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往家走時天已經全黑了。

和陳焱在燕南巷前路口分開,祁汐自己走進小巷。

上樓拿鑰匙擰開門,入目一片黑暗。

祁汐反應了兩秒才想起來——她奶奶這兩天老喊腿疼,二嬸今天輪休,送老人去醫院了。這會兒估計還沒回來。

她二叔祁鈞就更不用說了,長途貨車司機,一個月有二十好幾天都在路上。

所以,現在在家的就只有她堂哥祁昊。

祁汐在門口猶豫片刻,還是關上門走了進去。

房裏烏漆麻黑,唯一的一點光源是客廳拉簾後,祁昊的手機屏。

估計是又玩了一天,天黑了連燈夠沒顧上開。

外面有人回來他也沒什麽反應,捧着手機一動不動。

祁汐并不意外。

在這個她寄人籬下的家裏,二叔祁鈞對她還算可以,二嬸和奶奶看她不順眼。至于祁昊,壓根就沒跟她說過幾句話。

——準确點說,他和任何人都不怎麽說話的。

算起來,他們還是同齡人,祁昊只比她大四個月,也讀高三,學校在八中——祁汐也是第一次知道,還有快高三了都不用補課的學校。

一個暑假了,她也沒見過祁昊摸過書本。

他只做兩件事:吃,打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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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汐一直這麽以為的。

——直到她的東西開始不翼而飛。

先是錢。

數目不大,她去書吧買書時才會發現少一張二十這樣。

這是個沒法對證的事,她除了自己郁結,然後把錢仔細收好之外,好像也沒什麽辦法。

本來想着就這麽算了,可是前幾天,她的東西又不見了。

一件,內衣。

那天晚上祁汐沒有下樓去吃飯。她無法直視祁昊。

她翻箱倒櫃找了很久,希望是自己放錯地方了。

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後來她又出門,走了很久才買到一把鎖,在睡覺前鎖住了閣樓的地板。

……

“我媽說她們十點多才能回來。”隔簾後的祁昊突然開口說話了,聲音悶悶的。

祁汐一個激靈,過了兩秒才木然“哦”出一聲。

“鍋裏有飯。”祁昊又道。

祁汐遲疑了下,背着書包走進廚房。

剛要掀鍋蓋,她就聽到身後一陣窸窣,随後又是布簾“刷”地被拉開。

祁昊出來了。

他塊頭大,每一步沉重的腳步聲都像踩在祁汐的神經上。

越來越近。

就在人馬上要到身後,祁汐“啪”地撂下鍋蓋,轉身跑出了廚房。

祁昊倒水的動作停住,不解看她:“你——”

祁汐沒有理會他,拉開大門徑直向樓下跑去。

她一口氣跑到巷口才停下。

一顆心在胸腔裏砰砰作響,久久無法平息。

小巷裏安靜無比,只能聽見樓上敞開的窗戶裏傳出不清晰的電視聲。

身後的垃圾桶突然一陣窸窣,随即響起兩聲貓叫。

祁汐望着野貓流竄逃跑,又擡頭看向暗沉沉的夜幕。

天已經黑透了。

她摸出手機,點開通話記錄,盯着“媽媽”兩個字看了一會兒,又退了出來。

啓動Q-Q,列表裏在線的人很多。

但在身邊的,只有一個。

祁汐點開那個紅黑色的頭像,對着空白的對話記錄怔了片刻,猶豫着打出幾個字:

【你走了嗎?】

發出去的瞬間,她突然就有點後悔了。

可陳焱的回複已經出現在屏幕上。

CY:【?】

看着那個問號,祁汐的心莫名顫了一下。

她回道:

【我忘帶鑰匙了……】

深吸了口氣,她又敲出一行字:

【我可以去找你嗎?】

按下發送的那一刻,屏幕上同時跳出來一條消息。

CY:【過來。路口。】

**

路口往東是去學校的方向。

陳焱帶着她往西走。大約五分鐘後,祁汐認出來了:他們到了浔安的中心商圈。

她之前和媽媽來過這邊一次。說是商區,其實也就那麽回事。這裏道路規劃很糟糕,街上車和人總是亂哄哄的。

最顯眼的建築是浔安商廈,裏面很老舊,一眼看過去全是排排櫃臺,活脫脫一個批發大市場……

看清頭頂牌匾上發光的字後,祁汐收住腳步。

剛跨上臺階的陳焱也停下回頭看她,眼神詢問。

望着“本色量販KTV”幾個字,祁汐小聲開口:“我還要寫作業的……”

陳焱斷眉挑了下:“你打算在馬路上寫?”

祁汐:“……”

祁汐推了下眼鏡,擡腳邁上臺階。

乘電梯到三樓後,陳焱帶着她越過前臺,直接走上長廊。

從進門祁汐就發現了,這家ktv的裝修和環境都相當可以,遠超這個小城的平均消費水平。可能也因為這個,他們家生意還不錯,一路走過來,兩側包廂都狼哭鬼嚎的。

拐了個彎,男生推開右手邊的一扇厚門。

撲面而來的是迷離燈光和煙酒味。

還有每一句都不在調上的歌聲。

包廂裏大概有十來個人,狼尾頭站在最中間,舉着話筒唱得正投入:“……愛情來的太快就像龍卷風,離不開暴風圈來不及逃。我不能再想,我不我不我不能——”

“啪”地一聲輕響,陳焱摁開了大燈。

白熾燈照亮整間包房,也驅散燈紅酒綠的氛圍。

“都別唱了。”陳焱淡淡道。

他坐到黑皮沙發上,伸手将面前的果盤易拉罐之類的大喇喇一撥拉,騰出桌面。

“也別出聲。”

側眸瞥見站在原地的祁汐,男生眉心擰了下:“你杵那兒幹嘛。”

他下巴朝桌上示意:“寫啊。”

祁汐:“…………”

祁汐坐到男生身邊,覺得自己就是一個不速之客。

她很不好意思,但周圍人好像完全沒覺得這有什麽問題。

黃毛和狼尾頭倆人已經面對面玩起靜音版的猜拳,看他們嘴型,說的應該是:“兩只小蜜蜂啊,飛到花叢中啊……”

一個男生不小心碰倒手邊的空瓶子,對上陳焱冷飕飕的眼神後,他趕緊遙遙朝他們敬了個禮表示歉意。

陳焱收回視線,拉過手邊的包,從裏面掏出一副頭戴式耳機來,遞給身旁的女孩。

銀灰色磨砂面的耳機,上面有她見過,但不知道是什麽牌子的标志。

一看就很貴。

祁汐沒有接:“幹什麽?”

男生沒說話,扯開耳機直接戴到她頭上。

柔軟的皮質包裹住她的耳廓,長長的耳機線拖曳下來。

另一頭連着陳焱的手機。

純淨的歌聲響起,她的世界随之徹底安靜。

“……愛情來的太快就像龍卷風,離不開暴風圈來不及逃。我不能再想,我不能再想,我不我不我不能——”

是剛才被黃毛唱得荒腔走板的那一首。

青澀朦胧的男音訴說着:愛情就像龍卷風。

從沒聽過這樣的比喻,但祁汐居然覺得十分貼切。

龍卷風總在天翻地覆之際,與風暴一起來襲。

那麽或許,愛情也不會平淡安靜地降臨。

——該是突如其來,龍卷風般攪動一個人的世界和心房……

祁汐心裏莫名動了下。

她側眸看了眼身旁劃手機的男生,放下書包拉開了拉鏈。

**

不管在哪裏,只要進入了學習狀态,祁汐就會非常專注。

過了不知道多久,她一張英語卷子快刷完時,頭上的耳機突然被取走了。

她擡眸,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整間包廂裏就只剩下她和陳焱兩個人。桌邊地上的垃圾和雜物也都被收拾幹淨。

她居然什麽動靜都沒聽見。

他耳機的隔音效果太好了。

“他們都走了嗎?”祁汐問。

陳焱一手劃着手機,散漫偏了下頭。

“有空包了,又開了間。”

祁汐“哦”了一聲,垂頭繼續做題。

一個裝在塑料袋裏的飯盒推到她手邊。

白色飯盒不透明,看不見裏面裝的是什麽,但她已經聞到了。

是炒米粉。

他們上次在小吃街吃的那一家。

遲鈍了一晚上的食欲瞬間回歸,祁汐抿了抿唇,掙紮了下,還是拿起筆。

“我寫完再吃。”

“先吃。”男生看着手機沒擡頭,語氣卻很強勢。

“我馬上就做完了。”祁汐不為所動,“就幾道完形了……”

這卷的完形填空格外難。

她是理科生,數理化成績一直很不錯,英語卻平平。

南都的考題普遍比浔安難,來這邊後她其它科目不成問題,但班裏的子弟們沒少出國游,假期還有英語夏令營什麽的,英語普遍不錯。相比之下,她的英語越發短板起來。

筆尖頓到四個選項上,祁汐正苦苦糾結,卷子突然被抽走了——

“你幹什麽啊?”她看向搶走自己東西的男生。

陳焱沒搭理她,又一把奪過她的筆,低頭寫起來。

祁汐趕緊湊過去:“你別——”

她猛地停住話頭,鏡片後的眼微微睜大。

陳焱真的在做題。

她還是第一次見有人這樣做完形填空的。

他根本沒看題,而是直接從文章開頭讀起,遇到空處就直接寫出單詞。

整篇文章讀完,他才去看選項,将答案一一圈出來。

——他做得還很快,沒一會兒,二十道題刷刷就出來了。

“完了。”

男生将卷子撂回桌上,又把飯盒往她跟前推了把。

“吃飯。”

祁汐完全目瞪口呆。

她依舊沒碰飯盒,又拿過卷子半信半疑看了男生一眼,随後從包裏掏出答案頁。

……

…………

全對。

就連她前面做錯的兩道,他都順手給糾正了過來。

祁汐難以置信地翻到文章頁,發現陳焱不看選項填的那些單詞,居然就是正确答案!

有幾個不是的,意思也是一樣的。

她嘴唇動了動,驚訝得完全說不出話來。

他怎麽會……?

所以,他居然也是學生麽?

可他并不是附中的。

衆所周知,浔安只有附中一所像樣的高中。

他能做出這樣的題,為什麽會不在附中呢?

……

心中疑問太多。祁汐唇瓣動了好幾下,最後只問出句:“你……那題,你是怎麽做的啊?”

陳焱撩起眼皮淡淡睇她一眼,拿過一次性筷子“啪”地掰開。

“有手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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