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自閉第17天
烏追被瞬間拉出來,無辜的眨了眨大黑眼睛,商辭晝踢了一下馬腹,在一衆京都騎兵衛的驚慌神色下,探身朝馬車中看了進去。
容穆臉色被長發擋住看不清楚,但細瘦指節卻在不着痕跡的抖動,像是極度恐懼,又像是用了極大力氣。
商辭晝将馬車簾子撩上去,沉聲道:“烏追不吃花葉,它只是沒見過蓮花。”
幾息過後,車裏的人才像是回魂了一樣,半側過臉對着他。
少年臉色發白,眼尾因為激動泛起了一絲紅,唇下隐約可見兩枚齒痕,烙的那處反上來一點紮眼的血色。
商辭晝瞳孔深深的轉了一下,看着容穆一臉驚魂未定的模樣,又不着痕跡的皺起眉頭。
好顏近妖,就連驚慌失措都美的如此動人心魄。
李隋川策馬過來低聲問:“陛下,可是出了什麽要緊事?”
天子不言,李隋川往馬車中看去,就見一身青衣的少年眼眶微紅的從座位上跌坐下來,背後是一缸盛大的蓮花。
這!
車中怎麽還有這個!
李隋川輕輕吸了一口氣,眼神上下打量了三圈,才确信車上的人沒有什麽大礙,他正要朝皇帝請示,就見對方長腿跨下烏追,往車邊走了幾步又停下。
過了兩息,回頭揚起馬鞭給了烏追一屁股,淩厲破空聲回蕩在衆人耳邊。
夏侯燕眉頭微微挑起,就連李隋川都驚訝的忘了說話。
別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這烏追馬是怎麽來的。
這是陛下與西越打仗,割了西越一個王子的項上人頭,用人頭在人家營地裏大搖大擺換來的,這馬不僅僅是一個牲畜,烏追極具靈性,是陛下最喜愛的戰利品之一,以往別說挨打了,就連修馬蹄都有專人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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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卻因為驚了馬車裏的這位,被狠狠的抽了一鞭子。
商辭晝臉色陰沉的重新踏上馬車,夏侯燕沒看清楚還想走近點,就被李隋川眼神警告了一瞬。
夏侯燕:“你和陛下……貌似對這位侍君都護的緊吶。”
李隋川牽了牽馬頭,“你最好別打什麽壞主意。”
夏侯燕勾起嘴角笑了笑:“我哪兒敢,我就是比較好奇而已,李少将軍的為人我是知道的,除了陛下還沒見你對誰如此上心過,恐怕裏面這人不簡單啊。”
李隋川真想也抽這人一鞭子,看場合忍了又忍才吞下,只聲音低道:“不是什麽人都能随意編排戲耍的,夏侯公子放浪不羁,小心好奇過了頭,連命都送出去了。”
夏侯燕眼神一動,随即拱手笑道:“多謝李兄告知。”
李隋川不再說話,眉頭微皺的想着剛才那一幕。
他萬萬沒想到,這位容侍君就算是出一趟宮,也要帶上這碧绛雪笨重的花缸。
蓮花,人,人,蓮花。
到底是哪裏出了岔子,為什麽從見到這位侍君的第一面,他就有一種強烈的躁動的第六感。
這種感覺往往在戰場上才會出現,現如今,卻因為一個人而頻繁冒頭,仿佛容穆是什麽至關重要的存在一樣。
不僅是他,就連陛下行事都與往日有明顯不同。
但明明,容穆一沒身份二沒地位,只是陛下用來搪塞朝臣的男寵而已——
李隋川想起那日看到的墨綠衣角上的重瓣蓮花,目光不由自主的暗了暗。
重瓣花……重瓣花,怎麽這麽熟悉,到底是誰用過重瓣花……
車內,容穆窩在角落,緊緊的挨着自己的大花缸,商辭晝半蹲在他身前,伸手捏起他的臉頰仔細查看了一下。
“……你想死嗎?烏追臉側是能殺人的鐵片,你不要命了用身子去擋?”
容穆緊緊抿唇,垂着腦袋。
商辭晝眼眸微眯,這人手無縛雞之力,身上又皮脆肉嫩,剛才那一下就算沒受傷,少說也得去掉半個魂兒。
“過來,孤看看。”
容穆默默擡起眼睛。
被他抹脖子的時候沒有發紅,被他欺負戲弄的時候眼睛也沒紅,甚至喝苦藥都是生龍活虎的炸毛模樣,但如今,卻因為這麽一缸蓮花,讓商辭晝第一次見到這人還有如此脆弱的時候。
活像沒了花就沒了命一樣。
他胸膛起伏一瞬,心口處有些陌生的別扭鼓噪。
“不就是一片花葉,為何這麽驚恐?”商辭晝低聲道,“還是說被烏追吓到了?”
容穆嘴巴張了張,半晌才啞聲道:“碧绛雪就是我的命。”
商辭晝突然有些不悅:“一朵花而已,還能有一個活生生的人重要,下次再這麽莽撞,孤就把碧绛雪挪到冷宮去,免得你整天魂不守舍的守着。”
容穆連忙道:“不行!”
商辭晝皺眉:“不行就快點過來。”
容穆腿腳發軟,将臉在蓮葉上軟軟貼了貼,還沒來得及摸摸小花苞,就被耐心盡失的皇帝一把拽了過去。
天子車駕寬大無比,但再大,放了一盆不小的花和兩個男人也沒太多多餘的空間,容穆還沒回神,就感覺自己被皇帝按坐在了腿上。
身下觸感堅硬結實,隔着幾層衣服都能感受到這暴君的力量,容穆正要掙紮下來,就被商辭晝捏了捏後頸。
這一下真可謂是打蛇打七寸,容穆再想掙紮,都要顧及着皇帝手勁兒大一點自己當場折了花杆。
懷裏的人好不容易才乖順下來,商辭晝斂下眉眼遮住神色,伸手解開束袖的綁帶,又緩緩拉上袖口,果不其然看見容穆的胳膊處多了一條深深的劃痕,雖未出血,但皮卻是破了的。
按照這人的體質,恐怕不出一個時辰,傷口就得腫起來。
容穆也看了一眼,又連忙回頭瞧了瞧碧绛雪,幸虧本體并未表現出什麽,讓他狠狠的松了一口氣。
碧绛雪沒心沒肺的,看起來倒是比他堅強的多。
剛剛差點被馬嚼了的恐懼還在心底猶存,容穆呼吸聲略重了幾分,就感覺背後被不輕不重的拍了兩下。
他驟然愣住,一雙明澈眼眸不可置信的看着商辭晝。
這人……在幹什麽?
後者臉上并無多餘神色,讓容穆分辨不清真實面容。
“孤記得,你之前也這麽拍過孤,所以孤試試看有沒有效果。”
容穆震驚:“你……”
“待會可能會有點疼,但你得忍一下,孤曾在戰場上見過有人被鐵器刮到要了命的,這傷口再小都要處理一下。”商辭晝深深的看了容穆一眼,随即掀開車簾,對外面道:“李隋川。”
李隋川連忙打馬上前:“陛下?”
商辭晝:“酒。”
李隋川不愧是與皇帝一起長大的伴讀,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商辭晝的意思,他從馬脖子處解下一個皮袋,鼓鼓囊囊的遞給天子。
商辭晝拿過酒,解開塞子,單手捏住容穆的胳膊,然後看了他一眼。
少年的神色已然有些驚慌,這人平時就算再怎麽膽大妄為,遇上發疼難受這件事,神色都會帶上些許無措。
嬌氣又真實。
他是不想要這人的命的,所以才對他一再破例。
商辭晝這樣想到,然後将酒袋靠近那道劃痕,緩緩順着倒了下去。
十裏城郊,京都直道,兩邊栽種着無數垂柳,四月的季節,垂柳被風拂動,帶起了漫天白色的飛絮,馬兒在原地打着噴嚏,車駕的簾子突然被一陣風吹起,帶進來幾朵浮白,旋轉漂浮着落在了蓮缸的水裏。
手底的觸感滑膩微涼,帶着陣陣淡香,與酒液混合在一起,分不出哪個更醉人一點。
容穆緊緊咬着牙忍着那陣刺痛,看商辭晝給他用酒消毒,他像是做慣了這種事,不懂得如何溫柔,但已經用了最克制的力氣。
皇帝将塞子重新塞回酒袋,從新衣的袖內扯下一截繡着龍紋的白襯,将容穆的胳膊緊緊裹纏了起來。
“好了。”商辭晝擡眼,看向半晌沒說話的少年,“放心吧,不會死的。”
容穆看着暴君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顏,“陛下。”
商辭晝将酒袋扔出車窗,嗯了一聲。
容穆還是想試試,“我以前問你有沒有一刻是真心對待過他人的,那你此刻,是在真心對待我嗎?”
告訴他,你就是在真心對他。
有一道聲音這麽和他說道,但商辭晝面上看不出任何破綻,只是緩緩的用手順了順少年僵硬的背脊。
角落的碧绛雪顫抖了一瞬。
容穆聽見皇帝說道:“不要妄圖從孤這裏得到真心,孤早已忘了将真心托付是什麽滋味。”
容穆心髒莫名擰了一瞬,聽見商辭晝低聲道:“孤殺人如麻,無情無愛,一顆心就算掏出來,也是黑的徹底,容侍君要是不想被吓到,就做個清醒的聰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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