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陣微風從江邊拂過來。
吹散女孩額角的發絲。
也吹淡兩人之間沉默又微妙的氛圍。
陳焱眉梢動了下, 反問:“還希望……?”
他依舊不閃不避地看着她,目光直白又幽深。
了然的暧昧。
——就好像,他已然看破了她沒說出口的願望。
祁汐心頭猛跳, 有點不自然地撇開視線。
“不告訴你。”
她拔掉蛋糕上的蠟燭, 嘴角依舊無意識翹着。
“不說了,說出來就不靈了。”
陳焱低笑了下, 沒再追問, 拿過一次性刀盤給她。
祁汐接過來,切了一大塊草莓蛋糕裝在盤裏, 剛要遞給男生,就聽他淡聲:“不吃甜的。”
祁汐:“……”
不吃甜的。
也不吃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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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難伺候的少爺。
祁汐想了想, 捏住一顆草莓尖尖, 從奶油層裏拔-出來。
“那要不……你吃個草莓吧?”
平時這位少爺想吃什麽不想吃什麽都無所謂。
可這是她的生日蛋糕。
她想和他分享。
哪怕只是一點點……
陳焱側眸,很深地看她兩秒,悶笑了聲, 伸過手。
祁汐也把手裏的草莓送近——
男生沒有接草莓,小臂一轉,猛地抓上她手腕。
祁汐一驚, 呼吸都停滞。
男生的掌心幹燥, 炙熱。
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虎口上的那層薄繭, 熨帖她的皮膚, 緩慢撚轉。
——他腕骨上那顆标志性的小痣露出來。
她怔然看着陳焱傾身,俯近。
就着她的手,咬上那顆草莓尖。
少年額前的銀發落在她手背上,唇邊也擦過她指尖上的奶油。
——被碰的是手, 但祁汐後背都麻了。
陳焱松開她, 喉結一落咽下草莓, 又滾出一聲玩味又混壞的調笑。
“還挺甜。”
祁汐嗖似收回胳膊。
臉上是燙的。
耳朵也是。
被鉗握過的手腕更是灼熱不散……
她剜他一眼,又即刻垂睫,不敢看那雙放浪形骸的眼。
不是不吃甜的麽。
甜什麽甜!
**
吃完蛋糕,祁汐把剩下的半塊裝回盒裏,跟上推山地車的陳焱繼續往前走。
一下午走走停停,濱江路也即将被他們行至盡頭。最後這一段,是一條挺長的自行車道,路兩旁全是筆挺高大的梧桐樹。
八月,梧桐花期已過,只剩下巴掌大的樹葉,蔥蔥郁郁,遮天蔽日。
前方響起清脆鈴聲。祁汐擡頭,看見一個戴頭盔的小姑娘騎着自行車過來了。
她應該是剛開始學騎車,見迎面有人,車把立刻失衡搖晃。她身後的年輕男人連忙跑上來,輕聲囑咐她慢一點。
祁汐偏頭看他們,目光不自覺随行。
爸爸去世前她正要放暑假,他們父女倆都說好了,等她放假,他就教她騎自行車……
祁汐轉回目光,也收起眼中的失落和歆羨。
陳焱也收回凝在她面上的視線。他扶車把的食指敲了敲:“想騎車?”
祁汐怔了下,偏頭看他。
男生松開一只車把手,眼神示意。
“來。”
祁汐眼睫動了動,有點扭捏:“我不會……”
男生已經掰起車座下的小扳手,将座子調至最低。
“學呗。”
祁汐抿抿唇,站到車邊生硬地跨坐上去,單腳勉強能點着地。
陳焱一手拿過她的蛋糕盒,手指把住車把,另外一手扶在車座下。
“蹬。”
“……”
祁汐顫悠悠地搭上腳蹬,不動彈。
陳焱輕“啧”了下:“怕什麽啊。”
“老子還能讓你摔着?”
祁汐垂睫,看見他收緊抓車把的手
少年的小臂緊致,手背上的青筋随着肌理的噴張全都鼓漲起來,力量感十足。
她眨眨眼,深吸了口氣,蹬下腳蹬。
山地車對于初學者來說并不容易騎,祁汐一蹬,車身立時就歪了。
好在陳焱力氣大,不管她歪成什麽樣,他都能控住車,巋然不倒。
祁汐平衡感其實不錯,沒一會兒就找到點感覺。
感受到她的平穩,陳焱指節動了動,松開車把上的手。
祁汐胳膊明顯一僵,跟剛才那個小姑娘一樣,車頭失控搖晃。
陳焱立刻扶了把,放在車座上的那只手更加用力。
“沒事兒,騎你的。”
瞥見她緊抿的唇線,他嗓音放沉緩:“不怕。”
祁汐心旌一動。
鼻頭又瞬間酸了。
很久很久,都沒人跟她說過“不怕”了。
印象裏還是小時候,她怕疼,怕黑,怕考試時,只要撒個嬌者哭啼啼說“我怕”,爸爸就會抱上她哄她,說:“不怕,汐汐不怕。”
後來他不在了。
也不再有人哄她“不怕”了。
可是,她還是會怕的呀。
她依舊怕疼,怕黑,怕考試,怕被人欺負,怕媽媽擔心自己。
只不過她不再撒嬌,也不會将恐懼宣之于口。
很多時候,她連眼淚都不敢掉。
她不哭不鬧了,周圍人都說她“長大了”。
還誇她“懂事”,“堅強”。
只有祁汐知道,自己其實并不堅強。
她堅韌的外殼一戳就癟,內裏盡是敏感。
而努力要強,也是為了顯得自己不很自卑……
這麽久了,她已經習慣這樣了。
現在突然又有人,輕聲對她說“不怕”。
她真的很想哭……
祁汐眨了眨酸楚的眼睛,扭頭看。
立時怔住。
不知道什麽時候,陳焱已經完全松開車座,只單手抄兜跟在旁邊,笑着看她騎車。
祁汐心下一驚,車身歪斜。
“啊——”
陳焱反應極快,一手穩住山地車,一手扶上女孩的側腰。
祁汐單腳踩上地面,從車上下來,擡起泛紅的眼眶看男生。
陳焱唇邊輕撩,伸手在她腦門上敲了下。
“出息。”
“膽兒還不如四五歲的小姑娘。”
他指的是剛才學騎車的那個小姑娘。
祁汐沒有解釋自己泛淚的原因,只抽了下鼻頭,弱聲道:“她有頭盔……”
陳焱氣音笑了下,也沒讓她繼續騎。他把蛋糕盒挂到車把上,長腿一跨,坐上車座。
祁汐剛要閃到一邊,腰身突然被箍住。
少年單臂圈住她輕輕一帶,将她抱到車前的橫梁上。
磁淡的嗓從她頭頂沉沉落下來:
“焱哥就是你的頭盔。”
心跳還沒來得及加快,身下忽地一晃。
陳焱帶着她一起騎車。
“扶好。”
祁汐睫尖動了下,兩手搭上車把。
這個姿勢,她好像被他圈在懷裏一般。
她所有的注意力與感官也都被他褫奪。
晚風夾雜少年濕熱的氣息,如有實質般輕撫她耳側。
腦頂的發絲也被他的下颌輕輕刮磨,泛起絲絲沙沙的酥癢。
頭頂,橘紅色的餘晖重新灑落下來。他們騎出了梧桐樹車道。
視野倏爾開闊起來。
江河的盡頭,城市的邊際,落日的軌跡前所未有的清晰。
太陽有氣吞山河的氣勢,将整座城市都浸潤在自己餘晖裏。
目之所及,全是燦爛。
祁汐的心髒沒由來鼓漲,又莫名有種想要落淚的沖動。
第一次,她發現自己一直以來排斥的這座城市,原來也可以美得這樣震動人心……
“河邊的風,在吹着頭發飄動,牽着你的手,一陣莫名感動,我想帶你回我的外婆家,一起看着日落,一直到我們都睡着……”
少年的哼唱散漫而恣意,落在風裏,是只唱給她一個人的晚吟。
“我想就這樣牽着你的手不放開,愛能不能夠永遠單純沒有悲哀。我,想帶你騎單車,我,想和你看棒球,想這樣沒擔憂,唱着歌一直走……”
臉上忽然有東西随風撲來,祁汐眨眨眼,擡手摘掉。
是一片邊緣微微泛黃的小樹葉。
一葉知秋。
八月只剩下一個尾巴,夏天馬上就要過去了。
祁汐偏頭,看向身後的少年。
唇角不自覺一點一點揚起來。
她知道,她的夏天終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