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想開第30天

李隋川帶來的幾個黑甲衛被留下來了。

阿風戰戰兢兢的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沒想到天子竟然輕松答應了下來,還賞了他一塊金錠子。

那玉湖是誰喜愛去游玩大家心知肚明,陛下此番用意實在是明顯的不能再明顯。

劉東本就叮囑這幫東宮舊人要善待容穆, 這下一群人更恨不得将這位容小公子給捧到天上去。

……不過捧上天還是輪不上他們的,在東宮這半個月以來,只要是陛下有空閑,那定在十米之內跟着容小公子。

不論這位小主子在賞花,還是在吃飯, 陛下都寸步不離。

起初衆人還看的有些害怕, 近來全都已經麻木了,只安心做着自己的事情, 不叫天子在這潛邸中受了委屈。

這半月以來, 不止府衛仆從, 就連容穆都感覺到了商辭晝的不對勁, 有時他深夜想出去觀察觀察玉湖蓮株的長勢, 都能被這暴君抓個正着,然後再拘住不準往出跑。

容穆郁悶的揪了揪頭發,嘆了一口氣。

這暴君得虧養的是成精的他, 這要是養別的小野花, 不得三天枯死五盆!

……他如今已然習慣了這一頭長發, 甚至用不到還在皇宮的明春, 自己就能給自己紮端正了。

“你今夜總不會再管着我了吧?”容穆對着鏡子照了照自己, 确認小發鈴好好的垂在背後, “說好了要讓我好好出去玩玩的, 陛下一言九鼎, 不可以再騙我。”

商辭晝站在他身後,手指在梳臺盒子裏摸了一個綠蓮發簪。

“孤什麽時候騙過你?”他用那綠玉簪在容穆腦後比了比道, “放心吧。”

容穆環起手臂,哼了一聲:“你越這麽說我就越不放心,陛下心眼壞的很,又總是說我笨,我什麽時候被你算計進去了都不知道。”

商辭晝手上一頓,笑道:“孤會對亭枝很好的。”

Advertisement

容穆還是不太習慣這兩個字,他微微皺了皺眉頭:“你真是按着這亭枝闕給我起的?”不會有什麽貓膩吧……商辭晝叫這兩個字的時候總是給他一種微妙的第六感。

就有種……被什麽東西無形套住一樣的感覺。

容穆往日裏心大,不怎麽在意,實在是這段時間商辭晝對他太好,好到他反而有些警覺性上來了。

……這些日子他已經很小心的收斂了碧绛雪的香味,不叫商辭晝再反常過頭。碧绛雪這小東西想住玉湖豪宅沒住成,之後就有些自閉了,蔫蔫的要開不開的一直這麽卡着,連商辭晝都路過問了好幾次。

容穆倒希望它不要開的這麽快,他對當男妖精沒什麽經驗,鬼知道本體完全綻放會帶給他什麽“驚喜”。

容穆從鏡子中看了一眼商辭晝,傍晚天色有些暗淡,照着皇帝那張臉不太清楚。

但俊還是俊的。

商辭晝罕見的換了一身墨藍色的錦袍,紫金腰绶勾勒出他完美的身材比例,上面挂了兩塊翠色玉佩壓着袍角。

今夜是京都花朝節,東宮因為近日迎回了主人,從一大早上就開始熱鬧着收拾,東叔更是指揮着将府裏的燈籠簾子全都換了一遍,那幹勁兒像是要過年一樣。

“我問陛下話呢,你該不會是給我瞎起的吧——”

容穆正想站起來,就被商辭晝按住肩膀壓了壓,他不解,剛要回頭,商辭晝的手就從背後伸過來輕輕捏住了他的下颚,“孤當然是按着亭枝闕給你起的……別動,孤幫你簪發。”

容穆滞了滞,心思平順下來。

只見商辭晝動作極其輕柔的拉起了他兩邊一縷長發,又從那已經綁好的發帶中穿過去,形成了一個極為規整的小結,容穆見他用那蓮玉簪子從發結中插過去,再微微調整了兩下,腦後的長發就完全被固定住了。

容穆側過身,看見自己的小發鈴墜在那長簪下若隐若現,若他動作不大,竟然完全看不出來發帶的形狀了,只瞧得見與長發編織在一起露出來的那部分紫白。

這一手技藝可謂心靈手巧至極,讓容穆驚訝的眨了眨眼睛:“陛下……你這,這是練過的吧?”

商辭晝點頭。

他看着鏡中人,這面鏡子就放在亭枝闕二樓東側,位置尤其巧妙,幾乎是收進了這樓裏所有的金銀玉石裝飾,而眼前的人就坐在金玉堆中,昳麗俊美容貌比之閃耀了數倍。

“孤有些年,都是自己束發。”商辭晝接着低聲道。

容穆回眸:“為何?你不是太子,不是皇帝嗎?走到哪裏都有人伺候的吧。”

商辭晝看着他眼中的天真,沉聲開口道:“曾經給孤束發的人,五個裏面三個都想要孤的命,尤其奪嫡的那三年,孤有些兄弟為了弄死孤,無所不用其極。”

容穆聽的默了默,随即嘆了口氣,拍了拍商辭晝的手背:“陛下這個皇帝當的着實辛苦。”

商辭晝笑了笑:“以前确實辛苦,近來與你和碧绛雪在一起放松身心,孤才覺出了将這江山攥在手中的快樂。”

容穆疑惑歪頭,皇帝從他身後湊上來,手指輕輕撥弄了一下他的發鈴:“孤坐擁江山,想要什麽沒有?只不過孤以前欲望寡淡,沒什麽特別想要的東西,如今卻是想要亭枝一直陪在孤身邊呢。”

容穆心中一跳,但商辭晝的臉出現在燈火下,是那麽的正常,又是那麽的俊美,沒有半分不對勁的地方。

“……行吧,總之,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我都會一直在你身邊的。”容穆退了一步有些別扭道。

商辭晝只點了點頭,難得眼眸溫和的看着他。

容穆整理了一下衣襟,站起身來轉了兩圈,歡喜模樣看得出來他很是期待能出去玩。

“亭枝,亭枝,過來孤身邊。”商辭晝突然笑着道。

容穆也難得好心情的朝他笑了笑,“幹什麽?”

商辭晝偏了偏頭:“亭枝容色傾國,孤心愛的緊。”

容穆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一聲,他自己有時候看臉說話,沒想到這暴君也是一個潛藏的顏狗,他走過去,雙手叉着腰得意道:“不是我說,上次替陛下料理那些小桃花的時候,我就發現自己這點小資本了,就是沒想到她們不迷着陛下了,反而開始轉頭迷我了,唉,這我有什麽辦法,都是陛下你的主意啊。”

商辭晝眼底閃過一道暗影,低聲道:“是孤的主意,孤若是早知道亭枝如此動人心魄,必定将你藏起來,誰都不給看。”

容穆皺眉:“欸你可不能這樣想事情,我每日都要曬太陽,如今正是要補充營養長身體的時候,你把我藏起來,是想藏到哪兒?小黑屋?那我還活不活的成了,你的思想很危險啊!”

商辭晝見他表情驚恐,轉而輕輕一笑道:“那怎麽會,就算是屋子,孤也定為你鑄一座金屋,在裏面種上你最喜歡的蓮花,你想要什麽,孤是皇帝都可以給你辦到。”

容穆嘶了一聲,拍了一把皇帝的肩膀,半嚴肅半玩笑道:“我不是叮囑過你,碧绛雪會迷惑人,沒事少往它身邊湊,你看你,才賞了幾次花就神志不清了,原來的你多麽三貞九烈啊!”

商辭晝笑意微收,看着容穆與他說完解開外袍走到屏風後,他似是舍不得弄散好看的編發,于是反手将長發從衣領處掏出來。

容穆的長發黑如鴉羽,光澤柔順,他摸過幾次,冰冰涼的舒服極了。

少年走過嵌在牆壁裏的夜明珠,留給了他一個向光的背影。

這個人面上嬉鬧,實則根本不喜歡他,商辭晝此時此刻無比清晰的感受到。

他甚至開始有些羨慕曾經夢中的自己。

窗外被東叔挑起了燈籠,隐約已經能聽見街上的歡笑聲,商辭晝看着容穆的重新披上了一件綠白的外袍,又伸出手指順了順稍微淩亂的發尾。

商辭晝的眼睛不自覺的跟着那白皙的指節游走,看着容穆以手為梳,将纏繞起來的一個小尾巴結兒給劃拉開,在某一個黑白相撞的瞬間,商辭晝的眼眸突然微微眯了一下。

他不自覺凝住視線,眼睛停留在那腰際往下的發尾處。

半晌,才對上了容穆回過頭的視線。

少年奇怪的看着他:“看什麽?”

商辭晝緩緩一笑:“亭枝真乃妙人。”

容穆哼了一聲:“一天就知道誇我,趕緊出去玩,一會遲了!”

商辭晝像是已經習慣了他的放肆,也不再強調臣下規矩,他朝他伸手道,“過來,孤牽着。”

容穆有些不好意思了:“都多大的人了……”

商辭晝:“你不是着急?孤帶着你,能走快點。”

容穆想到什麽眼睛一亮,自覺的送上門,朝商辭晝張開手臂:“別拎我,要抱着,飛快點,別讓東叔郎喜他們瞧見。”

商辭晝心底動了動,眼睛又不着痕跡近距離掃了那發尾一眼,這才伸手,不太熟練但極其穩當的将少年抱了起來。

容穆感受了一下,滿意道:“這次技術不錯。”

商辭晝使壞的将他往上颠了颠,引得容穆驚呼一聲,他問道:“可還疼?”

容穆眨了眨眼睛:“不、不了?”

這暴君,偶爾也挺溫柔的嘛……

只見商辭晝垂眸凝視了他一眼,似有千言萬緒藏在那眸中,容穆後知後覺有些後悔這麽積極,但商辭晝顯然沒有給他多少反悔的時間,他緊緊抱着懷中的人,腳尖在亭枝闕的窗橼上一點,就如同一只黑鷹一樣滑入了朦胧的夜色中。

花朝節,就是為百花而生的節日,憐玉靜靜站在桃樹下,擡頭看着那桃花瓣顫顫巍巍的落在了池水上。

如此輕賤脆弱,一點也比不上他的主人高貴優雅。

憐玉聽見背後的腳步聲,轉頭朝身後看去,就見憫空挑着一盞花燈慢悠悠的走了過來。

“今夜可沒人來賞護國寺的花,你不去城中逛逛,站在這裏做什麽。”憫空道。

啞巴魚敷衍的比劃了一下:[等會兒出去,現在人正多着,每次凡人一多就要掩着這張帶鱗的臉,煩都煩死了。]

“障眼法對你來說只是小菜一碟,”憫空道:“你以前不是最愛熱鬧。”

憐玉哼了一聲:[花愛,非魚愛,但花愛就是魚愛。]

憫空笑了笑:“癡心可見,若你主人此刻站在你面前,恐怕都要認不出你來了。”

憐玉垂眸:[主人最愛花燈,花燈又屬花朝節裏的品類最盛,若是他在,恐怕早就吵鬧着要出去玩了……只可惜,我只陪了主人一次。]

憫空将手中的花燈遞給他:“凡事心靜,自候因緣,你傷勢已經大好,出去看看修緣河吧,那河邊定然會很熱鬧。”

憐玉紅色的衣角微微閃爍,排布着魚鱗一樣的刺繡。

今日這天都城中,人人都知百花盛放,可又有幾個人記得,有一種花永遠都在這片土地活不了。

憐玉心中刺痛,看了憫空一眼,瞧見那其中的大慈大悲,緩緩吸了一口氣身影消失在了桃林深處。

他實在不想提起商辭晝,也根本不想承認,那年大商太子帶着南代小奴逛花朝節,彼時的他只是被拎在主人手中的一條小錦鯉。

那時的渾濁世界刺的他眼睛生疼,街邊小販手起刀落,就要将他這條手指長的小魚剁了喂那巷口的灰色貍貓。

憐玉永遠都不會忘記那道攔住小販的聲音,時隔多年,都還能在他的耳邊輕輕回響。

……

“哎多可憐的小紅鯉,我向你買了它吧!”

他還翻着肚皮,就被那小少年裝在了琉璃花瓶中,那花瓶五光十色,映着外面的世界群魔亂舞,那人找了個背光處,好奇又溫善的看了他一眼。

“翻白肚皮活不了啦,這可怎麽辦啊。”

“亭枝不要傷心,我為你重新買一條更肥更漂亮的。”那一路都在沉默跟随的貴人道。

憐玉渾渾噩噩,只想嘴中罵娘,他求生欲極強,又實在舍不得那道充裕的靈氣,便使出最後一絲力氣在水中翻滾了一下。

外面的那個人果不其然欣喜的叫了一聲:“能活!能活!……你等等,我喂你吃東西啊!”

可他手中既無糕點,又無魚食,抓耳撓腮了半天,才避開身邊人,滿臉不舍的撕了一片衣角從寬口瓶中投了下來。

那衣角是淡淡的綠,遇了水,忽的變成了一小片綠色的蓮葉,飄飄蕩蕩的來到了他的嘴邊。

這股味道實在是好聞極了,憐玉幾乎是迫不及待的一口吞了下去。

……

“亭枝喂它吃了什麽?”

小少年忙道:“是剛剛随手撿到的樹葉啦……”

善人的聲音逐漸遠去,憐玉渾身忽的脹痛不已,等再恢複神智,就見自己渾身換了一層漂亮新鱗,已經被拎着到了花朝節最熱鬧繁盛的修緣河邊。

就站在他現在所在的位置,憐玉低頭,看了看腳底玉白色的石階。

只不過他如今早已經不用在從窄小瓶中看這人世間,不論是他,還是商辭晝,又或者主人口中的南代太子,他們都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但唯獨其中最重要最珍貴的人,卻被他們給弄丢了,現如今瘋的瘋忘的忘遠的遠,誰也不敢輕易揭開心中的血疤。

他算幸運,得了王蓮本體花葉,勉強還能回憶起那音容笑貌,只是主人留給他的那點糖霜也快要化掉了……一條魚而已,記憶能有多麽好呢?

憐玉頂着一張幻化出來的全然陌生的臉,腦中碎片畫面緩緩消失。

他小心拆下手中的挑杆,主人極愛花燈,尤其是蓮燈。

每年這個時候,憐玉都要來這裏放一盞,有時候花燈是憫空給的,有時候是他自己買的。

只要是為主人買的花燈,一定要是這節日裏最華貴好看的一個。那朵花雖開的淡雅,但心氣卻高,吃穿用度無一不精致富貴,哪怕是被陰差陽錯捋到了敵國,也能引得那冷血無情的大商太子極致偏愛。

憐玉想起往事心中酸澀難當,可悲自己魚身化形面色僵硬,縱使心中萬般難受,卻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他摸了摸憫空給他的花燈,神棍會誦經超度,這盞燈一定可以被主人看到,無論他如今在哪裏……

身形挺拔的少年蹲下膝蓋,随手紮辮的頭發垂在胸前,發尾微微在水中掃了掃,憐玉手指碰了碰水,身後長街人聲鼎沸,修緣河中花燈遍布,他眼神放空的循着自己那一盞燈,看着它緩緩側飄到了對岸處。

他為錦鯉,念力自可保佑燈盞不被外人破壞打翻,但憐玉心中擔憂,手指微微動了動,想要操控那燈朝遠處飄去。

只是那盞佛燈卻晃晃悠悠,堅定不移的朝着最開始的方向前進,最終卡到了對岸的一個石縫中。

石縫旁緊鄰石階,階上是花朝節最長的一道小食巷子,糕點果脯的味道甜得發膩,混着脂粉香味,直往人的鼻子裏鑽。

憐玉皺眉,正要起身跳過對岸,視線中就闖入了一只細白的指尖,緊接着又是另一只手,那雙手柔若軟玉,正奮力的去夠他卡在石縫裏的燈。

憐玉視線緩緩往上,就看見修緣河對面,有一身穿綠白衣裳的俊美少年,少年頭上側戴着一個繁花假面,假面墜着金珠流蘇,他嘴中還銜着一串沒吃完的冰糖葫蘆,漂亮的眼眸此時正專注小心的看着手指的方向。

眼見他傾身的動作有些危險,憐玉手指縮了縮,餘光忽的瞥見對方身後還站着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

男人一手拎着還沒放的華貴花燈,甚至還在同一只手拿着幾個小吃食,空下來的另一只像是為了專門管着那少年,此時正從後拉着那少年的領子,眉頭微皺一臉不贊同的神色。

……冤家路窄。

憐玉眼眸一動不動,他該去譴責已移情換愛的商辭晝,該上去與對方拼死一搏,好為他的主人狠狠出一口惡氣。

但他的動作不知為何因為這一幕有些僵住,就在一晃神的瞬間,對岸的少年就朝他看了過來。

果真是那晚在亭枝闕中的人。

憐玉看着那張陌生的臉,心中還未積攢起怒氣,就聽對面人拿下嘴中的山楂丸,朝他笑着道:“喂!”

商辭晝倏的跟着看過來,夜裏的惡犬一般。

那佛燈在容穆的指尖打轉不肯離去,憐玉聽他接着朗聲道:“小紅衣,你的燈它好像黏上我啦!”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