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心蕩漾

但這條路說實話有些難走。

為了盡快走到這人心底,崔缇含淚吃兔頭。

說是含淚,一點都不為過。

她口味清淡,不是為保持纖弱的身材故意清淡,是十幾年來過慣沒油水的生活,乍吃這麻辣的葷味兒,味蕾受刺激,眼睛也受刺激。

辣得人想哭。

她鼻頭微紅,眼睛也微紅,嘴唇沾了一層薄薄的油光,吃相斯文,卻也笨拙。

衆所周知麻辣兔頭這東西吃起來講究技巧、耐性,崔缇是個盲人,且是個在吃食上沒多少耐性的盲人,諸如兔頭、雞爪之類的東西,放在以前沒準為了果腹也能囫囵嚼了。

富貴滋潤的日子過了幾天,她被喂到嘴邊的兔頭逼得淚眼朦胧,嗓子眼像是着了火,火。辣辣的,辣勁直往天靈蓋沖。

這還不算。

兔臉頰的肉最多最好咬,幾口下去,崔缇嘴巴張開不知往哪下嘴,茫然地看了看身邊興致勃勃的吃兔大戶。

裴宣仿佛發現什麽有趣好玩的事:“吃這邊。”

兔頭調轉了方向,崔缇哪曉得哪是哪兒,張嘴接着啃,笨兮兮的,煞是可愛,且她生得美,臉色紅透,許是被辣的,眸子裏存了水意,水波蕩漾,裴宣的心也跟着蕩漾。

這感覺太奇妙了!

“好吃嗎?”

崔缇咽下不多的肉,感覺整根舌頭不像自己的了,麻麻的,她恍惚一霎才想起回答裴宣的話,語氣控制不住地委屈:“好吃。”

裴家嫡長子乃西京頭一號正人君子,奈何彼時的君子見了自家娘子言不由衷的情态,也有想逗弄的時候。

她眉毛彎彎:“有多好吃?”

崔缇暗惱她欺負人,又實在想順着這條捷徑紮根在她心靈深處、與她親密無間,悄悄吸了口氣,聲音低柔:“天上龍肉,莫過于此。”

裴宣一愣,繼而肩膀輕顫,捂嘴笑得不能自已。

“……”

有那麽好笑麽?

崔缇不明白,心坎慢悠悠竄上一股揮之不去的羞赧。

若她看不見還好,巧的是擡眼裴宣那張放肆的小臉便闖了出來,她固然愛她歡喜,愛她笑起來明燦動人的臉龐,可這也……

這也太過分了罷。

她脾性好,不愛與人鬥嘴,明知故問:“夫君,你笑夠了沒有?”

裴宣沒有笑夠,但她不敢再笑,尤其思及入夜兩人将要面臨的局面,她心肝顫了兩顫,如何都不敢得罪眼前的好姑娘,又見她嘴巴被辣得紅紅,取了牛乳來為她倒在玉碗:“娘子謬贊,娘子若喜,以後你我可每月共享此等美味。”

這話說得促狹,崔缇慶幸她沒再提“龍肉”一事,面上的羞紅遲遲無法消退,低眉間念起以後要月月嘗這沒多少肉、不知好吃在哪裏的兔頭,倏然懂了何為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她現在不僅腳疼,臉疼,喉嚨也疼,不禁為未來的自己默哀幾聲。

守在飯桌旁的白棠心裏啧啧稱奇,果真人不可貌相,單看外表誰能想到郎君也有促狹的時候呢,明知姑娘吃不得這難啃的兔頭,還約好每月共享,也是姑娘咬着牙不松口,不肯說出實情,這兩人在一起倒是有意思極了。

取笑哄勸一番,裴宣哪能不知她的娘子與她口味不同,趁着崔缇低頭喝牛乳的功夫,她自個卷起袖子,微眯着眼,慢條斯理地認認真真吃這麻辣兔頭,每一絲肉都不錯過。

崔缇默不作聲偷觑她,一邊感嘆裴宣吃東西的樣子和寫字時一樣好看,又更生動一些,一邊佩服她一絲不茍的吃法,能将這兔頭的精髓吃得幹幹淨淨。

又一口牛乳入喉,辣勁兒緩和過來,她的腦子似乎也跟着清醒過來。

裴宣……裴宣吃的是她剩下的兔頭?

號鐘懷裏的兔兒也在歪着腦袋看吃得津津有味的裴郎君,沒一會裴宣解決掉手上的兔頭,擡手拿起另一只。

她食欲大開,半點不受影響,崔缇得了機會瞧她,忍不住猜測她此番獻殷勤所為何事,成婚幾日,按理說,遠不到會做對不起她事的地步。

便是前世,這人也恪守’夫道‘,從不與外女往來。

會是什麽原因呢?

裴宣吃到一半想起今日将麻辣兔頭擺上桌的緣故,見崔缇杯子已空,吩咐廚娘上菜。

菜是新做好的,清淡爽口,色香俱全,上頭冒着白煙,充斥人間煙火氣,大事要緊,裴宣放下手中美味,親自為娘子布菜。

“你大概不喜歡味兒沖的吃食,是我考慮不周,原以為我愛的,娘子也必定喜歡……”

“我、我很喜歡!”

崔缇着急辯駁:“我真的,真的很喜歡。”

然後她看到裴宣莞爾,顯然是不信的樣子:“可以喜歡,當然也可以不喜歡……”她笑了笑:“我喜歡娘子自在,随心。”

白棠心道:郎君說話就是中聽。自在,随心,多少人活一輩子都得不到這兩樣。

崔缇懂了她的意思,底氣不足道:“你怎麽看出來了?”

她用心不純,哪裏是喜歡是吃兔頭,分明是喜歡借着吃兔頭讓兩人關系更進一步。

更進一步……

她偷瞟為她布菜的裴宣,腦子裏再度胡思亂想,都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行光這是……

“快吃罷。”

長筷塞到她掌心。

崔缇安靜用飯,身畔是吃得滿足、難得放縱的西京第一坦蕩君子。

她眼簾低垂,入口的是香軟米飯,再吃一口,是她喜愛的糖醋魚塊。

裴宣用餘光瞧了眼,破天荒地冒出一個念頭:死囚上路前都會吃一碗斷頭飯,豪氣的漢子腦袋掉前會喊一聲“十八年後還是一條好漢”。

她披着男子的殼兒,要做那等親密事,事還沒做,兔頭先吃上了,只是兔兒本就是膽小的,她再怎麽吃也不能壯膽,鬧得如今“入夜就寝”四字在心坎轉一轉,她就惶惶然緊張地受不得。

若缇缇失。身于她,後醒悟她是實打實的女子,到那時她該怎麽賠罪?

便是賠,可賠得起?

在大昭,女子的清譽大過天,有時比性命還要貴重,阿娘拿捏住這點迫她行事……

裴宣擰着眉,頓覺這比龍肉還好吃的兔頭到了嘴裏竟不是滋味,整個人憂心忡忡,患得患失。

千般愁緒鎖在眉心,旁人瞧不出異樣,但崔缇敏感察覺到了。

“夫君?”

裴宣立時驚醒過來:“娘子。”

崔缇笑容溫婉:“我想再嘗一口。”

兩人合分了一只兔頭,容易吃着的肉進了她肚子,需要技巧才能勾着的精華入了裴宣口。

午後勤奮好學的裴郎君罕見地

沒捧着書本,而是帶嬌妻出門游湖。

西京風景秀美,碧水湖湖面寬廣,一望無垠,大船之上,裴宣攬着崔缇細腰仰面吹風,有飛鳥路過她們頭頂的天空,聽着鳥叫聲,崔缇感覺到歲月靜好。

只這次她們各懷心事,各自揣摩,沒真正嘗到游湖的樂趣,夜幕便在清風吹拂中降了下來。

星綴滿空,明月高懸,晚膳裴家人齊聚,離桌前收到阿娘的暗示,裴宣一顆心仿佛到了懸崖邊,只差一陣狂風湧來,就要萬劫不複。

“都下去罷。”

“是。”這

號鐘點燃大夫人為郎君準備的香爐,與繞梁、白棠一前一後躬身退去。

門扇掩好,淡雅的氣味徐徐飄出獸口,恍若狻猊吐露一團香霧。

從白日到現在,她态度很是古怪,容不得崔缇不多想。

內室落針可聞,燈罩內的燈芯發出噼啪一聲,驚着’做賊心虛‘的正人君子。

裴宣清清喉嚨站起身,腿腳發軟:“娘子,夜已深……”

崔缇耳朵又紅又燙,怕會錯意鬧出笑話,輕輕點頭。

扶着她來到床沿,看她面若桃花,羞色蔓延,裴宣匆忙低下頭不敢多看,盯着姑娘家的繡花鞋發呆,心怦怦跳。

她這邊怦怦跳,崔缇這邊小鹿亂撞,氣息微亂。

她不傻,明白今日裴宣所有的不對勁約莫是因着今夜将要發生什麽。

“娘、娘子……”

“嗯?”

裴宣最終還是擡起頭,拿出做’裴家嫡子‘的擔當來,眼睛不眨地盯着崔缇:“娘子已從阿娘那知曉了,我非健全男兒,給不了娘子兒孫滿堂。”

她上前一步,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人看:“可我的心還是熱的,對娘子的喜歡也是真的,你介意我的不完全嗎?”

“啊?”

“你介意嗎?”

崔缇被她的氣息籠罩,身子微顫,不知是激動還是害羞,她搖搖頭:“我不介意。”

“真的不介意嗎?”

“嗯,真的不介意。”

裴宣心中動容,聲音嘆惋:“可我已經是個廢人了,幸得娘子不嫌棄,願做我的妻,我……”

她等着她後面那句“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等了又等,沒等來她多說一個字,崔缇等不下去,問:“你怎麽?”

“我……”裴宣閉了眼又睜開,克制着羞恥和心腔的愛意,音色軟綿:“我雖是’廢人‘,仍然想與娘子做真正的’夫妻‘……”

她一口一個“廢人”,崔缇聽得哭笑不得,而聽到那句“做真正的夫妻”,她身子軟了大半。

“可以嗎?”裴宣問得小心翼翼。

她離得更近了。

近到崔缇能聞到她身上沐浴後的清香,羞意止不住,聲音細弱如蚊:“可以。”

确認沒聽錯,裴宣呆怔半晌,哆哆嗦嗦地從袖袋摸出一圖文詳實的冊子。

冊子打開,哆哆嗦嗦着手翻了幾頁。

支棱着耳朵隐約有翻頁聲傳進來,崔缇不敢擡頭,心慌慌不知所措:“夫君?”

裴宣捧着燙手的’山芋‘犯了難,在幾個姿勢面前猶豫不定,好在這人天生腦袋瓜聰明,有過目不忘之能,冊子攤開放在床榻一旁的’百寶櫃‘,她熱意上臉:“今晚,我……我要和你做真正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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