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劫數
炎炎夏日已過,只餘些許最後的沉熱在空中流連不願離去。但綠意森森小橋流水的花園裏卻感覺不到丁點的熱意,而亭子內外十步一人站着的冷面黑衣侍衛,更是為這秋日添了涼意。
啪!
身着青衣,約莫三十上的儒雅男子欲要落子的動作頓在棋盤上空,不死心的盯着被黑棋進攻淩厲抄了窩的白棋,終是大嘆口氣,拱起手沖對面看不出喜怒卻氣勢驚人的男人心悅誠服道:“王爺高明,我輸得心服口服。”
被喚作王爺的男人并未因他真情實意的佩服而露出喜色,神色莫測眼眸幽深的讓人不敢直視。
“棋場如戰場,歸先生棋風謹慎思慮周全,而本王則信奉實力至上,所以,在絕對的進攻面前,任何防守和氣勢不足的攻擊都不足為懼。”
男人随意點評了句便站起身,高大的挺拔身姿如利劍出鞘端得是奪人眼目,攝人心魂。
歸先生本也是身姿飄逸文雅無雙,站出來亦是攫人眼球的出衆人物,可站在這男人身邊,卻如烏雲遮月瞬間被壓了下去。但他卻只用崇敬而欣嘆的目光追随着身前之人,語氣中亦滿是以他為主的恭敬。
“王爺欲要我何時進京?”
“兩個月後便是新皇祭天,場面盛大,亦是一朝揚名天下知的最佳場合,你便準備一下,上場吧。”
歸先生自若一笑,快走兩步行至男人身前,長身一拜:“遵王爺之命,那我便在京都靜候王爺到來!”
漸漸正中的日光透過亭臺檐角,将光芒灑落在行走間都帶着無可抵擋之勢的男人身上,一張輪廓鋒利卻霸氣俊美的臉堂堂顯露在陽光之下。挺拔健碩的高大身形步履淩人的大步出門,徑直上了早已被人牽至門口的黑色駿馬,衣袍獵獵動作利落的翻身而上,策馬行去。
滿院子的黑衣侍衛也緊随其後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逛街掃貨是女人的天性,不需考慮價錢看中了就買更是逛街的樂趣所在。紀妤童本來低落的心情,也在逛了一個又一個裝修別致,物品新奇的店鋪,收獲了不少有用沒用的物品樂趣中恢複過來。
正當她停留在足可讓兩輛馬車并行,兩邊規規整整的擺滿了貨品的一家異域物品的攤位前時,突然聽聞一陣力道驚人的馬蹄聲迅速傳來。緊接着便聽到四周霎時轟然騷動,但凡街上站着或停留的百姓,竟不約而同的齊齊下跪,朝着馬蹄聲的方向滿含崇敬喜愛的齊聲高喊:“參見北疆王!”
紀妤童被吳大反應迅速的拉到攤子旁邊的空檔處,她根本沒有要下跪的意識,只是循着衆人跪拜高呼的方向仰頭看去。但陽光刺目,那人又高座馬上,那馬必是千裏寶馬,速度極快蹄聲有力,她只來得及看到一個高大英氣氣勢奪人的背影,那一人一馬便已消失在視線之內。
這就是北疆王,力挽狂瀾,定乾坤,威望力壓朝廷的,名氣震懾八方的強将,北疆王?!果然氣勢逼人,令人心驚啊。
感嘆間,兩列騎着高頭駿馬的黑衣侍衛隊如一陣黑雲般踏着轟隆隆的巨響呼嘯而過,不過幾個呼吸的功夫,這群氣勢明顯異于百姓,周身彌漫着煞氣的隊伍便徹底離開。
人滿為患的大街上安靜了好一會後,匍匐在地的百姓才紛紛站起身來,而所有人起身後的第一個動作,都是扭頭看向方才那些人離開的方向,明知已什麽都看不到,卻還是忍不住踮着腳眼神不舍的連連贊頌。
紀妤童聽着四周不絕于耳的誇贊聲,想到方才目光所及之處盡皆俯首叩拜的震撼場面,由衷感慨,民心所向,不外如是。心中不免受到影響尚還微微顫栗,對這位威名遠揚甚至壓過皇帝的北疆王,頭一次産生了好奇心。
那滿面紅暈如喝了酒般的老板見她神情平靜,立在滿街熱火朝天吹捧北疆王的百姓間極為醒目,便用比方才推銷貨物還要激情的語調對她說道:“公子您一定是頭一次來我們鳳凰城吧?也一定是頭一回見到北疆王吧?”
紀妤童欲要離開的腳步頓住,轉過身笑道:“不知老板是如何得知的?”
那老板見得她如此回應便知自己沒有猜錯,不由得意的哈哈一笑:“方才北疆王經過時,我們全城的百姓都跪地高呼,可唯獨公子你卻還站着。公子再看,”
他指了指身邊和對面,選處,皆在興奮交談的人:“前陣子異族犯境,多少城池百姓慘遭迫害,可唯獨我們北疆王轄下衆城池安然無恙,這全賴北疆王的威名震懾才保得我們亂世無憂。而我們北疆子民,自更是對北疆王奉若神明,便是聽到他的名字心中便無限敬重,更何況今日竟如此幸運能得見北疆王一面,這是何等的榮耀,何等的榮幸!所以公子你一臉淡淡自是醒目非常。”
從方才那一幕,紀妤童便知北疆王的威信在此地民衆心中是何等高大,此刻再聽這老板亢奮之言倒也沒多意外。只是好奇:“我聽聞那異族頭一個侵犯的便是北疆域下,怎麽聽老板所言倒是與我所知大不相同?”
話音一落,左右前後便倏地傳來難掩自得而痛快的哈哈大笑。
紀妤童被他們的笑得突然,若不是見這些人臉上并無惡意和嘲諷,她當真要以為自己方才說了什麽人神共憤的不敬之言了。
還是那老板見她面容清秀身姿飄逸極有好感,才探過身小聲說道:“總之公子只需知曉北疆王是我們所有北疆子民最崇敬的王!而只要有北疆王在,任他是異族還是番邦,給他一百個膽子,也絕不敢來犯!”
彼時缪靳剛一出城,就差點與一道迅疾的黑影相撞。他反應迅捷的勒馬急停,馬蹄高擡,仰首長嘶,伴着從遠處遙遙傳來隐約的呼和聲和城門外排隊入城的百姓驚呼聲,場面頓時一片噪雜。
身後數衛聞聲而至警惕的戒備四周,而那個罪魁禍首也已被人制住壓在馬前,驚慌嚎叫。
缪靳只在最先瞥到了一個狗影便再未多顧,并不欲與一只畜牲計較,正欲驅馬前行,卻因一個氣喘籲籲帶着驚慌的叫聲而驟然停住,眼風一厲唰的轉回頭朝地上看去。
“黑貝!”
吳二老遠就聽到黑貝的嗚嗚哀鳴,他登時就心裏一突,這狼犬有多受雇主重視他是知道的。今日他是被安排着帶被拘了些日子的黑貝出來放風的,若是在自己手裏出了事,那可怎麽回去交差?
這一路黑貝撒了歡左跑又跳,他也是氣喘籲籲的追了一路,滿頭滿臉盡是灰塵大汗,也來不及擦順着聲音的來處,就擠開遠遠圍了個圓圈的人群。待來到了最前方,先是被這一群煞氣騰騰氣勢肅穆的黑衣人驚了一下,立馬就被被壓在地上沾滿塵土慘兮兮的黑貝驚得脫口大叫。
下一瞬,就明顯感覺到周身一涼,他僵着脖子動了下,須臾便被那高坐馬上背着光,居高臨下看不清表情卻露出一雙鋒利如刀的深邃黑眸,明顯是這些人頭領的男人攫住了目光。
再聽得身後突然撲通撲通跪地,鋪天響起的盈天山呼聲,頓時雙膝一軟,亦撲通一聲跪趴在地哆嗦着跟着喊道:“參......見,北,北疆王。”
此時雇主的狗早已被他抛之腦後,他心中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黑貝沖撞了北疆王,黑貝竟然沖撞了北疆的王!那他剛剛急慌慌的叫了黑貝的名字會不會讓北疆王以為他是狗主人,會不會處置他,會不會抓--
胡思亂想間,他不知道身後的百姓已經被人叫起驅趕,也不知道自己和黑貝已被人隔離在內,只聽得一個低沉威赫的嗓音在耳邊乍響。
“這是你的狗?叫什麽名字。”
來了來了,北疆王要問罪了!
吳二腦子轟鳴,神思混亂,根本不能思考,只知道匍匐在地大聲告饒:“王爺饒命!王爺饒命!”
不怪他如此膽小如鼠,抖如篩糠。北疆王的威名天下誰人不知,只一個名字就吓得如殺豬狗般屠戮百姓的敵人聞風喪膽,天下兵馬盡皆以他為尊,聽他號令。如此權勢滔天大權在握,便是連皇帝見了都要抖三抖退讓一二的男人,誰見了能不畏懼?
然而他的誠惶誠恐不僅沒讓那手握大權的男人心情好轉,反而氣壓愈見冰冷。
見他始終不予作答,缪靳眼沉如水,出乎意料他竟翻身下馬,一步一步來到被手下押趴在地,灰撲撲看不出黑亮毛發,但樣子卻跟他短暫的記憶中那個極為相似的狗時,鷹眸一緊,握着馬鞭的手不自覺便用力三分。
靳一見狀便知王爺是想起那位,就連他甫一聽到這別致的名字,再見到這狗時都心下一驚。
王爺雖與那位紀姑娘只短短相處不足一月,卻分明對她極有好感。不可否認,如紀姑娘那般清淩貌美,處變不驚,氣質獨特,懂得醫術的女子,是極易讓男子動心的,若芳名在外,必是愛慕者無數。也不怪甚至連那時局勢緊張之時王爺都要折轉親自去接。
只是可惜,紅顏薄命,終是沒有娘娘命。
自她佳人玉隕後,王爺雖看着不顯,如尋常時一樣不被人看出喜怒。可從本應半年才能定下的大局,被加快到僅僅三個月便局勢穩定,知道內情的他與靳三便知王爺是遷怒那楊帝将選秀女子的年齡突改,才會致使紀姑娘兵行險招,一着不慎落得個香消玉殒的下場。
時隔幾月,再次聽聞與紀姑娘有關的消息,哪怕只是曾經與她養得狗同名的事,都能令得王爺駐足,可見王爺是把紀姑娘放在了心底深處。
天意弄人,襄陽有意卻痛失所愛,神女有運卻終是福薄。
靳一心裏感慨,面上卻不顯露,好心提醒那癱軟在地的男子道:“王爺并無治罪之意,你且好生答話,若答得滿意,自會讓你回去。”
吳二這下總算是恢複了點力氣,但仍然趴在地上,一點不敢隐瞞哆哆嗦嗦回道:“回回王爺的話,這狗是叫黑貝,是小人的雇主,餘,餘公子養的愛寵。”
“餘公子,雇主?”
聽不出情緒的低沉嗓音淡淡問道。
“是是是,小人是南州府忠勇镖局的镖師,是餘公子半月前聘請小人做短期随從來鳳凰城找人的!”
聽到南州府時,缪靳的下颌就緊繃起來,再聽得找人時,他突然眯了下眼,腦中有絲似曾相識的片段一閃而過。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都不曾波瀾起伏的心緒,突然熟悉的跳動了下,好似有什麽被壓制着的東西,即将破土而出。
“叫你的雇主親自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