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林黛玉(7)

薛寶釵處事有度,遣詞造句更是用了心思,讓人聽着她的言語便覺得如沐春風。史湘雲則是嬌俏可愛,言語一派天真,逗得賈母臉上一直帶着笑容。林宣汐知道自己算是少年老成,在林如海和賈敏的面前還能撒嬌,面對賈母則是有些個心結,瞧瞧看,此時奶娘上前詢問如何安置好薛姨媽一行人并着史湘雲,薛家人住在梨香院,說起來和他們所在的院子相距不遠,更有一個夾道通着側門可以輕易出府。輪到了史湘雲則是安排住在了碧紗櫥的內裏,賈寶玉就住在外間。

若不是賈敏在,她就會睡到碧紗櫥。林宣汐的嘴唇微微勾起,低下了頭掩住了自己的神情,碧紗櫥就那般好?偌大的榮國府竟然安頓下小丫頭的地方都沒有?這般的不在意女子的閨譽?

賈敏則是愕然,史湘雲的年歲要比黛玉大,此時已經滿了七歲,就算是林黛玉也太不妥當,更何況史湘雲的年歲?那裏有讓嬌客和家中的孫兒住在一間的?只是見着賈母興致勃勃,賈敏就咽下了口中之言。說起來心中多少也有些惱怒,若是母親真心想着林宣汐同賈寶玉結親,又何必讓史家的丫頭和賈寶玉同處一室,想着王夫人中意寶釵,賈母在史湘雲和林宣汐身上搖擺不定,賈敏想着此番辭行之前徹底和賈母說清了這檔子事。至于說是現在,若是開口了免不了讓賈母難過,便壓下了這件事。

史湘雲自己想着的是,畢竟年紀小,之前素來又與賈寶玉親近,此時見着賈敏一行人還有薛姨媽一行人,想着榮國府大概是住不下了,讓她去碧紗櫥也罷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若是樂得多了,有時候更是會困倦,今日裏來了薛家人,見着寶釵娴雅端莊舉手投足皆是大家閨秀,更有史湘雲天真爛漫小女兒姿态十足同她撒嬌,林宣汐聰慧穩重。賈母笑得多了,早早就困乏想要休息了,其餘諸人自然告退,薛家所住的院子既然同林家所住的院子靠近,浩浩蕩蕩一行人便一塊兒了。

來了貴客,加上林宣汐的身子好了大半,榮國府上是無比熱鬧,請了當紅的戲班在園中搭起太子,諸人一塊兒看着戲,若是論文戲唱腔婉轉動聽,若是武戲在臺上打得熱鬧,小丫頭們的手掌都拍紅了。

“好看不好看?”賈寶玉笑着說道,娴雅的寶姐姐、如水的林妹妹,嬌俏的湘雲,賈寶玉這段時間可以說是快活。

“果然還是京都裏的戲唱得好聽。”薛寶釵淺笑着說道,“比金陵要高明不少。”

史湘雲也叽叽喳喳符合着。

“林妹妹覺得呢?”林宣汐素來言語破少,賈寶玉見着她的容貌雅致說不出的韻味,總是欲與她親近。

史湘雲倒還罷了,尚在懵懂,薛寶釵看了林宣汐一眼,賈寶玉不過是她的退路,首先想着的是進宮。

林宣汐淺笑着說道:“自然也是好的。”

似乎親自聽到林宣汐應了,賈寶玉才心滿意足一般,心中也奇怪自己對這個妹妹格外的在意和心喜,轉念想到了林宣汐的容貌和才情,又覺得并不奇怪,很快就放開了。

見着臺上的孫猴子右腳盤在左膝蓋處,單手搭在眉上做眺望狀,手中拄着的金箍棒金光閃閃,念着戲文詞,正是大鬧天宮一段,孫猴子做摘桃狀,把那蟠桃園攪得一團糟,衆人在下拍手叫好。

捧着清茶,寥寥輕霧氤氲了眼,紅唇微啓吹一口清茶,茶面上蕩起了漣漪,賈寶玉正欲與林宣汐說話的時候,就見着林宣汐此番的動作,說不出來的好看和清雅。一時竟是癡了,林宣汐呷了口茶便放下了茶盞,正見着賈寶玉神情怔怔然,聯想自己正在喝水,開口說道:“表哥可是口渴?”

賈寶玉莫名臉一紅,說話似乎都找不到自己的舌頭了,支支吾吾地說道:“啊,是的,口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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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欲拿起茶盞,差點打潑了茶水,一雙嫩生生如同蔥根的手指接住了茶盞,飛快挪開不讓熱水飛濺到寶玉的身上,只是茶盞本就是傾斜,熱水澆灌到了她的手上。

“襲人。”寶玉一驚,接住了茶盞的正是襲人。

襲人忍着疼把茶盞放到了旁邊的小桌子上,連忙就有茜雪從懷中掏出了帕子蓋在了襲人的手上。

“呀,都怪我自己漫不經心。”寶玉自責地說道,“別留了疤,我陪你去找大夫。”

襲人只覺得自己的手脹痛無比,雖然是冬日,因為這脹痛,臉上竟是起了細細的汗水,“我自個兒去找大夫就好,敷藥就好了。”說話都帶着輕飄飄的顫音,讓人心憐。

寶玉原本想跟着襲人一塊兒,身子都已經站起,卻見着王夫人瞥了他一眼,表情甚是不贊同,故而又是委委屈屈地坐下,只是接下來的戲已經心不在焉,心中全然顧念着襲人了。是不是回頭看一眼碧紗櫥的方向。

襲人原本是賈母身邊得用的,只不過現在看戲賈寶玉為了一個丫鬟離場也是不妥,喚了身邊的第一得用之人——鴛鴦,安撫住寶玉,然後去給襲人送些個燙傷的藥物,兼并去請大夫。

賈寶玉原本是悶悶不樂,得了鴛鴦的話,一會兒就放了下來,歡歡喜喜繼續看着戲。

茶盞中的水并不是沸水,襲人的手紅彤彤的略有腫脹,卻不礙事,細心敷藥了之後五六日便可好,只是這段時間不要做事罷了。

連續看了兩天的戲,第三日的夜晚裏又下了雪,早晨起來的時候覆蓋在之前尚未消融的雪地上,真是白茫茫一片,頗讓人心喜,便又起了主意,中午的時候一塊兒吃鹿肉。鹿肉活血,吃着人身上也是熱騰騰的,正适合下雪天的時候,再喝點溫酒,整個人都是暖和和的。

熱熱鬧鬧聚在一塊兒,便說起了詩詞,林宣汐的詩詞并不如薛寶釵出彩,甚至也比不得賈寶玉。

“林妹妹的畫作好。”似乎生怕林宣汐尴尬,賈寶玉打圓場。

薛寶釵素來是會做人的,她此時正坐在林宣汐的身邊,林宣汐身上的清貴淡雅的氣質讓她欣賞,她自己是做不來這樣的人,所擅長不過是中庸二字,對這樣的林宣汐卻很欣賞。“寶玉這般說了,想來林妹妹的畫作是極好的。”薛寶釵身上是春桃色對襟上襖,配着寶藍色布料半臂,白色的領口繡着紛飛的彩蝶,下身是煙灰色長裙,打扮極和她通身的氣質,烏壓壓的雲鬓中簪了彩蝶紛飛鎏金簪,在跳躍的燈火下,振翅欲飛頗為奪目。

湘雲此時也笑着拍掌,“寶姐姐說得是。”她上身是嫩杏色纏枝蓮長襖,雙肩和前襟繡着紅梅,下身是嫣紅色褶裙,裙擺綴着零星的花朵,頭上梳着雙髻,并不曾帶釵環,而是用同色的發帶束發,随着她的動作發帶飄逸,這副打扮稚氣中帶着嬌俏。

林宣汐淺笑,也不推辭,今日裏的題目原本就是詠梅的,略一思索擡手在薛寶釵的畫作邊做了一株斜梅,似是在雪地之中發出幽幽冷香。

王熙鳳今日裏也跟着吃烤鹿肉,賈母同賈敏等人先行離開,王熙鳳留了下來,“我啊不懂詩,聽不出來好壞,不過林丫頭的這株梅我瞧着好看。嘴裏還是鹿肉味,一個食五谷的俗人,看着這畫竟是覺得脫俗了。”

衆人聽到王熙鳳這般說話,都是笑了出來,連伺候的丫頭們也是忍俊不禁,笑得花枝亂顫,耳珰并着頭上的釵環叮咚作響。

王熙鳳笑着說道:“難道我說得不是?看着這花兒竟是覺得嗅到了香氣,看到了梅花的铮铮傲骨。”

林宣汐連忙說道:“若是這樣說了,我便要羞愧了,我不過是畫着咱們屋外的一株梅花。只能說這梅花生得好,見之望俗,讓人覺得有傲骨了。”

史湘雲笑着說道:“我可要瞧瞧看。”站起來欲看那院子之中的紅梅,丫頭連忙打簾子,更有丫鬟給她披上鶴毫,免得傷了風。

不一會兒史湘雲便看完了,“真真是一模一樣,這般像,豈不是更加難得?”

衆人又說了幾句,王熙鳳掩嘴打了一個哈欠,也鬧了許久,便準備回去休憩。

史湘雲和寶玉兩人在雪地上笑鬧,林宣汐和薛寶釵則要沉穩地多,鹿皮小靴踏在雪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中午又飄了雪,有些地方還來不及清掃幹淨。

薛寶釵和林宣汐說了會兒話,看兩人的表情還有說話的語氣并不像是未滿十歲的孩童,兩人氣質沉穩。

自從上次落雪之後,一天天轉暖,只是林宣汐的體弱,更有春捂秋凍之說,身上仍是裹得嚴嚴實實。時間過得很快,跳過了元月二十一薛寶釵的生辰,便到了林宣汐的生辰。

既然無人說,林宣汐便是裝作無知,世人都說《紅樓夢》裏的林黛玉敏感,寄人籬下,又是區別待遇,如何不會敏感?宮花給她的是挑選剩下的,薛寶釵的生日和林黛玉的相差不到一個月,難怪林黛玉歪在床上懶得去湊熱鬧,更有把戲子說和林妹妹像,林黛玉本是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如何會不氣得哭了。

此時薛寶釵挽着林宣汐的臂膀,笑盈盈的,林宣汐也淺笑着。

熱熱鬧鬧宴請賓客,看了一出戲,晚上更是放了煙火,漫天的火樹銀花,點綴了夜空。薛寶釵這一日的神情也是自若,仿佛并不曾注意到自己的生辰被人忘卻了一般,說說笑笑和往日一般。

因着是林宣汐的生辰,諸位免不了送了林宣汐禮物。因着第二日便要啓程回到揚州,賈敏在看完了煙花之後,留着林宣汐同幾個小的玩耍,自己去了賈母那裏。

“這次過來,和諸位姐姐妹妹頗為得緣。”林宣汐微微一笑,身後的綠衣捧着小盒,此時打開,“我竟是沒有料到這次會認識這麽的人,在揚州準備好的禮物便不合适了,這是我在京中采買的,這些個玩意并不大值錢,總歸是我的一番心意,送與姐姐妹妹們留個念想。”

林宣汐難得說這麽多話,因着寶玉是男孩子,給他的與旁人不同,原本寶玉一直叽叽喳喳同她說個不停,今日裏竟是難得沉默。

襲人連忙說道:“林姑娘送你禮物呢。”

寶玉擡起頭,此時衆人才發現,他竟是雙目含淚,衆人連忙哄着寶玉,“好端端的,怎哭了?今日可是你林妹妹的生辰,你應當歡喜才是。”

“林妹妹的生辰我是歡喜。”賈寶玉的聲音有些哽咽,他開口說道,“只是想到明日裏妹妹便要去揚州了,下次不知道什麽時候可以見到,竟是一時難以抑制住傷心。”說完這句話,淚珠更是從眼中滾落,顯然傷心至極。

襲人從袖籠之中掏出手帕,給賈寶玉擦拭眼淚。衆人免不了勸說,今後若是想林妹妹了,再讓老夫人派人過去請來就好。“史湘雲姑娘不就是這次老太太接過來的?”

這話一出,史湘雲咬着下嘴唇,瞬間表情有些尴尬,垂頭用腳尖在地上畫圓圈。林宣汐有疼愛自己的父母,可是她在史家,頗為尴尬,自然賈母派人請她了她便來了。薛寶釵見着史湘雲心情不好,柔聲細語安慰她。

賈寶玉一聽有理,果然拉着林宣汐的衣袖,讓她做保證今後也是要過來,林宣汐怎肯作保證,口中說得含糊,賈寶玉卻覺得得了林宣汐的保證,破涕為笑。薛寶釵的嘴唇微揚,在她眼中林宣汐本就聰慧,此時不過是更應了這一節。

送走了林宣汐,榮國府的日子依舊是熱鬧,賈寶玉心中覺得有些空落落的,便嚷嚷要寫書信送到揚州,給林妹妹看。

賈母的表情複雜,那夜裏和賈敏長談,她已經歇了木石情緣的念頭,既然如此賈寶玉送的信件全部扣了下來,燒毀處理,賈寶玉心心念念盼着林宣汐的來信,怎知道這信就沒有出賈府。

這樣半個月,賈寶玉翹首以盼,通過寫了五封信寄往揚州,到了月底的時候,聽到了有間茶樓送來了彩頭,說是之前那副寒梅圖做得好,放入了雅座懸挂着,賈寶玉得了這個信,竟是跳了起來,口中喃喃道:“我要給林妹妹寫信,告訴她這件事情。”

整個二月過完,到了陽春三月甚至是暮雨菲菲的四月,萬物複蘇,賈府的院子裏各式的花草生得興興向榮,賈寶玉也足足等了兩個月,都不曾有揚州的來信。伺候賈寶玉的都知曉,這恐是林宣汐不會回信了,每日裏消沉,眼見着一天天瘦了,衆人先想着瞞着,只說哥兒最近進學,王夫人先是高興,後來見着賈寶玉幾乎是瘦的臉頰脫了肉,心中甚是驚恐,摟着寶玉心肝寶貝叫着。

“她怎麽不給回信?”

王夫人并不知道賈母的吩咐,只道是林宣汐傲慢,收到了寶玉的信卻不回。剛開始的時候王夫人是高興的,尤其是薛寶釵落了選,史湘雲那丫頭怎敵得過薛寶釵,在王夫人眼中薛寶釵和寶玉才是良配,現在見着賈寶玉如此上心,熬得自己脫了形,又驚又怒。寶玉看上了林宣汐是他們林家的福氣,林宣汐若是沒有看上賈寶玉,就是她不識好歹,口中道:“乖乖,這幾天學得累了吧,讓師傅給你放幾天假,你出去逛逛,你薛家哥哥總是在外玩耍,你同他一道出去逛逛。”若是林宣汐在她面前,她恨不得給林宣汐幾個耳刮子。只是嘴上對寶玉溫言。

薛蟠之前唯恐在榮國府被拘束了,後來在學堂上竟是交了不少“志同道合”的好夥伴,加上這裏外出又是方便,在榮國府樂不思蜀,聽到府中的賈寶玉郁郁,帶他在京城中逛逛散心也是好的。

賈寶玉和他不一樣,薛蟠想了想說道:“我也就一個地方沒去過,據說都是懂些詩什麽的人去,叫做有間茶樓。”

原本賈寶玉和薛蟠坐在馬車上,賈寶玉還有些恹恹的,聽到了有間茶樓,眼睛一亮,那裏還有林宣汐的墨寶,一時竟是提起了精神。

到了茶樓裏,親眼見到了那寒梅圖,賈寶玉想到了林宣汐的溫言細語,舉手投足皆是雅致,尤其是那次看到她喝茶時候的怦然心動,更有笑鬧到一塊兒的時候做畫時候的認真,大悲大喜,只覺得口中一甜,吐了一口血。

這駭了薛蟠一跳,“我的乖乖啊。”話音剛落,見着賈寶玉竟是直挺挺地倒下,幸好身邊的茗煙連忙接住了寶玉。茗煙吓得心驚肉跳,若是賈寶玉出事了,他可要少層皮,手指顫顫巍巍伸到賈寶玉的鼻下,還有氣息,只不過這般回去了,他也免不得挨板子,一時愁眉苦臉的。

“快,我們回府。”薛蟠跳了起來,對着自己的小厮吩咐道,心中只覺得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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