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山谷之中藏着一塊肥沃蒼綠的平地,數十間矮屋于其間錯落有致,屋旁空地或有林木挺立,或有花草叢聚,聚落外圍有溪水環繞,緩緩流過,看起來彷佛與世無争的世外桃源。
殊不知,此處卻是魔道總壇所在地。
魔道議事廳中,肖揚正低眉斂目,思索着熒惑堂主呈報的計謀。
他臉長得極俊,雙眸是有點狹長的內雙,眸色淺淡,近似冰湖,鼻梁高挺,薄唇绛紅,膚色冷白,是張誘人心魂的容貌。修仙界原來就有許多靈丹或功法能讓人修改容貌,修士通常愈修煉愈好看,但盡管如此,肖揚這張臉在衆修士中,仍是最出彩的。
肖揚輕笑,「到其他門派偷放蒼山有秘寶的消息出去?不錯,但還不夠,你們得把蒼山有秘寶的消息坐實。例如,郁遠。」
眼前熒惑雙堂主臉色為之一變。
魔道總壇在魔尊之下共分五堂,分別是辰星、太白、熒惑、歲星、鎮星,其中每堂設堂主一人,唯有主司謀略的熒惑不同,堂主共二人,為一對雙胞胎。
郁遠曾經是他們的師兄,他們跟郁遠從小就交情好,甚至到最末為了相挺郁遠而背離師尊,叛出師門。
他們能容人說他們任何不好,唯獨不能容人說郁遠不好。
「冷靜冷靜。」肖揚眼皮微擡,看起來一派慵懶,唇角沁着淡淡笑意,「我是不會潑郁遠髒水的。」
杜行遠神色冷淡,一聲未吭,大有你要是污了郁遠的名,我就拿這條命跟你拚了的氣勢。
杜自迩笑咪咪地答道:「是,您不過是又說郁遠是負心漢,又弄了一尊郁遠的身體整天抱着看着,從來沒打算潑他髒水,比較像是想把他弄髒。」
「你這猜測倒是很合理,誰讓他欠我的?」肖揚淡淡笑道。
雙胞胎忍了半晌仍舊沉不住氣,沖過去跟他們魔尊動了手,雖然雙人齊上,但還是敵不過肖揚,肖揚衣袂輕飛,身影如電,不但飛快地閃避過雙人的攻擊,而且一出手就把一對雙胞胎用捆靈索結結實實地捆在一起,強迫雙胞胎面對面抱着對方。
「想吐。」杜行遠冷冷別過臉。
「這是有我的種了?」杜自迩笑吟吟的。
杜行遠一聲不吭。
「光憑你們這身修為,想給他報仇?先跟我多練練。」肖揚眼光有點鄙夷。
雙胞胎反倒沒有不悅。杜自彌這下的笑意才真正到達眼裏,杜行遠還是木着一張臉,氣質卻和暖許多。
肖揚淡淡續道,「回到剛才那主題,我只不過是要你們去引導,如果蒼山派沒秘寶,郁遠當年修為為何遠勝他師尊?如果沒秘寶,為何你們那位『好師尊』明明修為不如郁遠,又被郁遠突襲,卻還是有辦法把郁遠戰得屍骨無存?」
雙胞胎同時一怔。杜行遠微微別過頭去,杜自迩卻還是一臉笑意。
秘寶,衆人總寧願相信是秘寶讓郁遠修為增長飛快,勝過是郁遠天生根骨奇佳,因為前者讓他們覺得自己也能有機會,後者卻只讓人嫉恨。
「懂了?」肖揚薄唇似笑非笑的。
「懂啦。」杜自迩點點頭。
杜行遠比較在意另一件事,「解開。」
肖揚卻沒去解繩索,他只淡淡笑着,「記得我招你們來的時候,說過的話嗎?」
雙胞胎齊齊沒說話。杜行遠已在想方設法拆着繩索,他看起來像跟杜自迩多綁一刻都無法忍受。
「不記得的話,我不介意再說一遍,我要把郁遠失去的,一項一項搶回來,就算要欺負郁遠,那也只有我能做。」
肖揚走出議室廳,「捆靈索一刻之後就會自動解開,我回去抱抱『郁遠』了。」
*
此世間所謂的道,原來并無正魔之分,都是衆生依着各種方法入道,因而求得長生甚至是飛升。
但自從有修仙者飛升之後,被扔回這世界,功力大降,有的成為凡人,有的甚至化為愚癡後,修真界開始愈來愈少修士願意飛升,他們開始專注于如何讓自己活得更長久,甚至即将到渡劫期的大乘期高手,還常自毀境界。
修士不願再飛升,自然衰亡的速度又慢,修真界的修士人數愈來愈多,天材地寶不夠衆修士們搶,終于爆發了各門派大戰,從那之後,出現了正魔之別,以種族和功法為區分。
陽剛之功法為正道,陰柔之功法為魔道,無主之妖獸則歸屬于魔道。
在兩百年前,蒼山派代掌門郁遠曾經想方設法一統正魔兩道,設立制度,将所有靈丹妙藥、法器寶物都分等級、定标價,由正魔兩道所組成的天道盟統一整理并販賣,利潤回歸給各門派,正魔兩道遵循此制往來,終于因為不再需要搶奪靈藥法寶,彌平了正魔之間的糾紛,從此正魔兩道和諧共處近百年,但這一切卻在郁遠背棄師門之後又改變了。
據聞,修真界第一人,人稱鳳臨尊者——郁遠,被其飼養多年的妖獸所惑,下手弑師,他的師尊正是蒼山派掌門人程定山,郁遠終究敵不過其師,落了個屍骨無存的結局。
這妖獸并非郁遠自幼養大的,而是曾威震一方,衆修士都難以收服的白虎妖,原被歸于魔物,直到被郁遠收服,成為郁遠的靈寵之後,才回歸正道。程定山私下勸了郁遠好幾回,說此獸陰邪,将來必有後患。郁遠卻從未放在心上過。
聽說郁遠準備弒師當下,心智早已喪失,被妖獸所驅,完全不認程定山。程定山以浩然正氣力拚妖獸和郁遠,終于在自身重傷之下獲得慘烈的勝利。
那之後,正道舉派蒼山派程定山出來當天道盟盟主,魔道被潑了一身髒水自然不依,幸好程定山因重傷推辭,最後由一個小門派——天陽派的掌門人徐朝陽接管,力求公平。
卻沒料到徐朝陽因憎恨妖獸誘騙郁遠,迫得蒼山掌門師徒相殘,落得這般下場,對魔更是無絲毫善意,郁遠留下來的制度大多被舍棄,正魔兩道再度陷入紛争近百年。天道盟後來改為正道盟,由諸名門正派參與,在近年才重新由程定山接任盟主。
而魔道在之後陷入多年峰火,直到這幾年,前所未聞的修士——肖揚在魔道橫空出世,他由小門派開始戰起,風馳電掣般地将整個魔道統一、收入囊中,他治下嚴明,雖跟郁遠當時風格不相同,卻隐約有幾分郁遠的影子,只這三年,就讓魔道再度成為能跟正道抗衡的存在。
當時郁遠在名門正派的名聲一夕盡毀,蒼山派之中自然不缺原本挺郁遠的弟子出來潑郁遠髒水的,杜氏雙胞胎是唯二反過來與恩師恩斷義絕的,他們兩個年紀雖小,然根骨上乘,一進門就挂在程定山門下,名義上為程定山關門弟子,但實際上都是郁遠在教導他們二人,郁遠跟這兩位小師弟的情誼也最好,因此,他們無論如何都不相信郁遠真的會做出這種事,反倒最不信任他們師尊。
肖揚找到他們的時候,他們正被蒼山以及其友派追殺,畢竟蒼山派為求叛徒能被解決,祭出了一整條靈脈,能殺他二人者可得,這樣的酬庸還是很吸引人的。
當然在這其中,假意追讨,實則默默助他們兩人一臂之力的不是沒有,但是大多不敢聲張。這對同在化神期的雙胞胎兄弟默契十足,加上有人暗暗放水,就算沒人明着相救,還是能保住性命。
肖揚當初只跟他們說一句話,他們就決定跟肖揚走了。
「跟我走,我是來幫郁遠報仇的。」
郁遠在正魔兩道安定下來之後,就帶着他家妖獸雲游天下去了,中間的歷練際遇他們并不知情。他們并不認識肖揚這個人,但在當下,明着願意站出來的人,唯有肖揚。
前途茫茫,跟肖揚走不見得比較不好,況且他們有着同樣的目标——想要一個真相。
肖揚在一路輾壓魔道的同時,陸續搜羅到幾個跟郁遠交情不錯的魔修,一個個都是願意為郁遠賣命的,成了其他堂的堂主,其中幾個都還是原來郁遠所在時期天道盟的重要幹部。
郁遠當初用人唯才,從不分正魔,這也是後來程定山最厭惡的一點。
這些修者不論正魔,後來全甘願給肖揚賣命,他們無論個性如何,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他們性格之中還有一點獨特的天真,祈求着還給郁遠一個公道。
如果名門正派給不起,那他們就自己要。
恐怕也因為這原因,雖然肖揚氣質偏冷,看起來并不親人,但他們幾位跟肖揚處久了,都不太怕他,尤其是女修,雖然沒人動手,可是總私下讨論着好想摸肖揚的頭發、好想在他身上蹭,倒不是男女之間情愛,就是一種她們也說不上來的情緒。
但這一年,當魔道總壇幾次遷移後終于确定最終尋址在這裏,肖揚也大大方方地展視他的收藏。
對肖揚來說,東西藏着反而更讓人好奇,倒不如大大方方讓大夥看個夠。
他的收藏,竟是一個跟郁遠別無二致的人。那人還在昏睡中,不知道到底是玉石所雕,還是尚未涵養完全的鏡靈所化,總之就跟沉睡中的人偶一樣。
不能忍受別人玷污他們真正如兄如父的郁遠的雙胞胎當下就跟肖揚打了一頓,當然,雙胞胎沒打贏。
肖揚那時也是把雙胞胎捆起來,挑起唇露出淡笑,「我如果想污,還需要等到現在?你們倒是看看,我跟郁遠功力誰比較強。」
雙胞胎當時一同錯愕。雖說中間過了一百年,但他們還不知道郁遠出事當下,到底是肖揚強還是郁遠強。
其餘幾個堂主都是後來郁遠的朋友或下屬,倒是相對淡定得多。
感情這種事,哪能讓人說長道短,肖揚連個人偶都要做成郁遠的樣子,還要這樣珍視,就算過度執着,又怎麽樣?郁遠人都死了,難不成讓人活過來甩肖揚巴掌?
這種事,不該也不歸他們管。
「還以為是什麽大事呢。就這樣?」歲星堂主蔔烈植莫名其妙。
「看出來了。」辰星堂主白桐笑道。
「我也看出來了。」太白堂主胡蝶跟着點頭,「這是真愛了。」
雙胞胎一臉茫然,不管愛笑的杜自迩,或總是一臉冷淡的杜行遠,臉上都有着問號。
同時,鎮星堂主裘今衍只是看着那個「郁遠」,若有所思,半晌後他發言,「我們能開發這種偶賺錢嗎?我們很缺錢用,臉可以讓大家自己選,愛誰換誰。」
肖揚思索了一下,「好像不錯,郁遠以外的人都讓你出。」
「那我要訂做兩個男的。」胡蝶說道。
「我也要。」白桐也跟進。
「給我五個吧。」蔔烈植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阿植哥你很餓啊。」胡蝶含笑,「臉想放誰的?」
「臉不重要,有得吃就好。」蔔烈植答道。
「你們不覺得,你們該先問問尊上,我們到底有沒有那麽多材料能做那麽多偶?」杜自彌笑臉盈盈地戳破這群修者。
不能說他完全不在意,但畢竟肖揚再怎麽毀郁遠名聲,也就是他們幾個知道,想想就沒那麽氣了。
杜行遠臉色還是冷淡,眼神卻默默表現出贊同的意味。杜自彌幫着他說出了話來。
「這是個好問題。」肖揚微笑,轉向鎮星,「自然是沒有。我把材料名給你,你去想辦法弄吧?」
說完,肖揚兀自搖了搖頭,「現在跟傀儡還沒什麽兩樣,還不能賣,等我把他養活了,再來看看要怎麽弄出一樣的來賣吧?」
「喔。」一群堂主除了雙胞胎以外,都有點沮喪。
一群人全退下去。
只有肖揚柔情蜜意地望着他的郁遠,微笑地說道:「負心漢,差不多該醒了。」
*
房間的門被敲了敲。
「郁大畫家,我能進來嗎?」
郁遠剛結束最後一筆,眼光還在看着自己的畫,聽到他媽叫他,說道:「進來啊。」
郁媽走了進來,看到郁遠的畫,眼睛倒是比郁遠還亮。
那是一頭毛色純白夾雜着黑色斑紋,凜凜生風的白虎,在山林裏悠然漫步的畫,蓊郁的樹林和碧綠的野草襯得白虎黑白相間的紋路更為鮮明,畫的最旁邊還畫了一片深黑衣袖,露出一截勁瘦的皓腕,圓潤纖長的手指往老虎的方向伸出去,像是等着撸老虎,或是在等待着老虎追上來。
亮金色的光束從樹林間篩落,細碎地映在白色的老虎和那只手上面,打上燦亮的光點,有光影、有風。
「deja vu了!」郁媽看着那幅畫,雙眼迸出光彩,「我今天剛看了一樣的文!」
郁遠頭有點痛,腐女這種生物真的很奇妙,他再不轉換話題,他媽現在立刻會在這裏把今天看的文從頭到尾,連細節都一字不漏地告訴他,說着那究竟多萌又多萌,還要他附和上幾句。
偏偏他完全不能感受到他媽所謂的萌點是什麽——兩個好看的男人抱在一起很萌?!
在他看來,兩個好看的男人抱在一起就是兩個好看的男人抱在一起,跟萌扯不上一毛錢的關系。
他媽就會用一種無敵鄙視的眼光看着他,眼裏明白地顯示出直男就是一種腦袋裏灌了泥漿,超級食古不化的生物!
他都還不确定自己直的還是彎的,在他媽的眼中,已是燙過離子燙的那種直度。
生為一位重度腐女的獨生子,他心很累。
他迅速轉移話題,「媽,你進來找我要做什麽?這裏味道不好。」雖然窗戶和空氣清淨機都開着,此刻還是有顏料的氣味,郁遠甚至還戴着口罩。
「叫你出來吃東西啊。你今天整天都埋在這裏,不餓?」郁媽被自己的兒子訓練到非常能忍耐了,連晚餐都壓抑下來,沒叫他出來吃。
郁遠被這一問,饑餓感一瞬間襲上大腦,「嗯,好像有點。」
畫畫時的郁遠,對時間的流逝很容易失去概念,對己身的感受也會降得很低,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只在大腦和雙手,從來不會覺得肚子餓。
郁遠想順手先把東西清理好,被郁媽阻止。
「先出來吃東西,等等再整理你的畫材,不然我怕你洗好整理好,我和你爸得先幫低血糖的你叫救護車送醫了。」
「哦。」
郁遠抓過手機,移動腳步才發現頭真的有一點點暈,想想他好像是早上快十一點起床吃了個早午餐之後就埋進這裏,一路畫到現在晚上九點半過後了。
去仔細地洗過手,走到客廳,他收到正在看電視的爸爸的譴責眼神,「男的也好、女的也好,快找個人照顧你,放過我老婆吧。」
「我自己可以照顧自己啊。」郁遠看着桌上冒着煙的牛肉面,食欲整個被勾起來。
他雖然忙起來沒日沒夜的,但确實是一個美食主義者,非常愛吃好料。
郁媽鄙夷,「每天都無意識實施一六八的人,沒資格說這種話。」
「一六八?」郁遠果然聽不懂,他飛快坐到餐桌,餓死鬼投胎似地扒着那碗面。
「時下最流行的減重方式。」郁媽憤怒,看着身形清瘦的郁遠,「你這個不需要減重的人滾遠一點。」
「媽你也不用啊?」郁遠嘴巴還塞着一大口面,含糊不清地說道,「你那麽瘦也不用減重啊。」
郁媽開心了,剛才還叫郁遠滾遠一點的她,坐到他面前來。
郁遠邊嗑着那碗牛肉面,心裏警鈴大作。他懷疑他媽又要來跟他傳教了。
他默默搬着那碗牛肉面往旁邊移動。
郁媽再度往他靠近一點。
郁遠又搬遠了一些。
郁媽終于不耐煩地一拍桌,「牛肉面還給我!」
郁遠的手把牛肉面抱得死緊,「超好吃的,不還。」
郁媽瞇起眼,「要不要聽我說我今天看的文?」
郁遠委屈,嗚這碗牛肉面實在是太好吃了,他就要因為牛肉面賤賣自己的尊嚴了,「母上大人,你這是強逼民男啊。」看到客廳還有個人涼涼地在轉着電視,「你怎麽不去找爸爸?」
「他比你還木頭,我找他說個頭!」郁媽憤恨。
看電視也中槍,但并不準備反駁,因為真不想被傳教的郁爸:「……」
郁媽不屑:「他連封面到底是兩個男的還是一男一女都看不出來,你覺得他能懂?!」
「那也不能總是虐待……」郁遠剛分神看他爸一眼,碗瞬間被他媽搶走。
「不聽?」郁媽雙手抱碗,一有你不聽我就整碗抱走的架勢。
尊嚴算什麽?它能吃嗎?!它比得過牛肉面嗎?!不,不行!郁遠立刻畢恭畢敬地看着他媽。
「聽聽聽!我愛耽美!我愛BL!此刻我有如回形針一樣彎,能附和你所有萌點!真的,我全部都能聽懂!」郁遠水潤的雙眸亮得出奇,看起來特別真誠。
「真的想聽?」郁媽瞇起眼。
「真的。」郁遠點頭。
「好吧,我勉勉強強跟你說。」郁媽把面碗還給郁遠,「我今天看的那部作品的主角跟你同名同姓。」
「跟你兒子同名同姓你還看得下去。」郁遠随口說道,致力進攻牛肉面。他媽真的太會做牛肉面了啊,用牛骨和大量蔬菜熬制的湯頭,鮮甜滋味好,牛肉炖得軟嫩,配上手工面條,他應該還能再吃進一碗。
郁媽滔滔不絕,「因為他跟你真的很像,是個長得超級好看的蠢直男,代入完全不違和,而且那個攻是一頭白虎,就像你今天畫的這頭,一模一樣。啊對,那個郁遠還跟你一樣,又懶又怕髒,都穿黑衣服,所以你說你今天的畫是不是有既視感?」
郁遠還沒吃完,根本有聽沒有進,答得特別敷衍,「對。」他畫那幅畫只是因為昨晚夢到那畫面,覺得太有感覺,跟既視感沒半點關系,他要是知道他媽今天會看這文,他絕對不會畫。
郁媽危險地瞇起眼睛,燦出笑容,「你還想再吃一碗嗎?」
正在吃最後一口的郁遠敏銳地發現不對勁,他笑得非常甜蜜:「想啊,媽,你說那頭老虎跟那個郁遠怎麽樣了?」
郁媽心情不錯,笑吟吟地問,「要我再幫你煮一點面嗎?」
「要,拜托。」
郁媽站起來,郁遠不敢沒心沒肺地滑手機,怕他一滑就沒面吃,特別巴結地跟着他媽到瓦斯爐前。
郁媽很快地煮沸水,将手工面條往滾水裏扔,「郁遠就是個又渣又蠢的直男,老虎早就暗戀他很久了,郁遠偏偏只把老虎當成世上最好的寶貝,嘴巴上說着我最愛你、我只喜歡跟你在一起,事實上卻把那老虎當寵物而已。」
「……哦。」随侍在側的郁遠就忍不住問,「可是老虎不是寵物的話,那還能是什麽?」
他不敢說:媽你口味好重,看獸人就算了,那個人還跟你兒子同名同姓,你真的一點心裏障礙都沒有嗎?
他聽起來都別扭死了。
郁媽把目光從那鍋滾燙的面移到郁遠臉上,「那是修仙文,老虎是妖獸,可以變成人的,而且郁遠家的老虎,只在他面前變成人!這不萌嗎?」
郁遠心想反正面條已經在煮啦,總不會不給他吃,「他是郁遠家的老虎,只變身給郁遠看有什麽問題啊?我不懂,他有機會在別人面前變嗎?應該沒有吧。」
郁媽氣得拿長筷子亂戳白色的泡泡,「啊!氣死我了!你果然完全get不到萌點,可惡的直渣男!」
郁遠被罵得莫名其妙,「我哪裏渣了?」
郁媽很激動,她這兒子也是徹頭徹尾、不解風情的直男,代入感實在太強,「那文裏的郁遠就是跟你一樣!呆得沒藥救!明明自己也愛老虎愛得要死,還不知道,就是渣!」
「哦。」雖然郁遠不懂這邏輯,呆頭鵝怎麽就渣了,但為防他媽等等把面條全拿去回收,他很配合,「他渣。但我不。我連只貓都沒養過耶。而且我們這裏沒有貓咪會變成人。」真令人安心。
「他渣,但他還有只老虎,而且那老虎還超厲害的,你呢?你有伴嗎?遲鈍到連只螞蟻都不想跟你在一起。」郁媽說一說又來氣了。
「……我也不是很想跟螞蟻在一起好嗎?」郁遠咕哝道。
「……不想談螞蟻的話題。」郁媽見面條煮得差不多了,把面條撈起,加上鍋裏煮好的牛肉湯,又是一碗熱騰騰的牛肉面,「你說吧,你現在是要聽我聊那本書的郁遠,還是要聽我煩你找個人談戀愛?」
究極的選擇,郁遠想選擇死亡,但郁遠不能說。
郁媽端着牛肉面,一副看郁選的表現決定處置方式。
郁遠還是選出來了,「聽那個郁遠吧。」反正跟他沒半點關系。
郁媽點點頭,「那還差不多。」
于是郁遠又花了吃一碗面的時間,聽他媽講那位郁遠到底多呆,受難之際竟然捅了他家白虎一劍,推老虎下山谷,就為了護他家白虎的安全,不讓他家白虎被別人撿去養。
「你說這不是愛嗎?」郁媽很激動,「不是愛的話,他會對那白虎占有欲這麽強嗎?」
郁遠吃面吃得唏哩呼嚕,根本沒仔細思考,只是胡亂回答,「我想那是愛吧。」
「就是!」郁媽有種找到知音的快樂,「你說,白虎把他救好之後,難道不該關他小黑屋,對他這樣那樣嗎?」
郁遠終于吃完了,再不受拘束,「媽,你覺得跟你兒子讨論到這種話題真的好嗎?你要不要跟你老公讨論一下這樣那樣的過程?」他飛快站起來,走到水龍頭下,将碗盤沖好,丢進洗碗機。
「啊——」郁媽以煩躁的尖叫結束這一回合。
郁遠進去收拾清洗他的畫具,邊收邊想,恐怕得教他媽上網多認識一些同好,不然他媽不知道還要煩他煩到什麽時候。
他卻不知道,郁媽網絡上的同好早就一籮筐,只是在現實裏無人可聊,實在郁悶,腐女魂燃燒時,面對的男人一個比一個還要木,實在悶死她了,反正兒子看起來比老公有救,自然強迫兒子中獎。
郁遠很快就把這件事抛到腦後,他終于整理好那些畫材,去洗了個澡,随後就玩游戲、追新番,跟朋友練肖話到半夜兩點,終于甘願上床睡覺。
可能是被他媽媽強制灌輸修真界那個郁遠的故事,他這天的夢特別奇怪,前面都是一片模糊,最末才看到一個黑衣服的男人,墨色長發微動,纖長的手拿着一柄劍,那劍身極薄,銀亮寒芒四射,看起來彷佛是削鐵如泥的利器,男人将那柄劍用力地捅進一頭白虎的身體中,将白虎推落山谷,那男人最末轉過頭來,露出一抹笑。
那張臉郁遠無比熟悉,他每天照鏡子總會看到——那是他自己的臉。
他被吓得驚醒,眼前卻不是他平常的房間,眼前的人不是他爸、不是他媽,而是一個容貌俊美非凡的男人,男人的雙眸顏色淺淡,是所謂的霧藍色,發色漆黑,重點是非常長,而且穿着古裝。
「我是在作夢吧。」郁遠喃喃自語,「讓我再睡一下。」
他閉着眼睛要自己睡回去,然而模模糊糊之間卻總覺得有道灼熱目光正對着他,這下他真的睡不回去了,正想睜開眼跟他媽說,別再逼他了,他立刻去請婚仲弄個十場相親,不管對象是男是女,他都參加。
沒想到一睜開眼,眼前映入的,還是男人那張過份好看的臉,此刻,那眸子盛着淡淡的笑意,上方睫毛微卷。
郁遠像是被雷劈到一般,突然間一個激靈,他伸手抓着自己的頭發,發現自己現在也成了一頭長發,腦子瞬間就懵了,弱弱地問道:「你是誰?我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