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要說北方的風像刀子, 那南方的風就是沾着水的刀子。

皖省位置相對居中,算不上真正的南方, 但冬天一到,北方有暖氣,南方如粵省氣候适宜,只有中部地區不上不下。

在鄉親們的圍觀下,虞秋到底扛住了刺骨的寒風,背脊挺得很直。

沈明登不動聲色站在上風口,替他遮住一些, 虞秋悄悄挪到他肩後,拎着行李包,随着人群往村裏走。

鄉親們見到沈英山很熱情,對沈明登和虞秋也是大加贊賞。

村裏還有不少小孩湊過來看熱鬧。

他們住的地方多丘陵,村子都在山溝溝裏, 山路七拐八彎, 出入并不方便,即便是當今時代, 信息也算不上暢通。

村子裏多的是空巢老人, 抑或是老人帶着留守兒童。

小孩們見識少, 看到氣派的四人,都覺得他們是世上最好看的人,紛紛瞪大了眼睛,甚至壯着膽子喊道:“哥哥真好看!”

沈明登氣勢強,有些小孩怕他, 所以目光都聚集在虞秋身上,誇的也多是虞秋。

向顏早有準備,從袋子裏抓出一把糖果, 笑眯眯地散給孩子們,孩子們一哄而上,接了糖果就想跑,又被家長拽回來摁着頭道謝。

場面又熱鬧又好笑。

虞秋被這種氛圍感染,眼眸彎彎的,立在陽光下,寒風肆虐中像株俏生生的小白楊。

有人忍不住感嘆:“比大明星還好看呢。”

只要是誇自家孩子的話,向顏聽着都舒坦,糖果散得更多了。

村長等人很健談,一直陪在沈英山身邊滔滔不絕,說着村子裏的發展和建設,沈英山面露微笑,時不時評價幾句,沒什麽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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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裏訂了席面,還請沈總、向總和兩位青年才俊賞光列席,知道你們這次回來過年,大家夥兒可高興了,都盼了好些天呢。”村長特意學了文绉绉的漂亮話,說得連虞秋都生出雞皮疙瘩。

盛情難卻。

沈英山笑着說:“大家都太客氣了,要不我們先回家休整一會兒,再過去跟大夥兒說說話。”

“你們長途奔波,應該的應該的。”

沈家的宅基地還保留着,沈英山賺了錢後,就推掉了老房子,重新蓋了雙層小別墅,不算高調,跟現在很多農村的小洋房差不多。

虞秋第一次來,還帶着幾分新奇。

回來之前,向顏就已經托人購置了被子,就是還沒鋪。

她放下行李,招呼沈明登:“你跟小秋住樓上,先把行李搬上去,等會有人送用具過來,再整理。”

沈明登一人拎着兩只行李箱,帶着虞秋上樓,站在好幾個房間前,問:“你睡哪間?”

“分開睡麽?”虞秋微微瞪大眼睛。

“咳,”沈明登一本正經道,“要鋪兩張床,行李也得分開放。”

“哦——”虞秋拖長音節,“是要做做樣子。”

“嗯。”

“那就中間。”

說話時,有人抱着被子上樓,是村裏的嬸子們,見到兩人立刻笑得見牙不見眼:“被子送來了,要不給你們鋪上?”

“謝謝嬸子,我們自己來就好。”虞秋笑着婉拒。

“那行,我們先下去了。”

墊被、蓋被、床單、被套等一應俱全,虞秋和沈明登鋪好兩床被子,村裏來喊人了。

他們要去參加酒席。

酒席是村裏人專門用來歡迎沈家人的,菜色弄得很豐富,就是天氣寒冷,菜剛上桌沒多久,熱氣散了,湯汁兒都凝了一層油皮。

整個席面葷菜占了大頭,都沒幾個素的,做得偏重口味,虞秋很少動筷,但跟同席的人聊得不錯。

有些人帶着鄉音,他聽不大明白,向顏便笑着在旁幫着回答。

“是呀是呀,在華京大學念書……啊呀,還這麽小,不着急交女朋友……你說明登呀,他就愛工作,我也管不了他……”

鄉親笑着說:“你養了兩個好兒子呦!”

向顏笑容更甚:“确實都是好孩子。”

在場的人好話一籮筐,向顏的笑容就沒落下過。

酒席結束,沈英山和向顏留下來,虞秋則和沈明登一起回家。

鄉間的路也鋪了水泥,比泥巴地方便許多,就是時不時碰上雞鴨鵝的排洩物,得避着走。

沈明登問:“沒吃飽吧?”

“有點,不過帶了點零食,回去墊墊肚子。”

虞秋眺望不遠處的小土丘,山上的竹林松樹青郁郁的,襯着碧藍的天空,格外高闊深遠。

他由衷笑起來,“鄉下的空氣真的很新鮮。”

透着一絲甘甜。

“晚上想吃什麽?”沈明登問。

虞秋想了想,“有菜嗎?”

“可以跟老鄉借點自種菜,山上應該還有冬筍,正好你喜歡吃筍燒肉,我等會去挖一些。”沈明登小時候就挖過筍。

虞秋眼睛一亮,“新鮮的冬筍!我也去!”

兩人回家後,向鄰居借了挖筍的工具,并肩朝山上走。路上碰到鄉親,大家都熱情地打着招呼。

沒走幾步遠,就能聽到身後并沒有壓得很低的議論聲。

虞秋往沈明登肩上靠了靠,望着不遠處的竹林,心裏面忽然感到很平靜,一切的煩惱和喧嚣都随林間的風飄散而去。

下午的陽光暖融融的,照在身上舒坦得很。

上山的路不好走,有些枯黃的落葉鋪在地面上,遮住突起的根莖,一個不慎就會被絆着。

這裏沒人,沈明登大大方方地牽着虞秋的手,小心邁過崎岖的山路,看到一個竹筍,停了下來。

細碎的光斑随風搖曳,影影綽綽的,仿佛在低語呢喃,丁達爾效應下,柔金色的光線成束成束地散射在枝葉縫隙間,幽然而靜谧。

虞秋掏出手機想拍下來,忽然有個黑影閃了一下,他定睛看去,是個瘦小的女孩,背着髒污的竹簍,手裏拿着鏟子,從灌木裏走了出來。

破舊的棉襖,凍皴的臉,亂糟糟的麻花辮,約莫有五六歲。女孩愣愣站在那兒,大眼睛裏閃爍着無措。

沈明登挖出冬筍放入筐中,也看到了小女孩。

他不擅長跟小孩打交道,但也能看出小女孩的緊張和忐忑,便往旁邊錯了錯身,留出一條道來。

虞秋卻弓下腰,雙手撐在膝蓋上,讓自己變矮一點,笑着問小女孩:“小妹妹,知道哪裏的筍比較多嗎?”

小女孩沒作聲。

他又笑着問了一遍。

小姑娘木讷地點了點頭,伸手往上指了指。

她剛從上面下來,那裏有不少筍,可她力氣小,挖不了幾個。

虞秋繼續問:“可以帶我們去嗎?”

小姑娘點點頭,麻花辮抖了抖,蓬亂的發絲在陽光下肆意飛舞。

本該是天真爛漫的年紀,卻獨自跑到山上來挖筍,虞秋心裏暗嘆一聲。

他拉着沈明登的手,跟在小姑娘身後,确實看到不少嫩筍。

村裏人少,又多是老人家,所以這些筍再瘋長也沒什麽人管。

沈明登輕松挖出一根。

小女孩忍不住捏緊了籮筐的背帶,大眼睛裏流露出羨慕。

虞秋瞅了瞅她的籮筐,裏面沒幾個筍,有的形狀還很奇特,顯然是挖壞了。

等沈明登又挖出一個,他便捧着三根筍,遞到小姑娘面前,真誠道:“謝謝你帶路,這些都送給你。”

小姑娘下意識搖搖頭,眼底卻有幾分掙紮和猶豫。

“你幫了我們,我們謝你的,收下吧。”虞秋直接将筍放進她的背簍裏。

感覺到籮筐的重量,小姑娘愣了一下,倏地笑彎了眼。

她背對着太陽,陽光恰好從她頭頂的枝葉間落下,溫柔地撫着她的發頂,皴紅的臉像綴在林間的山楂果,讓人心頭發酸,純真感激的笑容,又讓人心裏面暖融融的。

虞秋心神震顫,凝視小姑娘的笑顏,有股沖動遽然湧起。

他想将這幅場景記錄下來。

用他的針線。

小姑娘背着竹簍漸漸消失在視線中,虞秋轉過身抱住沈明登,軟軟道:“貿然把你挖的筍送出去,你不會怪我吧?”

“要怪的。”沈明登低首親了親他的眼睛。

“怎麽怪?”

“罰你晚上暖被窩。”

“誰給誰暖還說不定呢。”

“剛才在想什麽?”

“我在想,我的世界還是太小了,以後我想多出去走走,見識更多的人,發現更多的美,用針線将他們記錄下來,好不好?”

沈明登問:“那我呢?”

“你呀,”虞秋笑起來,眼眸映着光,像極了晶瑩剔透的寶石,“當然是給我暖被窩。”

“嗯,別跑太遠。”沈明登說。

“為什麽?”

“怕你樂不思蜀,留我獨守空房。”

虞秋仰首吻上他的唇。

“那你陪我去啊。”

沈明登擁緊了他。

返家時,向顏和沈英山也已經回來了,兩人正興致勃勃地清點年貨。

“怎麽挖了這麽多筍?”向顏驚訝問道。

沈明登:“打發時間。”

虞秋抿唇笑了笑:“向姨,是我想吃冬筍炒肉。”

其實是他們想在林子裏多待會兒,畢竟那兒沒什麽人,不用藏着掖着。

“那晚上就吃這個!”她頓時沒了意見,“我現在就去打理。”

家庭富裕後,向顏很少親手幹活,但年輕時的手藝還在,晚上燒了一大盆香噴噴的冬筍燒肉,味道特別好,四人都多吃了一碗飯。

飯後虞秋拉着沈明登出門散步。

夜色深濃,山村的晚上只餘下寧靜。天穹廣闊,星河爛漫,連月色都比城市的皎潔明淨。

虞秋仰望着星空。

他的手被另一只手緊緊牽住,溫熱的,包容的,那只手就像牽引風筝的線,不論風筝跑到哪裏,都不會迷失方向。

“沈明登。”他轉身。

月色下,男人的眼眸溫柔得不可思議。

“嗯?”

虞秋抱住他,目光深深地描繪着他的輪廓,眼底躍動着細密綿長的情意。

“真的好喜歡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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