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要去哪裏?”季明彰沒好氣地問。
“我去看看客廳的燈,前院的燈不亮。”林見白也不追究突然出現的人,淡定答道。
“哦,要重新做回電工?”季明彰看起來興致盎然,細看不難發現他眼裏的興味。
林見白深吸了口氣,她原本真的是心平氣和地在答話,大概是感傷後遺症,剛多愁善感後的幾個小時內,她會無比寬容,但現在她覺得,對誰寬容都不用對季明彰寬容。
“今晚全區停電,到明天上午八點才恢複,你不知道?”
林見白顯然不知道,她忽然想起護工離開前的欲言又止和問她要不要晚上陪護,原來是這麽一回事。
“哦,我忘了,林教授不會玩手機,随便發個微博澄清就以為能搞定網絡上的網民。”季明彰語氣裏的譏諷讓人想忽視都難,林見白靈光一動,“是你加的熱度?”又覺自作多情,卻見季明彰沒有反駁,卻好像有些窘迫,夜色裏脖子有些泛紅,林見白又覺得是自己的錯覺。
“要拿什麽東西?”季明彰拽得用力,林見白卻感覺不到疼,她被半拽半推到客廳,拿什麽?
季明彰似是有些不耐煩,“我房子裏有應急電源,去我那兒。”
林見白覺得季明彰是有些獨斷和專橫,她什麽時候說要去他那兒,方才的不好意思慢慢散掉,林見白有些惱羞成怒,“我不去。‘頓了頓,又含糊道,”上次謝謝你。“
林見白雖說有時古板,卻也知道上回的事能解決确實要感謝熱度的加持,否則她的澄清起不到一點效果。自古就是破人髒水容易,澄清沒人看,何況她自己也動過請水軍的念頭。
“原來林教授理解啊,我以為林教授要罵我多此一舉、世俗市儈。“季明彰似笑非笑地瞥過來,半真半假地抱怨。
林見白一時有些羞慚,又轉瞬醒悟,她什麽時候罵過?
季明彰真是颠倒黑白,林見白差點也被牽着鼻子走。
“反正我不去,我要休息了。”
季明彰神色一凜,他不笑的時候那股壓迫感便無所遁形,不知是黑夜本就給人壓力,還是此刻的季明彰讓人覺得危險,林見白不由得後退半步,卻因為忘了自己的腿傷,差點向自己受傷的腳施力,雖馬上頓住,林見白卻也忍不住抽了口氣。
抽氣聲在黑夜裏被放大,季明彰的眸色有一瞬間的加深。
“怕什麽?”說着,季明彰蹲下身去,骨節分明的手抓住林見白的腳。
林見白不知怎麽情況變成了這樣,她想縮回腳,卻被人按住動彈不得,“季明彰,不要這樣。”
季明彰的手一頓,他聽林見白叫過季總,大部分時候沒有稱呼,卻好像第一次聽她叫他的名字。
“不要動,我看看有沒有傷到。”語氣很正經,動作也很規矩,竟是真的一本正經在檢查,林見白有些懊惱,季明彰不合常理的行為總是讓她多慮,又忍不住自責是不是自己多想。
“應該沒事。”季明彰将紗布細致地一點一點纏上,卻沒有馬上站起來,只蹲在地上仰視着林見白,一個一貫高傲的、強勢的男人此刻卻仿佛俯首稱臣一般蹲立在一個女人的腳下,神色間卻不見絲毫卑微,林見白被盯視着,難得有些無措,明明她站着他蹲着,她有種被獵人盯上的戰栗感,忍不住又想後退半步。
卻見夜色裏季明彰忽然一笑,黑暗遮住了她大部分視覺,只能依靠淺淺的月光判斷,季明彰大概是笑了,林見白正欲開口讓他正常點,聽季明彰終于開口,“你是不是在生氣?”
生氣?生氣倒不至于,她現在只覺得尴尬和古怪,還有股說不清的燥熱。
季明彰也沒有等林見白回話,繼續道,“我聽說了,那天那個女人來找過你,你是不是因為這個在和我生氣,不理我。”
林見白看不清季明彰的神色,卻莫名地能感覺到他此刻溫柔的笑意,好像野獸突然卸下了滿身的防備,卻也只敢在夜色裏袒露心意。
林見白從小長得好看,示好者愛慕者不勝枚舉,他們或輕佻或羞澀,或張揚或內斂,卻從沒有一個人像季明彰一樣讓她摸不着頭腦,前一刻強勢地恨不得将她吞掉,後一刻又溫柔得讓她融化,讓她平素波瀾不驚的心緒跟着他起起伏伏,她很不喜歡這種不受控的感覺,讓她很沒有安全感,就像漂泊在大海上的小舟,不知何時便會被一陣浪掀翻,沉到海底,永世不得翻身。
那天那個女孩來看望她,她倒沒有委屈和生氣,只是下意識地就想遠離,遠離一切讓她覺得不可控的人和事,病痛讓人軟弱,讓人下意識地想依賴,但遲早一切都會步入正軌,女孩的探訪只是提供了這個契機,林見白至今依然這麽認為。
“沒有生氣。”林見白覺得自己反駁得很有力度,孰不知季明彰根本不在意她的回答。
“真是鐵石心腸。”季明彰似怨怪地嗔一聲,臉上卻還帶着笑意,站起身來,“我很生氣,你放心,以後她不會再來打擾你。不過是之前去相親了一次,都已經拒絕了還纏上來。”
真是冷酷。
但莫名林見白很理解,她也不是喜歡拖泥帶水的人,但還是不能忽視季明彰話裏的冷酷。
“拒絕了纏上來?”林見白承認她有挑釁的意思,但事實證明一時的勝負欲不可取,一時的頭腦發熱更不可取,林見白就不該挑釁不該挑釁的人。
季明彰上前一步,一把扛起林見白,林見白還沒反應過來,便只能看見倒立的門和窗。
“嗯。到我房子裏再慢慢讨論這個問題。”季明彰有些咬牙切齒,但林見白莫名就感覺到他心情很好,只是林見白的心情有些不好,她被半抗在肩上,血液往頭流去,此刻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滿臉通紅。
季明彰還記得把門關上,但步伐難免透露出幾分急切,原就是幾步的路,不一會就到。
林見白被放在沙發上,動作還算輕柔,屋子裏燈火通明,一下子從黑夜到光亮,林見白的眼睛有些适應不了,正想要擡手揉一揉。
卻見眼前忽然被遮擋住光線,幹燥的,是季明彰的手。
“現在我們來談一談,關于相親拒絕的事情,嗯?”
林見白看不見東西,想伸手把眼睛上的手扯掉,兩只手腕卻被握在一起,像是被人用手捆綁,她不知道季明彰是什麽姿勢,但總覺得此刻他離得很近,低啞的聲音穿進她耳朵裏,有呼吸纏繞在她的脖頸。
“什麽…………”林見白覺得自己不能思考。
“相親,為什麽拒絕我?”季明彰一點也沒有不耐煩,很有一番今晚不問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罷休的意味。
林見白這回終于聽清,她努力忽視某個人的存在,“你先松開。‘
“我不。“季明彰答得理直氣壯。
識時務者為俊傑,林見白安撫自己。
卻還是有些忿忿不平,有些人倒打一耙真是有一手,分明是他就餐的時候發出了拒絕的信號,她不過是順勢而為罷了。盡管即便季明彰态度良好,林見白也會拒絕,高中暗戀過的人一起湊在一塊相親,林見白一點也不覺得美好,只覺得尴尬。
當然這是不能說的。
“我不拒絕你就會同意嗎?“林見白反問。
季明彰語塞,他難得有啞口無言的時候,按當時的情況,他還真就是會拒絕。
手終于被松開,眼睛也重見光明,看見的是一個正常的、正立的世界。
季明彰摩挲了幾下林見白的手腕,林見白扯開,他又上手,甚至舉起來放在燈光下細瞧,嘟囔道,“怎麽這麽容易紅?“
聲音有些沙啞,氣息有些不穩,甚至臉上也有些紅。
林見白覺得有些不對,卻又說不出哪裏古怪,就聽季明彰道,“廚房在那裏,倒水去廚房。“又指了指一邊,”電梯在那兒,二樓有收拾好的客房,自己找一間住,我去沖個澡。“
說着,便擡步往一側的樓梯上去,看似鎮定的步伐裏不知怎麽有些落荒而逃。
林見白掃了一眼對方未幹透的頭發,理應才洗過澡,怎麽又沖澡?
但注意力很快被一旁的電梯吸引,真是資本家啊,一個鄉下的房子裏內嵌了一個電梯。林見白知道季明彰有錢,只一瞬的驚詫過後便歸于平靜。
但依然被轉眼望過去的整整一面書牆震驚,林見白慢慢拄着拐杖過去,許多書她都沒見過,但根據書名,也不難判斷,每一塊都是一個類型,林見白以為季明彰會大都讀一些經濟金融類的書,但看來并不盡然,她有一瞬間懷疑這些書是不是裝點用的,但想起一意孤行轉去讀文科的少年,又覺得這種懷疑是一種亵渎。
林見白擡頭,方才沒注意到,貫穿了三層樓的客廳,連着的每一面牆都打了一面書牆,一旁都配有一個木梯。若不是剛才進門的時候她心緒緊張,又被季明彰遮了半天眼睛,她大概能一眼看到,并為之震撼。
“在看什麽?”
有濕漉漉的氣息纏繞在腦後,她被禁锢在書牆和人身之間,想轉身都困難,不僅是因為腿腳不便。
季明彰伸出手,林見白忍不住避開,引來季明彰一聲哼笑,卻見他手一轉,頓住,撥出一本書,翻開,是一本卡佛的詩集。
林見白順着季明彰的手指望過去,男人的手指很好看,林見白這時還能走神地想。
男人低沉的聲音響起,明明在讀詩,卻不怪腔怪調,仿佛在她耳畔呢喃,“後來那天早上,當然,電路重新接通。太陽從雲層後步出,融化了白霜。萬物和從前一樣。”
是卡佛的《窗》。
“明天早上,還和從前一樣嗎?”沖洗後的季明彰帶着一身清冽,褪去了白日裏的冷酷和陰陽怪氣,專注地望着林見白,林見白好像看見許多年前肆意吞咽礦泉水的男孩,她覺得自己要被蠱惑。
林見白躺到床上,她有點記不清自己是怎麽回答的,甚至忘記怎麽回來,臉色嫣紅,半晌,她擡手捂臉,她好像有點被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