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三號
辦公室裏靜悄悄,背景音是沙沙的寫字聲。祁闊站在白板前神情專注地羅列計算公式,嚴朗坐在書桌前捏着一杆筆,認真地臨摹一朵荷花。
嚴朗沒什麽繪畫技巧,唯有全神貫注,他畫出荷花的花瓣,小心地描摹光影。狼犬睫毛低垂,思考時輕微眨動,支棱起的頭發一晃一晃,祁闊伸手呼嚕一把頭發,把一個粉色的蝴蝶卡子別在嚴朗鬓邊。
嚴朗:“?”
祁闊摸摸鼻子:“楊工給的。”
嚴朗取下卡子,納悶地來回翻看,問:“楊工給你這個幹嘛?”
“好看啊。”祁闊理直氣壯地說。
粉色的塑料發卡,看起來有些土氣,嚴朗默默把卡子別回去,縱容祁闊的邪門審美。
祁闊看了眼公式密集的白板,視線捕捉到一個錯誤的數字,他煩躁地“啧”了一聲,放下馬克筆,蹲在嚴朗面前,手肘搭在桌子上:“在畫什麽?”
“這個。”嚴朗指了指桌面玻璃板下壓着的挂歷畫,鯉魚戲蓮圖,他目前只畫出荷花的三個花瓣。
嚴朗的樣子乖巧,像上美術課老師不在教室的時候自覺自習的好學生,他停下筆,局促地評價自己的畫:“不太協調,不好看。”
是不好看,花瓣線條不夠流暢,形狀也奇奇怪怪,祁闊并不在意畫作的水平,他湊過去,吻落在嚴朗唇角,像鯉魚調戲了一下粉嫩的荷花。
嚴朗鬓角別着廉價的發卡,祁闊看着礙眼,擡手摘下放進口袋,嚴朗不滿地控訴:“你走神。”
研究員滿眼溫柔的笑意,嘴唇傳遞潮濕嬌軟的觸感,是狼犬伸出舌頭舔了他一下。
兩人短暫的親密接觸後分開,嚴朗拾起中性筆,小聲嘀嘀咕咕:“你有多喜歡我啊。”
“你覺得呢。”祁闊鬧不夠似的,咬了一口嚴朗的耳尖,犬牙開玩笑地擦過軟骨,他喜歡得想把狼犬吞進肚子裏。
嚴朗覺得癢,抿着唇笑,面頰泛起細微的紅,他縮縮肩膀,不太适應直白熱情的祁闊,不适應,不是不喜歡,他很喜歡。
研究員不務正業地湊到嚴朗身旁,看他一筆一筆勾勒荷花,什麽時空定位、計算錯誤,通通抛到腦後。
王興山敲敲祁闊辦公室的門,門打開,他走進去,看到工作狂屬性的高級研究員懶洋洋地靠在嚴朗肩頭,打出一個慢悠悠的哈欠。
王興山眨眨眼睛,嘴裏急火火的報告話語梗在喉頭,時光莫名慢下來,嚴朗在紙上畫出一片飽滿的花瓣。
“祁工。”王興山說,“錨點三號的記憶建模完成了。”
“好的,辛苦。”祁闊說,“我一會兒帶嚴警官上模拟機。”他看了眼嚴朗的筆記本,“在他畫完一朵花之後。”
“?”王興山迷茫,為什麽要畫完花才能去模拟。
“王工去睡個午覺吧。”祁闊說,“放松一下。”
“好的。”王興山頗有眼力見地不打擾小情侶的獨處時光,他麻溜地走出辦公室,貼心地關門。
嚴朗自帶放松的氣場,他脾氣好,畫得好或不好都不生氣,無非是換個地方重新畫。
嚴朗有個堪稱教科書典範的童年,他的父母十分恩愛,工薪階層,父親是幽默诙諧的初中數學老師,母親是溫柔體貼的政府職員。夫妻倆把嚴朗教得素質極高,安靜乖巧不撒潑,說話之前思考三秒鐘,嚴肅的表情像個小大人。
祁闊住在嚴朗隔壁,他打小聰慧過人,嚴太太常把嚴朗放在祁闊家,讓兩個小家夥一起玩。祁闊拿本數學書教嚴朗算數,嚴朗不喜歡,但也不鬧騰,祁闊說一句他學一句,只是不往腦袋裏記,弄得小小祁闊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沒有教學天賦,實際是嚴朗從小糊弄學十級。
“好了。”嚴朗畫完一朵滿意的荷花,把畫本往右邊挪動展示給祁闊看。
祁闊笑出聲,揉一把嚴朗的腦袋,說:“走,去吃飯。”
“下午去模拟機?”嚴朗問。
祁闊點頭,說:“錨點三號的建模出了一點問題,他不想進行記憶清洗。”
“為什麽?”嚴朗問。
“因為他不确定洗去記憶後還會不會繼續愛莫岑茹,就是錨點二號。”祁闊說,“不知道真假,反正他是這麽說的。”
“然後呢?”嚴朗問。
“強制清洗。”祁闊說,“非自願情況下的記憶清洗,順序有些混亂,建模的時候需要剝除混亂的代碼字符,是一項複雜的工作。”
“怪不得王老師黑眼圈那麽重。”嚴朗說。
“如果模拟中你看到了不在正常時間線內的事情,就當是代碼混亂産生的bug。”祁闊說。
“好的。”嚴朗說。
身穿防護服彎腰踏進模拟艙,祁闊站在魏昊身後看魏昊操控,魏昊摁下啓動鍵,說:“祁工你每次模拟都守着,能出什麽事。”
祁闊瞥他一眼,沒搭腔。
魏昊聳肩:“怪我多嘴,我不問了。”
祁闊高冷地催促:“你趕緊的。”
嚴朗看到一個面容扭曲的女人,沒等他看清楚,女人的圖像一轉,變成莫岑茹的面容,色彩濃豔,讓嚴朗感到不适。
錨點三號記憶裏的莫岑茹像中了劇毒,嘴唇泛紫,眼瞳發紅。
這是愛嗎?嚴朗冒出一個問號,陽光照進視野,男人坐在汽車裏打視頻電話:“我現在上去。”
手機裏的莫岑茹點頭,電話挂斷,男人三步并作兩步上樓,站在一扇門前,擡手敲敲門:“茹姐,開門。”
“來了。”莫岑茹挺着孕肚打開門,男人眼中的莫岑茹變得面目可憎起來,女性輕柔的聲線也變得刺耳,仿若指甲刮黑板:“不好意思,我蹲不下去,你幫我扣上箱子可以嗎?”
“沒問題。”男人蹲下收拾箱子,說,“茹姐,一定要走嗎?這裏很好的,我可以照顧你。”語氣可憐巴巴,嚴朗卻感到壓抑不住的惡意,特別是男人的眼睛移到莫岑茹鼓起的肚子,那股惡意幾乎化為實質。
莫岑茹摸着肚子說:“我必須走,你不了解我前夫,他是個瘋子。”
“你們已經離婚三年了。”男人說,“他還不放過你嗎?”莫岑茹視角看上去正常的對白畫面,在男人這邊色彩斑斓,灰色做基底,刺目的紅和低飽和的嫩黃,嚴朗不明白這是bug造成的建模問題,還是男人記憶本身的問題。
“所以我說他是個瘋子。”莫岑茹說,“快走吧,飛機票很貴的。”她走向門口,扶着欄杆下樓,“這個房子你幫我賣掉,我給你5%的中介費。”
聽到這句話,男人的眼前出現一片躍動的藍,他說:“我不要錢,我和你一起去美國。”
這個男人另有所圖,嚴朗判斷,他敏銳地察覺到男人心裏在盤算着什麽,這人拒絕記憶清洗絕不是什麽害怕自己不再愛莫岑茹這種狗屁理由。
倆人下樓來到汽車旁,男人把行李箱放進後備箱,坐進駕駛位系上安全帶。莫岑茹坐副駕駛,撫摸肚子看向窗外,一路無話。
這一段本該安靜的路途中,男人的視野裏誇張的雜亂,一會兒是面容扭曲的女人指責他不行,一會兒是妝容詭異的莫岑茹大聲嘲笑他貧困,總之沒個消停。
到達延寧機場,莫岑茹說:“這是我買的精子,供精者身高一米八九、白人、金發藍眼、麻省理工天文學博士。”
男人眼中的灰、紅、嫩黃徹底同化成一團抹布般髒污的顏色,嚴朗初步判斷這是嫉妒情緒的顯性化。男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壓制心中暴躁的情緒,他沉默地聽莫岑茹說:“我前夫是個廢物人渣,我要讓他知道,我的孩子強他百倍,是他千萬次投胎也比不上的優秀。”
男人劃開手機的短信頁面,打出兩個字【到了】,發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