
等候多時,終于到了秘境打開的時辰。
殷晚參看了眼頭頂太陽,這一進就是一個月,且無法與外界聯系,他心底的異樣更是呼之欲出。
正分神,幾道身影出現在了對面的高臺上。
并不是生人,而是玉連天和明宗宗主明千遠。
兩人照例為各宗弟子說了鼓舞士氣的話,說清獎懲後,便打開了秘境。
楚、玉、明三大宗在浩浩湯湯的隊伍最前,意味着他們将有最大的優勢。
三家相互行禮,一齊踏進了秘境。
殷晚參仍是落後楚時朝一步,正因如此,他回頭去看時,與玉連天對上了目光。
後者站在廊下,陰影遮住了他的眸子,看不清他此刻的情緒。
殷晚參當做無事發生,緊跟着進了秘境。心底一如既往平靜,看來玉連天真的知曉他的身份了。
那麽……
殷晚參打量着面前蒸騰着潮氣的秘境,看來他們是打算在此逼他現出真身了。
他垂首勾唇一笑,眼底閃過狠厲,又有好戲看了。
進了秘境,所有人被分散開來,不知是否幸運,楚宗和玉宗半路遇上了。
“澄淵君。”玉已星走來,行了一禮,“好巧。”
“嗯。”楚時朝颔首,看似沉穩,神識卻跟着另一人跑了。他們行進片刻,弟子也分散開來,在場只有他和楚萬千。
玉已星發現了,左右找了一番,“怎的不見殷師弟?”
“他……”楚萬千正要回答,高大的樹叢抖了抖,一個白衣人影鑽了出來。
“這是什麽破地方,”殷晚參罵罵咧咧,“兔子都跑那麽快。”
他方才看到一只低階靈兔,本想輕松取它靈核,沒成想那兔子跑的比飛的都快,也不知道吃什麽了。
聞言,玉已星難得笑了。
“殷師弟還是如此活潑。”
一旁的楚萬千心道不知者無罪,狠狠替玉已星捏了把汗。生怕殷晚參一個不高興把他殺了。
殷晚參拍拍身上的土,瞥過玉已星,見他眸中的疲倦比昨日更甚,不由留了個心眼,随意應和了幾聲,走向了楚時朝。
“去哪了?”楚時朝替他摘下衣裳別着的樹葉,貼心的使了個清潔咒。
殷晚參扯着他的劍穗兒朝前走,故意避開其他人。
“追到了溪邊。”殷晚參拿出那枚靈核塞到楚時朝錦袋裏,“不能白白跑這一趟。”
“給我?”楚時朝眉眼帶笑,“怎的不留着兌換獎勵?”
殷晚參響亮的嗤了聲,“看不上。”
他向來随意慣了,楚時朝也不覺哪裏不對,靜靜聽他說着。
給了靈核,殷晚參擡起楚時朝的手腕,攤開手掌,神神秘秘道:“這個給你。”
冰涼的指尖在掌中劃過,楚時朝愣了下,随即察覺到一樣輕飄飄的東西落在了掌中。
白嫩的手掌移開,露出幾朵擁在一起的小紫花。它們團團簇簇,擠在一起無比嬌憨。
楚時朝看了便心生歡喜,掌心浮起星星點點靈氣,将它們裹起來放進随身法器。
“喜歡麽。”殷晚參親昵的扯着他袖子。
“嗯。”楚時朝點頭,“阿殷送的,自是喜歡。放起來等着日日看,月月看,年年看。”
他說的理所當然,殷晚參反而不好意思了。他回頭去看楚萬千兩人,見他們落後了一大截,才放心在楚時朝耳邊悄悄道:“若日後碰見更好的,怎麽辦?”
“不會。”楚時朝眼裏浮起溫柔,屈指在殷晚參額頭上彈了下,“沒有比阿殷更好的。”
殷晚參咳了聲,嘴上不說,心裏樂開了花。
雖說不清他和楚時朝眼下究竟是何關系,可他越發能找到之前的感覺了。似乎……他的道侶回來了。
瞧着兩人幾乎貼在一起走,楚萬千和玉已星相視一眼,各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尴尬。
“聽聞……”玉已星斟酌措辭,“澄淵君已與魔尊解契了?”
楚萬千“啊!”了聲,想起臨行前楚虞山的交代,嘆息的點了點頭,“可不嘛!我家師兄終于逃離魔爪了,唉……”
魔爪?
玉已星一臉迷惑,都說澄淵君與魔尊情投意合,情意綿綿,怎會……
他想起魔宮放出來的消息,心頭一驚,難不成那是真的?
楚萬千掃了眼殷晚參,心道千萬別怨他!
眼一閉,心一橫,偷偷摸摸和玉已星說起了楚時朝與魔尊結契後到底有何“悲慘”。
在秘境中前半月尚且安穩,堪稱無波無瀾。
他們與玉已星所帶弟子相處和睦,都是大宗,有大宗氣派,也不在乎眼前的低階靈核。他們唯一在乎的是秘境中的天階靈獸。
只有将它斬殺,才能拔得頭籌。
可以說,整個秘境中的人都是為他來的。
殷晚參跟着楚時朝,錦袋裏的靈核已經多到放不下了。沉甸甸的一捧,看着都讓人心生羨慕。
這日,在遇上一處岔路口時,玉已星主動提出要分開行走。
“澄淵君,”玉已星道,“前面就是天階靈獸所在了,咱們就此分別,陣前再見。”
“好。”楚時朝颔首。
玉已星與殷晚參告別後,才帶着弟子走上了右邊的岔路。
“日後相見就各憑本事了。”殷晚參指尖把/玩着一塊石頭,“我賭他殺不了靈獸。這麽多人,只有師兄才能做到。”
聞言,楚時朝無言低笑。
又走了幾日,終于到了天階靈獸所居洞穴。
甫一靠近,天階靈獸的威亞便壓的衆人喘不過氣。楚萬千等人緊握佩劍,面色已經蒼白。
但對于殷晚參而言,根本不成威脅。
他泰若自如,瞅了瞅楚萬千,又看了看楚時朝,正想着是否要裝一裝,楚時朝已經擋在了他面前。
天階靈獸的威亞瞬間散去,楚萬千等人的臉色好了許多。
“師兄,這就是天階靈獸麽?”楚萬千怔愣,他們明明還沒見到靈獸真容,就已被壓迫到如此地步。
平地上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各宗大弟子,少主,凡是有能力者都已上前。
楚時朝并不打算帶楚萬千等人進去,他吩咐片刻,又看向了殷晚參。
“我同師兄一起。”殷晚參一眼看透他所想。
楚時朝緊了緊他的披風,眉頭微皺,輕聲道:“不許胡鬧。”
“我……”殷晚參脾氣上來了,正要說話,忽然迎來一陣暖風,溫熱的指尖蹭過他的耳垂,将兜帽為他戴上。
“在這兒等我。”楚時朝垂眸,“不許亂跑。否則……”
話音未落,殷晚參已經察覺到了什麽,他伸手一抓,只抓到了一團空氣。楚時朝早已經不見了蹤影。
他氣的要命,一把抓下披風扔到地上。可看着披風上沾了草葉,又認命的撿起來抱在懷中。
這一等就是三日,他脾氣大,楚萬千除了定點報時,其餘時候都不敢和他搭話。
殷晚參如同老僧入定,直勾勾盯着陰森森的洞穴。
天階靈獸對他和楚時朝來說都不是問題,可這麽久不出來就有問題。
有到了天黑時,楚萬千悄聲走過來,蹲在他身旁,“殷哥,戍時了。”
見殷晚參不出聲,他也忍不住道:“都已經三天了,師兄還不出來。其他人也不出來,也不知道裏面怎麽樣了。”
似是為了回應他,話音剛落,腳下忽然傳來劇烈的震顫。
殷晚參首先感應到,拎着楚萬千的衣領退後了數十步。可震動仍未停下,整個秘境地動天搖,仿佛要塌了一般。
突如其來的變故吓了平地上所有人一跳,紛紛拔/出佩劍對準洞穴。
楚萬千好歹能穩住,他正要開口。
殷晚參擡手制止了。
下一刻,一個人影猛的從洞穴中飛了出來,直直撞上一棵樹,帶來的威壓呈半圓形足足震倒了幾十棵,那人也當場殒命。
“這……”楚萬千視力極好,躲過威壓帶來的強風後,一眼看出那人是誰,“是一門派的少主。”
殷晚參心底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他想見楚時朝。可一走開楚萬千等人神情就難受,他不得拿出一個法器塞到他手裏,“在這兒等着。”
“殷尊……”楚萬千險些說漏嘴,只好原地等待。
殷晚參獨自一人頂着威壓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他身上。就在他快要接近洞口時,又有幾個人被打飛了出來。
其中一個身影尤其眼熟,他手疾眼快飛身接住。
是玉已星。
見是他,殷晚參忽的沉下心。
玉已星是玉宗大弟子,方且被打了出來,裏面究竟怎樣了!
他起身要走,被玉已星抓住了衣襟。
玉已星明亮的眼眸都快要睜不開了,傾盡全力站起來,用佩劍憐亂支撐着身體,猛的吐出一口血,染紅了衣襟,“不……不要進去,快走!”
殷晚參無心與他糾/纏,撥開他的手,沉沉道:“誰都可以走,只有我不行。”
玉已星聞言,拔/出劍,還要同他再進。
殷晚參卻皺起眉頭,一掌将他拍出幾步遠,轉身進了洞穴。
濃黑的洞穴吞沒白衣身影,玉已星愣了一瞬,忽而明了殷晚參話裏意思。
楚時朝還在裏面。
不論洞穴裏情況有多危險,他都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