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七 白眼狼
晚上周雲揚回到宿舍的時候，其他人都還沒有回來。周雲揚昏昏沉沉地打開燈，昏昏沉沉地洗漱完就爬上床一頭栽到枕頭上，閉上了眼。
剛才頂着冷風和碎雪屑，他點燃了一支煙，橙色的煙頭在眼前劃出一道又一道漂亮的弧線。在尼古丁和冷空氣作用下一路走回來，周雲揚的神智漸漸清醒，他的大腦才恍然反應過來自己方才做了什麽，說了什麽。藍亭近在咫尺的臉仿佛還在眼前，藍亭嘴角溫熱的觸感仿佛還留在自己的指尖。
一想到自己無意識做出的如此親昵的動作，還有臨走時脫口而出的話，周雲揚頓時覺得自己一直以來努力維護的、包裹自己的殼破了個粉碎。他仔仔細細回想自己和藍亭重逢以來的點點滴滴，每一秒鐘的鏡頭都好像被無限放大，無數次定格，最終映刻到了腦海深處。他仔細想着，每一次相遇好像都不突兀，都沒有誰的精心設計，無形之間好像有一股神秘的推力，推動着事情發展到了如此地步。
如此不受自己掌控的地步。
周雲揚在黑暗裏翻了個身，用被子蒙上頭，放棄了似的嘆了口氣。
之後幾天，宿舍裏的人怕周雲揚尴尬，都約定好了似的對那天的事情閉口不提，周雲揚便也沒有過多的解釋。他盡可能地全身心投入到期末考的複習中，盡可能地不讓自己的大腦有過多的空閑時間，因為只要一閑下來，他就會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天晚上的事情。那句詞表達的意思太過明顯了，他默默希望藍亭沒聽懂這句詞。
但事實證明，他的希望落了空。自那天起，藍亭每天開始在微信上對他進行狂轟濫炸，從早安晚安到每頓飯的圖片再到形象各異的表情包，原本空白一片的聊天框裏頓時豐富了起來。周雲揚看着手機聊天界面有時會有片刻的愣神，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四年前高中的短短七天。
直到周日上午，周雲揚正坐在圖書館裏盯着面前的書本轉筆，桌上的手機嗡嗡震動起來。周雲揚拿起來一看，周雲眉打來的。
他快步走出閱覽室走到樓梯間，接起了電話。
“喂？”
電話那頭的周雲眉語氣聽起來不太好：“雲揚你在哪兒呢？”
周雲揚不明所以：“學校啊。”
周雲眉壓着火氣：“你還記得今天有什麽事情嗎？”
周雲揚愣了愣，随即恍然想起來自己答應周雲眉今天要回家。那天晚上出租車裏周雲眉的電話來得其實不是時候，他當時腦子本來就暈乎乎的，後來又發生了一系列事情，早就把要回家的事抛到了腦後。
他皺眉閉眼在眉間捏了捏：“我給忘了……”
“現在記起來了吧？！趕緊回來！”周雲眉在電話那頭暴躁起來：“這都能忘！你都多久沒回家了？！家就在A市一學期也不回來兩次像話嗎……”
Advertisement
“我真忘了，好了，我馬上就回去。”周雲揚打斷了周雲眉的喋喋不休。
電話那頭噤了聲沒再說什麽，周雲揚剛想要挂電話，就聽到周雲眉語氣放柔了許多，有些猶豫不忍似的道：“雲揚，我知道你不想回來。”
周雲揚拿着電話沒吭聲。
“換做是我，我也不想。但他們畢竟是爸媽，姐知道他們不對，但……”
“姐，”周雲揚再次打斷了她，沒什麽情緒道：“我這就回去。”
周雲揚挂掉電話，拿着手機靠在護欄上，朝圖書館落地窗外望了一會兒，轉身走回了閱覽室。
他從圖書館出來後直接出校門搭上地鐵，半小時後進了小區。
臨進單元門，周雲揚心裏好像逐漸醞釀生成了一朵棉花，堵在胸口十分憋悶。他下意識掏出煙盒，頓了頓又塞進了書包裏。
周雲揚打開門，周雲眉正坐在客廳裏翻着一本雜志，聽到聲響趕緊丢下書跑過來：“還挺快的，趕緊進來。”
周雲揚正低頭換鞋，沒說話。
周雲眉扭身朝廚房喊了一句：“媽，雲揚回來了！”
周雲揚被周雲眉拉着往廚房的方向走，母親嚴英正在案板上切菜，上方的抽油煙機轟轟作響。周雲揚在門口站定，喊了一聲：“媽。”
嚴英這才停下手裏的動作，扭頭看了他一眼。她是個相貌十分出衆的女人，甚至可以用“美豔”來形容，周雲揚記得，小時候總有人說他們姐弟二人長得像母親多一些，都是在人群中出挑的長相。母親嚴英聽到總會幸福地抿嘴一笑。現在他們家客廳的牆壁上還挂着一幅全家福，那是他和周雲眉十歲生日時全家去照相館照的。母親嚴英身着淡粉色旗袍坐在沙發上，周雲揚輕輕倚靠着扶手，父親周維山攬着周雲眉的肩膀站在沙發後。那時的嚴英對着鏡頭淡淡地笑着，清秀自然，好像這原本就是她最常用的表情。而現在的嚴英扭頭向周雲揚看過來，眼神古井無波，臉上沒有半分表情，只淡淡地“嗯”了一聲。
周雲揚也沒再多說什麽，擡腳離開了廚房往客廳走。
父親周維山恰巧也從書房出來，他身量與周雲揚相仿，相貌還算慈眉善目，由于年紀大了，身材略微有些臃腫。他摘下眼鏡，對周雲揚點點頭：“回來了？”
“嗯。”周雲揚坐到了周雲眉旁邊。
周維山坐到一邊，問道：“最近怎麽樣？”
“還好。”
“是不是快要期末考了？”
“對，下周。”
“幾號放假？”
周雲揚頓了頓，含糊道：“還不确定。”
“不确定？”周維山疑惑道，“雲眉他們學校早就發寒假通知了。”
“爸，每個學校有自己的安排嘛，有的學校就是晚一些。”周雲眉插嘴道。
周維山點點頭，也沒再說什麽。正好嚴英招呼他們飯做好了，幾個人就都往餐廳的方向走去。
周雲揚默默地盛好飯擺好碗筷，坐下來後默默地給自己夾菜。周雲眉在餐桌上喋喋不休地活躍氣氛，講班裏的一個男孩子如何如何厲害，不僅成績名列前茅，競賽拿了全國獎項，還是學校吉他協會的會長，能自己寫歌填詞，自己唱。
周雲揚靜靜聽着沒什麽反應，也不擡頭，一門心思對付自己面前的菜和米飯。他有些後悔自己答應周雲眉回來了。
吃飯前被周雲揚放在餐桌一邊的手機忽然震了震，發出不太悅耳的聲響。一時間，另外三個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他這邊，周雲眉都不再說話了。
周雲揚放下筷子，拿起手機點開，眼神閃了閃，是藍亭發來的消息。
圖片上是一盆他們學校食堂的石鍋拌飯，花花綠綠的蔬菜上覆蓋着一個雞蛋，正中央有一顆不大不小的紅心。
周雲揚有些疑惑地放大圖片，發現那紅心應該是藍亭自己P上去的，但還挺像那麽回事。
他有些想笑。
藍亭又發了條消息過來。
一個表情包：一個簡筆小人紅着臉撲進另一個簡筆小人的懷裏。
“吃着飯呢，別看手機。”
周雲揚擡頭，發現嚴英正沒什麽表情地看着自己。
他默默把手機設置靜音放到了一邊。
嚴英也沒再理周雲揚，問周雲眉道：“那個男生這麽厲害？”
“是啊！”周雲眉目光從周雲揚處收回來，繼續道，“人雖然犀利了點，但學習興趣兩不誤，簡直大神啊……”
“你該不會對人家有意思吧？”嚴英突然問道。
“啊？”周雲眉愣了。
“經常聽你提起這個男生，你是不是喜歡他？”
“沒有沒有沒有，”周雲眉慌忙擺手否認，“我就是單純的敬佩，絕對沒那個意思，媽你別瞎想……”
“沒有就行，”嚴英垂着眼，面無表情地去拿湯勺，“你現在才認識多少人？別随随便便就對別人動心。要是鄉下出來的，你和他們家價值觀肯定就不一樣，将來怎麽一起生活？大學雖然能選拔人才，但可看不出家世。你可別在大學就給我挑個窮鄉僻壤的窮小子，家裏幫不上一點忙。還是等到工作後，我和你爸給你選個門當戶對的……”
“鄉下怎麽了？您和我爸不也是鄉下出來的嗎？”周雲揚沒擡頭，突然說了一句。
嚴英原本給自己盛湯的手頓住了，碗狠狠往桌子上一放，瓷勺往湯盆裏一扔，發出一聲脆響。
餐桌上原本還算友好的範圍頓時緊張起來。
“我原本不想發火，”嚴英瞪着他說道，“你回來就找不痛快是吧？”
“我說的又沒錯，”周雲揚不緊不慢道，“現在又沒有蔭官，誰還看家世？人品好、對我姐好，我姐也喜歡，不就行了……”
“你懂什麽？”嚴英聲調高了起來，“你進過社會嗎你就這麽說？我這還不是為她好？！還不是想讓你姐有個安穩的生活？你知道全靠自己打拼要付出多少、有多辛苦嗎？找個窮小子對雲眉以後發展有什麽好處？！”
“那找一個我姐不喜歡的就對她有好處了？為她好，也要看她的意思……”
嚴英嚯地一下突然站了起來：“我是她媽媽！我會害她嗎？！我做什麽都是為她着想！雲眉懂事，自然會理解我的良苦用心！不像你！”
嚴英忽然猛地一指周雲揚，周雲揚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筷子，并不去看她。周雲眉看到事态不好，也慌忙站起來，想要壓下嚴英的胳膊，低聲勸道：“媽，先吃飯……”
嚴英對周雲眉的勸告恍若未聞：“一點都不聽話！我們對你的付出全白費！簡直白眼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