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四十二
于是直到倆人推着推車在超市裏的時候，周雲揚還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
藍亭看出來周雲揚不在狀态，問：“在想什麽？”
周雲揚一驚，從方才飄飛的思緒裏回來，有些不好意思告訴藍亭自己方才都在想寫什麽不可說的東西。于是來回推了推小車，轉而說：“沒什麽，在想剛剛和承宇輔導的東西。”
藍亭好奇上課的內容竟然能讓周雲揚沉思成這個樣子，玩笑道：“該不會承宇把你氣着了吧？”
周雲揚笑着搖搖頭，忽然想起什麽，問藍亭：“你看過《雷雨》麽？”
藍亭剛把幾盒酸奶放進推車裏，聞言一愣，不知道周雲揚話題怎麽跳到了這裏：“……曹禺先生那個話劇？”
周雲揚點頭。
藍亭笑道：“還有點印象，怎麽了？”
周雲揚，說：“今天和承宇讨論這個來着。”
藍亭示意他繼續說，周雲揚低頭想了想，随手撥拉着幾個蘋果，小聲繼續道：“承宇說，他不能接受話劇裏的亂倫，感覺特別無法理解，不能想象。他說這種愛情不正常。”
藍亭點點頭，示意周雲揚繼續說。
周雲揚抿抿唇，微微皺着眉，糾結地開口：“我就忽然想，承宇可能也無法理解我們兩個吧。”周雲揚看藍亭一眼，發現藍亭正盯着自己，繼續說：“同性，他可能也會覺得不正常。”
藍亭明白周雲揚的心思了。
他是在害怕。
害怕有一天承宇知道了他的性取向，不理解他，疏遠他。
藍亭微微靠近了周雲揚，問：“如果他不理解，你會不會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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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雲揚半晌沒有說話。末了他微微呼出一口氣，點頭：“……會。”
藍亭看着微微低着頭的周雲揚。忽然就覺得對于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來說，面前的人心思有些重。周雲揚看似清冷，朋友很少，但實際上正是因為朋友少，便格外在意周圍的人。
藍亭故作輕松揉了一把他的寸頭，笑道：“天天胡思亂想什麽呢啊？周小同學？”
周雲揚沒躲開他的手，皺眉盯着他，沒說話。藍亭推着小車到賣零食的貨架：“根本不是一個性質的事啊。”周雲揚默默跟在一旁，也沒再說什麽，藍亭便揭過了這個話題，笑着問他：“你需要買什麽嗎？想吃的？”
周雲揚落後一步跟在藍亭身後，聞言道：“沒有。”
藍亭：“總有想吃的零食吧？多少拿點啊。”
周雲揚擡頭看他一眼，很快又低下頭：“你往你家買東西，問我幹什麽。”說罷去擺弄推車裏的東西。周雲揚自進了超市就把大衣脫了下來，只穿着一件不厚的海藍色毛衫，微微低着頭，看不清表情。倒是超市刺眼的白燈光，照得他的皮膚泛白。
藍亭愣了一下，半晌才猛地反應過來，他這是在給自己家裏添置東西，笑道：“跟你一起逛超市，總有錯覺。”
周雲揚沒應聲，耳根有些發熱。
藍亭笑着往零食櫃上看，一邊笑着說：“那我更得多買點好吃好玩的了。”
周雲揚擡頭：“什麽？”
藍亭拽下幾包薯片、餅幹、泡芙嘩啦啦扔進推車，有些自言自語地說：“看來得給家裏添置點寶貝，這樣才能吸引你常來玩。”
藍亭本也是說着玩笑，沒想要周雲揚的回答。但忽然就聽見身後不遠處的周雲揚嘟囔：“有一個大寶貝兒就行了。”
藍亭：“……”
周雲揚聲音不高，但這句還是無比清晰地傳進了藍亭的耳朵裏。尤其是那個美麗的兒化音，從周雲揚嘴裏念出來顯得分外勾人，震得他渾身發麻。
他驚疑不定地扭過頭，只見周雲揚将上半身幾乎都壓在推車扶手上，眼睛不知道看着哪裏，好像也只是自言自語了一句。
藍亭開口想說什麽，還沒張口，就見周雲揚微微擡起了頭，皺着眉朝他看了過來。
“怎麽？”周雲揚問。
藍亭咳了兩聲清清嗓子：“……沒事。”
他剛調整好心态呼了一口氣準備去收銀臺，扭頭想招呼周雲揚，只見對方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西，但又分外堅定地小聲說：“和你逛超市，有點想和你一起住了。”
藍亭：“……”
難以招架，這日子沒法過了。藍亭想。
兩人大包小包從超市出來，外面的天已經擦黑了。年後不久，天氣還沒有暖和起來，刺骨的冷風吹過去，讓人禁不住打寒顫。藍亭出超市門之前，圍巾圍了好幾圈，鼻子以下像一個球。
周雲揚看着他的動作，心裏又燃起要買一條情侶圍巾的念頭。
他問：“你這圍巾在哪兒買的？”
藍亭聞言，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圍巾，想了想道：“江北路那邊一個店裏。怎麽了，你想要？”
周雲揚一邊默默記下來，一邊搖頭：“沒事，随便問問。”
藍亭從周雲揚手裏接過一袋東西，兩人走出超市大門。藍亭随意問：“你們什麽時候開學？”
周雲揚心裏默默算了算：“還有不到一周。”
藍亭：“這麽早？藍海好像還要在家裏待十幾天呢。”
周雲揚笑道：“我們學校從來都是開學早，放假晚。”
藍亭扭頭看他，也笑道：“所有學生都這麽說自己學校。我記得我上學的時候大家也都抱怨學校開學早，羨慕別人的學校。其實也差不太多。”
他想了想，又戲谑道：“開學之後能常見面了吧？”
藍亭的眼睛亮亮的，盯着周雲揚笑。周雲揚定了定心，說：“能。”
藍亭并不滿意：“多來我家玩玩。”他剛說完就想起剛才在超市裏周雲揚的話，忙咳嗽一聲揭過了這個話題。周雲揚倒是沒在意，點頭道：“好啊。”
兩人來的這個超市離藍亭家不遠，步行十幾分鐘就到了。不遠處的落日映得半邊天火紅，似乎驅散了幾分寒氣。周雲揚恍惚覺得，他和藍亭這樣漫步在人行道上，倒是有幾分過日子的緩慢舒适。
怪不得所有情侶都喜歡一起逛超市。周雲揚想。好日子不一定要驚心動魄，但點點滴滴鋪滿生活的東西，才更讓大家留戀，人們都是偏愛這種細碎日常的溫暖的。
周雲揚把藍亭送進小區，道了別，擡腳往不遠處的地鐵站走去。
“雲揚。”藍亭忽然叫住他。
周雲揚扭頭，藍亭的頭發被吹的有些發亂，正把手裏兩個購物袋放到地上，随即從懷裏掏出個東西。
“給你的，新年禮物。”
周雲揚接過一看，是一個紅包，摸着的手感，裏面應該是人民幣。
他有些無語：“給我壓歲錢呢？”
藍亭笑得又彎了眼睛：“嗯，壓歲錢。”
“我都成年了。”周雲揚說。
“那怎麽了，”藍亭把周雲揚外套的拉鏈給他往上拉了一些，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藍海我也給他了，你的肯定也不能少。”
周雲揚擡頭看他 ，雖然這麽大還被給壓歲錢總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湧起了一股暖意。
他吸了吸鼻子：“謝謝。”
藍亭伸手揪了一下他的鼻頭：“鼻子這麽紅，是凍的還是感動的啊？”周雲揚擡頭瞪他，還沒說話，藍亭繼續笑着說：“呦，耳朵也紅了。”
周雲揚心裏好笑，一把将藍亭拽過來狠狠的抱了一下，又飛速地在他耳根處親了一下。
他和藍亭好像沒怎麽擁抱過。擁抱的感覺和親吻還是不一樣的，親吻給人刺激與深刻，擁抱的感覺卻更為踏實，好像真的擁有了這個人，真的和眼前的人融為一體。可惜的是，隔着厚重的衣服，感受不到藍亭的體溫。周雲揚遺憾地想。
藍亭的衣服上有股檸檬洗衣液的味道，很好聞。周雲揚有些留戀地放開。
藍亭這次好像沒有多吃驚似的，只是微笑着靜靜看周雲揚。
周雲揚沒再說什麽，拿着紅包飛奔進了地鐵站。
藍亭看着周雲揚的背影，忽然就想起四年前周末那個上午他與周雲揚的分別。他也是這樣看着周雲揚消失在地鐵站的隧道裏。
藍亭擡手摸摸自己的耳朵，呼出一口氣。
他們不會重蹈覆轍了。他不會允許他們重蹈覆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