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

接下來的三天, 祁汐都沒有再見到陳焱。

不過每天放學回家後,她都能在閣樓窗外發現一大兜凍成冰的礦泉水瓶。

晚上,二嬸和奶奶在樓下連聲喊熱,祁汐對着一排冰瓶子和冰晶盒, 神清氣爽地刷題。

心裏還有點小确幸——在浔安的這個酷暑, 比她以為的要好挨許多……

八月的第一個周六, 附中的準高三生們終于放假了。

滿打滿算兩個星期的假, 各科老師跟比賽一樣,一個比一個發的卷子多。

放學前的英語課,班裏的子弟們沒幾個好好聽的, 全都小聲商量在去哪兒聚餐, 假期看什麽劇買什麽專輯……

下課鈴響,祁汐把桌肚裏的所有東西都塞進書包。往校門外走時她摸出手機,看見有兩條未讀消息, 都是她上課時媽媽發來的。

【汐汐,媽媽剛接到通知, 讓我後天去北城出差, 估計得去一個多星期。你一個人在家我也不放心, 要不你還是在浔安呆着?媽媽給你多打點錢,吃點好的, 好好休息補補覺。媽媽忙完了就去看你。】

二十分鐘後, 席蔓又發了一條:

【汐汐, 媽媽去跟領導商量下,看能不能換個同事去出差。等商量好了媽給你說, 明天的車票你先別退。】

祁汐立刻點進通話記錄, 給媽媽回撥電話。

機械女音提示對方正在通話中。

祁汐給媽媽回短信:

【媽你別忙了, 我就兩周假, 老師還留了一堆作業,也沒空來回折騰了。我就在浔安呆着吧。不用給我打錢還有呢。你也要注意身體,別太累了。】

按下發送鍵後,祁汐籲出一口氣,雙肩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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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也墜到低處。

二嬸和奶奶依舊三天兩頭往醫院跑,她放假在家的話,免不了和祁昊單獨呆着……

算了,不管了。

祁汐把手機揣回口袋繼續往外走。

閣樓的地板口她一直給鎖着,應該還好。

實在不行,她就帶着卷子去書吧奶茶店坐着……

回到雀南巷,在單元門口祁汐就聽到二嬸炒菜做飯的動靜。

她二叔跑車回來了。

這種時候家裏都會多添兩個菜,開飯時間也晚些。

祁汐上閣樓放下書包,又從衣櫃裏翻出家居服,打算先沖個澡。

老樓,管道和水壓都不算很好。他們頂層一到飯點,水都會變小。

等了幾分鐘水才熱,祁汐把小籃子放到水池裏,脫掉外衫。

手拉住吊帶的邊緣正要向上扯,她後背突然一涼。

——這是本能和直覺感受到的不安。

祁汐猛地回頭。

牆上的通風小窗,有黑影一閃而過。

她呼吸都停了,趕忙重新裹好外衫,一邊踩上馬桶蓋向窗外看。

衛生間是暗衛,只有一扇人臉大的通風窗口,對着樓後的水泥圍牆。

平時根本沒人去後面。

沒戴眼鏡,透過髒兮兮的玻璃,祁汐只看見灰撲撲的牆面,和長滿苔藓的爛泥地。

沒有人影。

她扶着牆下來,拎籃子時指尖都在控制不住地發抖。

上到閣樓,她鎖好地板口,直奔桌上的手機。

點開暗紅色的Q-Q頭像,兩人的聊天記錄停留在昨天晚上。

Poris:【不用再送冰來了,瓶子都快放不下了。我可以灌好自己凍的。】

【謝謝你。】

CY:【。】

Poris:【嗯……現在冰水好像都要比常溫的貴五毛。你這兩天應該花不少吧?】

【還有隔熱板……】

【我把錢還給你,好嗎?】

CY:【再廢話拉黑】

Poris:【…………】

祁汐摁出光标,飛快打字。手上不穩,她删了兩次錯字才發出完整的句子:

【陳焱,我可以去找你嗎?】

一,二,三……

大約過了三十幾秒,頁面上彈出回複:

【來】

簡短一個字,祁汐卻有種得救一般的,如釋重負。

她也沒換衣服,從書包裏抄出水杯,扯了兩張卷子就匆匆下樓。

客廳裏的電視聲音震天響,女演員撕心裂肺地喊着“終究是錯付了”,奶奶坐在沙發上看得目不轉睛。

祁昊坐在她旁邊玩手機,嘴裏不幹不淨地罵罵咧咧。

看見他那張泛油的臉,祁汐頭皮一陣發麻。

恐懼又惡心……

走到門口,祁鈞正好推門進來。

看見祁汐懷裏的東西,他問:“還出去啊小汐?馬上要吃飯了。”

祁汐腳步未停。

“你們吃吧二叔,我和同學約好了在外面吃!”

“哎那你晚上回來小——”

祁汐已經跑下樓。

她習慣性往巷口拐。

走沒兩步,手機突然震了下。

CY:【夜市】

祁汐轉身往回走。

她走過各家窗戶飄來的飯菜香,又路過拎着菜下班回家的面熟鄰居,很快來到分叉的巷尾。

小吃街的不少攤子已經撐起來了,煙火融融,很是熱鬧。

祁汐站在橋前左右張望,Q-Q消息又來了。

一貫的惜字如金:

【左】

巷尾向左通向大馬路,她還沒往那邊去過。

左轉順着路走了幾步,祁汐停下腳步,目光也頓住。

路邊的牆上開滿了紫色的藤花。

紫藤花蔓瀑布一般,放肆爬滿大半面高牆,茂盛又打眼。

比花牆還要惹眼的,是站在那裏的銀發少年。

他抄兜散漫倚在牆前,唇間還銜着條紫色花藤,痞裏痞氣的。

視線掃過來,他眉梢動了動,朝她挑挑下巴。

祁汐的心倏地跳空兩拍。

她推了下眼鏡,快步走到男生身前。

聞到花香。

陳焱随手拿掉嘴裏的花,淡淡問她:“怎麽了?”

祁汐愣了下,語塞:“……也沒什麽事。”

陳焱邁開長腿往前走,哼笑了下。

“這才幾天啊。”

祁汐跟上他,不明所以:“什麽幾天?”

“兩三天沒見——”男生狹長的斜睨她,吊兒郎當的。

“就想我了?”

祁汐:“……”

明知道他又在不正經地調笑,但她還是不争氣地紅了臉。

想要随便扯個理由——“停電了”,“家裏來人吵”,低頭看見手裏的粉色水杯,所有的借口突然就脫不出口了。

祁汐沉默地垂下眼皮,盯着自己涼拖下的腳背。

陳焱瞥她一眼,唇邊撩了下,轉開話頭:“明兒放假了?”

祁汐點頭:“嗯。放兩周。”

她側眸,這才發現男生的神色似乎有些困倦。

銀發後的眼懶散散垂着,說話時尾音微啞,剛睡醒似的。

穿過一條馬路,面前的街道愈發陌生,祁汐問:“我們去哪兒啊?”

“把你賣掉。”

——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語氣。

祁汐:“……”

問不出正經話,她也就不問了。

跟着陳焱又走過一個路口,祁汐遠遠看見兩根大理石門柱,高大的鎏金鐵門後,一個嘩啦啦的大噴泉特別顯眼。

她擡頭,看到三個大字:榮華裏。

浔安最有名的高級社區。

鬧中取靜的地段,三步一景五步一亭的環境,以及遠超浔安年平均收入的房價——名副其實地住在榮華富貴裏。

這兒距離小巷不到十分鐘腳程,卻是天差地別的兩個世界。

祁汐不意外。

再窮再落敗的地方,都會有有錢人的。

她也不意外陳焱就住在這裏。

榮華裏很大,祁汐跟着男生走了五六分鐘,周圍從樓房變成疊層了。

半人高的欄杆門拉開,有一上一下兩段石階,往下走是個下沉式的小院。陳焱向上,兩步跨過臺階,掏鑰匙打開大門。

他自己沒往房裏走,偏頭示意祁汐進去。

祁汐站到門口,回頭問他:“你還有事嗎?”

陳焱只說:“裏頭沒人。”

說完他又推開欄杆門出去了。

祁汐扁扁嘴,帶上門進屋。

玄關處全是男生的拖鞋球鞋。她踢掉涼拖,赤腳往裏走。

複式房,歐式裝潢,一眼看過去空蕩蕩,大理石水晶燈也都冷冰冰的,沒什麽人氣兒。

房裏有些亂,但不髒。

礦泉水瓶,易拉罐和飯盒都好好收在垃圾桶裏,煙灰缸裏只有零星幾個煙頭。

男生的衛衣,帽子,充電線什麽的都随便扔在椅背,茶幾,沙發上,但這裏也只有他的東西。

他自己一個人住。

祁汐把茶幾角落的煙盒移到中間,給自己騰出一小塊地方,放下手裏的卷子。

她拿着水杯想接點水,目光在客廳裏尋了一圈,定住。

沙發之後,一面大書櫃幾乎占據半張牆。

祁汐走過去,發現裏面放的大都是英文書,有《傲慢與偏見》,《老人與海》那樣的名著,也有一些她根本看不懂,但一看就知道很難得,或者有些年頭的英文原版書。

這些書不是擺設,不少都有被翻閱過的痕跡。

祁汐一下子就想到陳焱那天在ktv裏做完形填空的場景了。

她恍然又震動,也終于明白他那句“有手就行”不是瞎說——能看懂這裏面的書,做個高中完形可不就是“有手就行”麽……

祁汐手搭上書櫃門把,想了想,還是沒去打開。她斂睫,目光落在書架下層。

第一層沒有玻璃門,也沒有放書,而是擺了幾個相框——全部都是扣住的。

猶豫了幾秒,終究抵不過好奇,祁汐翻開離自己最近的相框。

是一張合照,祁汐第一眼就認出陳焱标志性的高鼻梁,他看起來也就五六歲。

身側摟着他的女人很漂亮,面容溫婉清麗,氣質不俗。

陳焱右側還有一個人——被剪掉了,只有一個空洞洞的人形輪廓。

祁汐很慢地眨了下眼,又翻開手邊的一個相框。

戴着紅領巾的小男孩笑嘻嘻地拿着兩張獎狀,身旁依然是被剪掉的一個人。

第三張,也一樣。

祁汐将相框扣回原位。

心裏忽然就有些說不清的難受。

每張照片裏,陳焱都在笑。笑得沒心沒肺,毫無顧忌。

而她認識的陳焱卻從來沒那樣笑過。

那個被剪掉的人,似乎也把他的笑容帶走了……

祁汐阖了下眼,從書櫃前走開。

路過單人沙發,腿側不小心碰掉扶手上的一本書。

放在這兒,應該是他這兩天正在看的。

祁汐彎腰,将倒扣的書撿起來。

是英文版的《月亮與六便士》。

她随手翻開一頁,目光落在頁腳手寫的兩行小字上。

他的筆跡,她已經很熟悉了:

We are all iter, but some of us are looking at the stars.

我們都活在陰溝裏,但仍有人,仰望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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