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012年,那個傳說會有世界末日的一年。

夏天伊始,祁汐來到了浔安。

或許說“回”更合适。她戶籍随父,在浔安,雖然一直跟母親在南都生活,但高考還是得回來考。

媽媽一個人回南都的那個早晨,祁汐背着書包,和她穿過狹長的燕南巷,停在分叉的巷尾。

“要不,我還是把票改簽到下午吧?”席蔓一臉不放心地看着女兒,“媽媽把你送到學校再走。”

祁汐搖頭:“不用了。學校又不遠,老師我也見過了。”

今天是她轉學到附中後第一天上課。前兩天辦手續時,祁汐已經去過一趟學校,和班主任老師打過照面了。

更重要的是她知道,為了把自己送進這所學校,媽媽幾乎花光了所有積蓄,她着急回去工作。

“有事就給媽媽打電話,知道不?銀行卡放好了沒?”席蔓擡手撫了下女兒炸開的卷發馬尾,想到什麽,她眉心又蹙了下,“我跟你二嬸也說好了,你每個月的生活費,我會按時打給她。”

祁汐輕“嗯”了下,鼻尖微酸。

她明白媽媽的言下之意:她雖然寄人籬下,但并不是白吃白喝。

可這并不代表她不會受委屈。

從給她們開門那一刻起,她二嬸就差把“不歡迎”和“嫌棄”刻腦門上了。這兩天,她動不動就念叨電費多了水費貴了,還老朝二叔發火,一會兒罵他沒本事,一會兒又罵他“負擔重”。

祁汐怎麽會聽不明白。

指桑罵槐罷了。

席蔓嘆出口氣,又摸了摸女兒的臉:“汐汐,你專心學習就好,別的什麽都不要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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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自撫養女兒六年,她的手既不白嫩也不細膩,摸到臉上紮紮粗粗的。

“就一年。堅持一年,我們汐汐,一定能考個好大學。”

……

七點,橋後的小吃街支起一家又一家的早餐攤。席蔓穿過袅袅煙火氣,很快就變成一個看不見的小點。

祁汐推了下鼻子上沉重的鏡框,使勁眨了眨濕潤的眼睛。

她轉身原路折回,從巷尾走到巷頭。

清晨的燕南巷看起來更加不堪:牆邊的雜物堆在爛泥地裏,散發出一股黴腐的氣息。

頭頂的天空被晾衣杆切割成小塊,晾着各家各戶的衣服。

穿睡衣的夫妻站在窗口對罵,小賣部的老頭含着牙刷在下面看熱鬧,吐出的口水濺到買菜大媽的裙擺上,又是一陣雞飛狗跳……

祁汐閉了下眼睛,繞開争吵的鄰居。

狹窄的小巷。

逼仄的生活。

還好就一年。

只要一年。她對自己說。

考上大學,離開這裏。

一切就會好起來的。

七點半,祁汐準時來到浔安大學附屬中學。

以前她就聽爸爸說過:想上大學,先上附中。

換句話說,在浔安這個地方,要是不上附中,基本等于考不上大學。

上一屆的高三已經畢業,其他學生都放暑假了,學校裏只有準高三生在補課。

祁汐跟着班主任走進走廊盡頭的三班。

她也是後來才知道,三班也被叫做“子弟班”。班裏有一半學生是浔大校職工的子女,從幼兒園他們就是同學,抱團很緊。另外一半學生是要出國念大學的,高考就是個過場。

祁汐格格不入。

和他們相比,她從外表到性格,都顯得那麽乏陳可善。同學們對她這個轉學生也很冷淡。

祁汐并不在意。

她一直都是不起眼的,也早習慣毫無存在感。

她坐在靠窗的後排,在夏天的蟬鳴聲中,寫滿一頁又一頁筆記,做完一張又一張試卷。

**

補課兩周後,牆上的高考倒計時牌翻到“320”。

學校一般六點放學,這幾天,祁汐都在教室複習到七點清校才走。

入伏後,氣溫越來越高,夏日将白晝拉長,七八點天色依舊亮堂堂的,地上熱氣不散。

出校門後,祁汐沒有回燕南巷,先去了學校附近的一家小書吧。

說是書吧,其實就是書店進門多了張大櫃臺,賣奶茶和炸串。這個點了,店裏人依舊不少。三三倆倆的女生聚在門口,商量着點什麽口味的奶茶。裏面的小圓桌圍坐了幾個男生,正抓着手機玩游戲,一個個又是叫喚又是罵髒的。

祁汐繞過他們走到書架後。第一次來她就發現了,這裏的參考書很全。

班裏的子弟們沒有高考壓力,學不學全看心情好不好,老師也睜一眼閉一只眼。

可她不行。

高考于她,是一場不能輸,也輸不起的戰役。

昨天祁汐和南都的同學聯系了下,要來了他們用的參考書目。她比對着聊天記錄裏的書單,目光掃過一排排書架,在最右邊頓住。

正好還剩一本。剛要拿,旁邊同時伸過來一只手——

祁汐扭頭。

是他們班的姜筱迪。

她轉來才兩周,班裏的人還認不全,但姜筱迪她是知道的。

子弟班裏招眼的學生不少,姜筱迪最為引人注目——校花,學校的宣傳欄一直挂着她才藝表演跳芭蕾的照片。

她家裏人應該都是浔大的老師。前兩天祁汐還聽見她跟同學抱怨,說她爸爸想讓她大學去浔大念他的專業,媽媽想讓她直接去美國,但她自己想去歐洲……

看見她姜筱迪也有點驚訝,她瞟了眼書架,問:“你也要買這本嗎?”

祁汐推了下眼鏡:“你拿吧。”

姜筱迪輕笑:“別呀。”

“我連學校發的都做不完,還是讓給學霸吧!”她拿過那本教輔,往祁汐懷裏一塞,“有不會的題我問你啊,學霸。”

祁汐看着姜筱迪,猶豫了下,還是跟她說了句“謝謝”,拿上書去了前臺。

前臺收銀的女孩正在低頭看手機,臉上的笑收都收不住。她接過祁汐手上的的書刷碼,頭都沒擡:“38。”

祁汐摸進校服褲兜裏,掏出一張二十元。

她愣了下。

裏面明明應該有兩張二十的啊……

她翻遍另一只褲兜和兩個衣兜,再擡頭時,正對上收銀女孩毫不避諱的打量。

祁汐抿了下唇,無視她眼中的嘲意,問:“這本以後會補貨嗎?”

“過兩天就有。”女孩要笑不笑的,“下次來記得帶夠錢啊。”

祁汐看了她一眼,什麽都沒說,拿上書往回走。

姜筱迪還在書架旁,她手裏捧着杯奶茶,正嘩啦啦翻看一本花花綠綠的少女漫畫。

祁汐走過去,把教輔書放在她面前。

姜筱迪擡頭,不解:“嗯?你不要了麽?”

祁汐只說:“我過兩天再買。剛問了,會補貨的。”

姜筱迪偏頭看了她兩秒,綻開一個笑容。她唇角有一個小梨渦,笑起來很好看,甜得發膩。

“那就謝謝學霸啦!”

祁汐有點懷疑她還沒記住自己的名字。

她回了句“不客氣”,剛轉身要走,姜筱迪又叫住她:“哎——”

“今天數學卷子的最後一道大題,你做出來了吧?”

他們前幾天全科都考了一遍,算是摸底。今天數學卷子發下來了,還沒講,但數學老師特別點名了祁汐——這次就她一個人考了135以上。

姜筱迪将背後的書包順到身前,拉開拉鏈:“你好厲害呀學霸,一來就考了個第一,就帶一下學渣嘛!”

她聲音嗲嗲甜甜的,說起軟話來就像撒嬌。

自稱學渣是過謙,姜筱迪成績其實還不錯。

祁汐不好推脫,也把書包順到前胸,往外拿數學卷子。

姜筱迪坐到一張空桌旁。翻了半天她才掏出試卷,書包裏還帶出不少東西來。

祁汐瞟了一眼,看見顏色粉嫩嫩的錢包和耳機。

還有頭繩,手鏈,唇膏,粉餅之類的化妝品……

她擡眸,這才遲鈍地看到姜筱迪頭上的水晶發夾。

她的頭發不像自己的,不蓬也不炸,長長的馬尾順滑,落在脖頸上的幾縷碎發也很柔軟。

再細看,女孩的眼睛裏還戴了淺茶色的瞳片,唇上也塗了一層亮閃閃的色彩。

專門打扮過的。

祁汐收回視線,拿出自己的卷子和書給姜筱迪看大題。

剛講完,書架後面突然有女生高聲:“筱迪!”

姜筱迪立刻應道:“啊,來啦來啦!”

她很着急,桌上的東西一股腦掃進書包裏,也沒跟祁汐打招呼就跑了。

祁汐放下卷子,朝書架那邊看。

過來的一個女生是他們班的,跟姜筱迪關系很好。還有一個穿着灰色校服,不是他們學校的。

三個女生湊到一起,神情很興奮,說話都壓不住音量:

“怎麽樣怎麽樣?”

“剛問到了,陳焱一會兒就過來!”

“真的啊!你确定?”

陳焱。

祁汐轉來附中半個月,這個名字不知道聽過多少遍。

這人不是他們班的,甚至不是附中的,但這不妨礙學校裏的女生都喜歡他。

她們談論跟他走得近的每一個女孩,猜測他喜歡初戀臉還是妖豔型。

也八卦新來的學妹跑去跟陳焱告白,被拒絕後哭得稀裏嘩啦。

而後還互相慫恿着糾結着,想當下一個表白的人,但又沒有勇氣……

明知道沒什麽好結果,明知道這樣的男生不會喜歡自己,卻仍舊忍不住想靠近。

危險又迷人。

“……等會兒他來了,你就去買奶茶,然後假裝忘記帶錢管他借——這不就搭上了!”

“啊,借錢不太行吶。”姜筱迪撇撇嘴,“我可不想他以為我很窮很low好吧……”

“也是,我聽說他一雙鞋都小幾千了……”班裏的女生繼續出主意:“那,你就等他進門的時候,假裝不小心撞他身上!”

姜筱迪“噗”的一聲笑出來:“什麽啊,這也太假太刻意了吧!”

“刻意怎麽了?那麽多女的追他,明着暗着來的都有,他什麽看不出來啊。”

“就是。”穿灰校服的女生偏頭,露出耳骨上一排耳釘,“要我說啊,你還不如跟他們那幫人去喝酒,等快醉了直接往他懷裏一倒!男人嘛,到時候他還不得——”

“哎呀你——”姜筱迪臉都紅了,但明顯沒有生氣,臉上都是少女心性的羞笑,“瞎說什麽呀!”

“其實我今天,自習的時候寫了封信……”

“我靠,你寫情書啦?!”

“什麽呀,也不算情書吧,就留了個我的Q/Q和手機……”

“啧啧,看不出來啊迪迪……”

祁汐垂頭拉開書包,沒有繼續往下聽了。

她是有點好奇的。

姜筱迪是校花,本班外班喜歡她的男生不少,她姿态一向端很高,驕傲得像只孔雀。

祁汐好奇,到底是什麽樣的男生,能讓她放下架子,還這麽費心思倒追……

桌子上的書本文具歪七扭八,是剛才姜筱迪急匆匆收拾時拖帶的。

祁汐看了眼手機,沒時間細細整理了,她将桌上的東西全攬進自己包裏,邊拉包鏈邊往外走。

剛走到門口,門外突然進來一人。

猝不及防,祁汐和對方撞了個滿懷。

炙熱的體溫,夾雜淡淡的煙草味沖撞她面門。

她被撞得後退一步,手上的書包掉落在地。

擡手托住鼻梁上的鏡框,祁汐擡眸。

入目的是一頭銀發。

是那種滿頭不見黑,張揚又耀眼的銀白色。

這麽非主流的發色,卻十分适合眼前的人。

他的五官硬朗而立體,下颌線鋒利到有攻擊性,單手抄兜的姿态懶散又痞氣,很像漫畫裏的不良少年。

祁汐心頭沒由來一跳。

沒等她反應,少年不緊不慢彎下腰。

他腳前躺着她的書包,拉鏈大敞着,有書本掉出來,背扣在地上。

男生骨節分明的手挑動書角,颀長的指從下面撚出一個信封。

祁汐大腦宕機,怔然看着他拿起信封。

粉色的信封上只寫了兩個字:

陳焱

少年撩起眼皮直直盯住她,饒有興致地挑了下眉。

銀白色額發下,他深邃的黑眸閃爍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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