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半偷聽
燒糞或許是營裏最輕松的活計。他們只是做苦力的雜役,兵營裏有太多不需要他們參與,和不能讓他們知曉的事。
除了去燒糞,他們只需要去溪水的下流段刷刷馬桶就好。馬桶由各個武官的親信兵每天大早起送過來,不需要他們去拿。
夏天白天悶熱,武官們習慣晚上練兵。這直接導致餘杭亦和王伍長需要在白天正午的時候冒着大太陽去幹活。而在春秋冬三季,他們都是晚上去燒糞和刷馬桶。
只有武官在晚上才會使用馬桶,平時的小兵晚上尿急,直接睡眼惺忪走出來,這個時候他們是不穿衣服的,到別人的帳篷邊尿一泡就跑。武官們也有不願意使馬桶的,嫌味,他們也會出來,但好歹有件遮羞的衣服,出來不拘在哪兒解決完就回去接着睡。
“為什麽他們用馬桶,而不用夜壺?”夜壺的味道比較小,而且那些武官半夜只是小解,用不着馬桶。
王伍長點燃火,退到一邊去:“這是個瞄準的問題。他們手上拉弓拉的準,底下舞槍弄棒可就說不準了,如果你想再去給他們刷洗毯子的話。”
幹完活計,餘杭亦就抓緊時間回帳篷睡覺。而王伍長就會去看其他雜役們賭博逗樂。士兵不能賭,雜役們卻沒事。到了晚上王伍長會睡死過去,餘杭亦就悄悄起來,把鐵鍬的頭給卸了,拿着木棒子出去。
新兵操練在營地的後方,還沒具體分清兵種,但是跟着不同的将軍,練的內容就有所不同。餘杭亦躲在帳篷後面,偷瞄練長矛的士兵。
第一天還能堅持下來,到了第二日,餘杭亦就轉戰到其他隊。過一天,又換了一隊。
他發現新兵操練,不管手上拿的什麽兵器,操練起來都沒幾招,無非是長矛是刺,大刀是砍,半點傳說中的招式都沒有。他倒是對弓箭很感興趣,但是手上的木棍子實在沒法練。射箭也不是一兩天就能練成的。
想來想去,跟着士兵一晚上刺啊刺的,根本就練不出什麽,還不如自個拿着鐵鍬挖坑呢,至少還能練出點力氣出來。
池清的兵書裏寫怎麽打仗,可是沒說如何操練士兵。餘杭亦以為,能訓練出無往不利的士兵,操練的內容該是十分刻苦和花樣豐富的。
但是他只瞧見了刻苦。
這幾天池清晚上忙着指定新兵操練計劃,白天同皇帝商量北疆事宜,倒是一直沒能把餘杭亦叫過來好好說說話。
他沒空,但是囑咐了他的親信兵去照顧下餘杭亦。不必怕餘杭亦吃苦,男人來當兵,不吃苦不操練上了戰場就是給人踩的料兒。就是讓親信兵去查一下餘杭亦分到了哪個武官手底下,再者,別讓老兵給欺負了去。
可憐親信兵馬銅在新兵堆裏翻找了兩天也沒能找出餘杭亦來,到第三天晚上,他跑去看士兵操練。有巡邏的士兵逮着餘杭亦偷看,報告了昭武校尉,說有奸細。其中有個巡邏的士兵認識餘杭亦,就被直接抓人,還在昭武校尉面前給餘杭亦說情。
“是新來的雜役,叫戰必勝,為人有點傻,不像是奸細。哦,就是那天滿大營打滾的人。”
他這麽一說,昭武校尉就知道是誰了。迎接大将軍回營的時候,士兵或許不全,可武官們一個不少的觀看了餘杭亦的滾技。
包括馬銅。
馬銅知道餘杭亦當了雜役很吃驚,可當時池清進宮去了,他叮囑昭武校尉別動餘杭亦,偷看就偷看吧。馬銅暗裏讓士兵去調查餘杭亦當了雜役的事。
餘杭亦晚上跟着學“刺”和“砍”,白天邊拿鐵鍬練力氣,邊拿眼瞅過來脫褲子的人當中有沒有池清。
他們幹活的那一片土地,算是兵營的唯一茅房。因為有稀稀拉拉的草和樹遮擋,就沒另外拉布幔。這樣更方便通風。
白天晚上,将士們要上大號都會過來解決。餘杭亦壞心眼的尋思着,要是在池清幹活的時候,一鐵鍬拍過去,池清的一世英名鐵定毀了,就算沒死,出門也得讓人給笑死。能跟池清同歸于盡,也算他這一趟沒白活過來。
于是,餘杭亦幹活的時候眼睛瞪得格外大,就想着能瞅見池清過來。這事他也不好問,總不能張口問:“大将軍會不會過來方便?”怕死的王伍長肯定不會說的。
不過餘杭亦會纏着王伍長死皮賴臉的打聽士兵操練的事,他如何也不能相信,只是簡單操練幾招就能将強壯的外族打敗。池清武功再好,也不可能靠一己之力對抗敵方的千軍萬馬。
王伍長初時不肯說,可耐不住餘杭亦又是讨好,又是哀求,還主動攬了一天的活計。他只得稍稍點撥:“你別去瞧那些新人,到後半夜去北邊的樹林,那是老兵操練的地方。不是送死的步兵,是騎兵和車兵,骠騎大将軍的黑甲軍也在那兒訓練。”
黑甲軍,餘杭亦的眼睛登時發亮。大奉朝誰人不知黑甲軍,一百人的隊伍,比一萬人還要厲害。
他要是能入黑甲軍就好了。
北邊的樹林在兵營之外,餘杭亦要想過去,就必須混出兵營。除了轅門,還有兩處可以出入兵營,一處是他們燒糞的地方,為了通風,并未設木栅欄,一處是與之相反的方向,為骠騎大将軍散步的地方。兩處都設有哨兵。
如果試圖出營被哨兵發現,那麽就是逃兵,殺頭的大罪。
餘杭亦不會為了長見識冒掉腦袋的風險,但是他會為了長見識去想盡各種辦法。
夏日到了晚上,仍是燥熱不已。火頭軍給将士們熬了濃濃的綠豆湯,午後就熬上,大鍋擺到陰涼,上頭蒙一層薄薄的細紗,放到晚上,就會變溫,若是遇上涼天,還會微微發涼,最是止渴消暑。
餘杭亦晚上蹭到火頭軍的帳篷前,對着綠豆湯眼饞。有個火頭軍就笑,這湯是給老兵吃的,新兵都吃不着,更何況他個雜役。
“我幫兄弟們幹活,兄弟們分我半碗如何?”
“可算了,就你那身臭味,将軍們見了還不把我們吊起來打?”
餘杭亦卻也不惱,改了口說是去給刷洗碗。火頭軍們一個個正好懶得動彈,就派了新來的火頭軍和餘杭亦去洗碗。
到了溪邊,餘杭亦哄着兩個新兵去上游洗澡,他自己洗碗。三個人擔了三擔子的粗瓷大碗,新兵瞧着餘杭亦洗下來,也得快三更以後,足夠他們洗完澡。天氣一熱,身上黏糊糊的,洗澡對他們的誘惑實在太大,反正一個貪吃雜役也掀不起什麽妖風,他們就放心去洗澡了。
等他們一走,餘杭亦也不洗碗,直接挑了擔子,不走燒糞的口,偏從大将軍散步的地方走。他剛走出營地,馬上有哨兵從林子裏出來。
“軍爺,小的是營裏的雜役,火頭軍人手不夠,叫小的幫忙把碗送過去。”餘杭亦掀開籮筐上蒙着的布,讓哨兵瞧裏面的碗。
“綠豆湯今天送的早啊?”
“這不是今天天熱麽,将軍們又吩咐下來要喝,今天操練的就早。”他特意留了神,發現今天落了黑,營裏就少了一大半的人,而新兵還在用飯。
“也是。你怎麽不走轅門?”哨兵問着話,卻是閃身讓開了路。
餘杭亦将哨兵的動作收入眼底,心知自己說對了,便只往拿這話頭換着說:“将軍們催得急,湯水有車運,小的不抄近道怕遲去挨打。”
哨兵們說笑了兩句,放他通過。
離兵營稍遠些,餘杭亦放下擔子,不敢走正路,從草叢裏慢慢走。一有什麽風吹草動他就趕緊停下來,生怕被抓住。
隐隐聽到前方有士兵吶喊聲時,餘杭亦更是放輕腳步。他聽到有人在近處說話,吓得蹲在地上,捂着口鼻不敢動。
“你說皇上給二十多個黑甲軍封了将軍,又提了三十多到皇宮做侍衛,這麽一折騰,黑甲軍去了大半,池将軍就不心疼?”
“何止,現在北疆敵軍蠢蠢欲動,大将軍要回去,皇上卻派他去坐鎮南疆,而且皇上下了步妙棋,他下旨讓大将軍去南疆帶兵,大将軍訓練出來的老兵卻要去守北疆。皇上說,這樣南有神将,北有強兵,國家必将無虞。”
皇帝好算計。餘杭亦驚嘆。他出身官家,後來嫁給池清,對朝堂上的事知道的不算多,但政治敏感度低不了。他腦子又活泛,略一思索便知道皇帝打的什麽主意。池清手下的老兵,算算日子,有不少是帶了十幾年的兵,對池清忠心耿耿。而南疆,池清雖然在那裏打過幾場勝仗,但都是帶自己兵去打的。
這麽南北一分,又将池清的黑甲軍給去了大半,池清去南疆,其實就相當于只身去面對不熟悉的十幾萬将士。
到時能不能讓這十幾萬将士聽命另說,但是這中間出點什麽事,可比池清在自己營裏簡單的多。
餘杭亦思考的時候,不覺放重了鼻息。他突然聽的一聲大喝“誰在哪裏”,還沒來得及起身跑,就聽見腳步聲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