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劍如虹

小院內。

沐閑閑抱着紙袋回來, 跨進院門就問,“淩雲意,你怎麽走得那麽快?”

淩雲意坐在院中, 他似乎無事可做, 拿着一塊抹布,來回擦光可鑒人的淩雲劍劍身, 在沐閑閑看來, 這劍纖塵不染,實在不知有什麽好擦的。

“那人是誰?”

“他自稱聞風遠,是小院的主人。”

“小九說這院子主人一年也難得出現一次, 為何我們才住一天,他就出現了?”

“也許事有巧合。”沐閑閑在他對面的石凳上坐下, 一手托着腮, “淩雲意, 你在懷疑他嗎?”

淩雲意頭也不擡道, “出門在外, 多加小心總是沒錯。”

“說的也是。”

擦劍的手一頓, 他似乎有些意外,“你不幫他說話?”

“奇怪了, 我為何要幫一個陌生人說話?”沐閑閑湊過去仔細看他表情,“你好像有點不開心, 是不是覺得我不該亂喝別人給的酒?”

上次那機關虎的事,他就念叨了好幾次呢。

“其實我也有防備的,只是那酒實在是太香了,我一時沒忍住, 就喝了一口。”她強調道, “我只喝了一小口哦。”

淩雲意:……

“說起來, 我也覺得那人有點怪。”沐閑閑道,“看着像隐居避世的修士,舉止又似乎透着矜貴,也不知到底是什麽人物。你看出他的修為了嗎?”

“金丹後期,結嬰在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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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跟你差不多?”

“我剛剛步入金丹後期,離結嬰還遠,論修為并不如他。”對她缺乏修真常識,淩雲意已經很習慣了。

“不管,在我心裏你就是厲害。”

淩雲意收起劍,那盤旋身邊的冰冷氣息似乎散去了。

察覺他心情好了那麽一點,沐閑閑塞了一顆栗子進嘴裏,熱乎乎,甜絲絲,頓時暖了胃又暖了心,“這栗子真好吃,在哪買的呀?”

“城門口。”

“唔。”她吃得腮幫子鼓鼓的,“謝謝你跑這麽遠給我買栗子,獎勵你也吃一顆吧!”

一粒圓乎乎的栗子塞進手中,他拿起來看了看,焦黃外殼,裂開一道口子,似乎在對着他笑似的,那才那點不知從何而來的郁悶之氣一掃而光,吃到嘴裏,栗子果然很甜,不過他并不愛吃甜味,只是看着她吃東西,胃口似乎也變好了。

“你見到你那朋友了嗎?他過得還好嗎?”

“還是老樣子。”淩雲意給她講了講今日見聞,沐閑閑聽得好奇,“那問鼎三關真這麽可怕?”

“也許吧。”

“如果有機會見到問鼎宗主,我一定要問問他,這麽坑人圖什麽。”

“他并未強迫別人去,而且據說他設下三關後就閉關去了,多年未曾出關。”

“那就更不能去了。”沐閑閑道,“萬一真過了關,發現他是騙人的呢?他是一宗之主,要是真心想抵賴,誰管得了他呀?”

是夜,兩人在院中聊天,不覺談興愈濃,聊到天邊露白才各自去休息,之後兩日,沐閑閑将小喇叭的訂單處理好,雇人送了貨,又小賺了一筆靈石。這兩天隔壁院子沒人進出,也不聞琴聲,她只當人已走了。

到了第三天,沐閑閑一大早起來看書,這《機關術要訣》只剩最後幾頁便要看完了,只是最後講的東西,竟有些滲人,看得她眉頭緊鎖,“怎麽會有這樣的術法?”

“什麽?”練完劍的淩雲意走過來,“這不是講機關術的麽?”

“估計是和機關沾了邊,所以記在其中。”沐閑閑擺過書給他看,“你看,書上說有一種術法能把活人變成傀儡!身中此術之人,就跟機關人偶一樣,變成沒有思想的物件,只知聽施術者的命令行事。”

淩雲意略一看,見書頁上配着一副插圖,是形似曼陀花圖案的紅色印記。

“書上并沒寫是怎麽施術的。”

“也許是不想這樣惡毒的術法流傳于世。”沐閑閑道,“這書是在渾天秘境中得到的,也不知作者是誰。”

正說着,她随身帶着的玉簡發出一陣微光,收起書拿出來一看,一個字漸漸浮現其上——“輕”。

“哇,題目出來了。”

淩雲意看了看玉簡,“只有一個輕字。”

“是啊。”沐閑閑開動腦筋,“什麽東西和輕有關呢?棉花?紙?空氣?”她發散思維,看着看着就看到淩雲意身上,“話說,淩雲劍多重啊?”

“若說重量,并無定數。”淩雲意将劍遞給她,她拿在手裏掂了掂,只覺輕如鴻毛,一絲重量也感覺不到,“好輕啊。”

淩雲意淡笑,“現在呢?”

“哎呀。”她只覺手上一沉,不得不雙手抱住,才能将劍給抱住,“變沉了!”她抱着秤砣一樣的劍,似有所悟,“忽輕忽重,變化莫測……”

她一想就入了神,猛地擡起頭,“我想到了!”

淩雲意正想将劍拿回來,兩人一個擡頭一個低頭,沐閑閑腦袋磕上了他的下巴,不由唉喲一聲。

“沒事吧?”淩雲意忙問。

沐閑閑看他沒事人一樣,自己倒是顱頂發痛,眼角冒出了淚花,“你的骨頭好硬啊。”

淩雲意見她眼淚都出來了,心疼起來,“抱歉,很痛嗎?”

“揉揉。”她道:“揉一揉就不痛了。”

他信以為真,伸手在她發頂輕輕揉了揉,拿慣了劍的手上有薄繭,順着發旋揉了兩圈,有些癢癢的,惹得她不由笑了起來。

晨光灑滿小院,這畫面溫馨得讓人有些不忍心打擾。

他們都沒注意到,院子籬笆外來了兩位訪客,年少那個忍不住道:“爹,咱們還要在這等多久啊?”

“爹也不知道啊。”年長那個道,“這才過去多久呢,一向不近女色的淩師弟身邊居然多了個姑娘。”

“來得倉促,沒準備随禮。”

“也不知道他們以後孩子姓什麽。”

“若是孩子以後想當劍修,入我門下正好。”

兩人聊得投入,不覺已驚動了院內人,再讓他們說下去怕是孫子幹哪行都安排好了,沐閑閑忍不住道,“你們聊得是不是有點太離譜了?”

兩人一驚,“弟妹!”

沐閑閑:???

就見他們兩個推開院門進來,對着淩雲意又喊,“師弟!”

沐閑閑只覺大腦嗡嗡,“等等。”

兩人腳步一停,“怎麽了?”

“首先,我不是什麽弟妹,你們搞錯了。其次——”她問年少那一位:“我剛才聽你叫他爹。”

“是啊,他是我爹。”

“但是你們剛才都叫淩雲意‘師弟’。”她百般不解,“你們不覺得這輩分有點亂嗎?”

“不亂啊。”年長者道,“這是我兒子,那是我師弟,各論各的。”

沐閑閑:……

“說了別叫我師弟。”淩雲意道,“未入我師門下,你們都不算師門的人。”

“唉,師弟還是這麽絕情。”

“既然學了劍,怎麽不算同門?”年長者道,“當年我就不想當這個掌劍宗主,謝飛霜非要我當,一轉眼幾百年過去了,他倒是逍遙快活得很,我身上的擔子是越來越重了。”

沐閑閑瞪大眼睛,“你、你是掌劍宗宗主?”

“差點忘了,還未自我介紹。”那人咳了一聲道,“在下掌劍宗宗主雲華。”

雖然是客氣話,但他在自己面前稱“在下”,沐閑閑還是覺得多少有點魔幻。

一旁年輕人道:“我是雲重。”

“所以你就是掌劍宗少宗主?”

雲重點點頭。

“你們和淩雲意到底是什麽關系啊?”

“師兄弟嘛——”

“多年前師父曾傳授他們兩人劍招,指點過他們劍道。”淩雲意打斷了他們的話,“并未拜師,算不上師兄弟。”

沐閑閑算是聽明白了,這兩位和謝飛霜的關系,就像是劍先和淩雲意的關系,屬于是“你我本無緣,全靠我強攀”。

“師弟,何必這麽疏遠呢?”

淩雲意道,“雲宗主,沒當宗主以前你是掌劍宗弟子,所修劍道也是掌劍宗傳承,認別人為師,豈不是對不起宗門傳承?”

“咦~這話言重了。”雲華道,“我叫謝飛霜一聲師父,不耽誤我傳承掌劍宗老宗主劍道啊!這一個人還不能有兩個師父了?”

淩雲意:……

他一時無語,沐閑閑心知他這性格肯定說不過這兩厚臉皮,便幫着岔開話題,“兩位今日來,所為何事?”

雲重道:“其實也沒什麽事,聽說師弟來了蒼藍城,還和蒼宇那小子起了沖突,就來看看。”

“有蒼星出面,他沒鬧出什麽事來。”

“那就好。”雲重道,“若有用得着我們之處,師弟盡管開口。”

沐閑閑看他期待神色,若不是淩雲意向來不求人,他都要上趕着來幫忙了,一副很想讓淩雲意欠他人情的樣子。

“多謝好意。”

話到這裏就冷了場,兩人對視一眼,猶猶豫豫,好似有話要說,又說不出來。

沐閑閑聽他們話裏話外的意思,略作推測,“兩位是否想問謝前輩的消息?”

“對。”雲華連忙點頭,“師弟啊,不知師父如今在何處?”

“他雲游天下,行蹤不定,我也不知他在哪。”

“連你也不知道?”雲華和雲重對視一眼,只好道,“今日就先告辭了,若師父有消息,勞煩師弟告知一聲。”

他們兩許是宗門事務繁忙,也不多坐,說了幾句便告辭了。

沐閑閑感慨道:“淩雲意,我發現你真的不一般诶。”

“怎麽?”

“連掌劍宗宗主都跟你關系非同一般。”她一副“你還有多少驚喜是我不知道的”表情,淩雲意解釋道,“他想扯上關系的是師父,并不是我。”

“倒也是。”沐閑閑道,“那謝飛霜前輩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啊?”

淩雲意想了想,“在傳言裏,他是當世奇人,脾氣古怪,不過那是師娘死之前,他收我為徒時,師娘已仙去多年了,他變得平和了很多,沒事還會跟我說說人生感悟,要麽就是對着某處發呆出神,也許是在思念師娘吧。”

談起師父謝飛霜,除了劍道超絕以外,淩雲意覺得只有“随性”兩個字可以形容他。

當年他們在路邊偶遇,他忽然對自己說,“拜我為師,跟我學劍吧。”

後來他又說,“教徒弟果然很費時間,以後再也不收徒了。”

等他領悟到劍意六層,謝飛霜說,“沒什麽可教你的了,為師要走了。”

從此,淩雲意再未見過他。

“他年紀是不是很大了?”沐閑閑知道修士閱歷不能以年紀來論,但是剛才那掌劍宗主看着年紀着實不小了,謝飛霜既然教過他劍術,那他該多少歲了?

“他從不說起自己的年紀,但師父教雲華劍術時,年紀要比他小,這是雲華說的。”淩雲意道,“雲華曾對我說,‘竟然要跟比自己年少的人學劍,說來真是慚愧,不過也沒辦法,誰讓他是當世劍道第一人呢’。”

“他這麽厲害?”沐閑閑驚訝,這可是掌劍宗主的評價,“可我在栖雲城從未聽人談起過他,他的名聲似乎和實力不符。”

“大約是他不喜歡與人打交道,劍術雖然高絕,也沒什麽事跡可以傳揚吧。師娘死後,他就更低調了。”淩雲意道,“至于師父過去的事,我了解得很少。”

“也許這就是世外高人吧。”沐閑閑道,“有機會真想見見他。”

“一定會的。”他肯定道。

“那我等着。”沐閑閑莞爾一笑,“我想到以輕為題,該煉制什麽靈器了,等我弄好了就給你看!”

“好。”

--

沐閑閑有了靈感,便開始閉關煉器。

這一閉關,轉眼六日過去,六天來,兩人一個在房中煉器,一個在院內練劍,互不相擾,不覺時間流逝。

這日一早,淩雲意照例在院中練劍,剛收了劍勢,便察覺一股不懷好意的陰邪之氣。

他劍半入鞘中,裝作并未察覺,正有心與此人周旋,忽聽屋內傳來沐閑閑的聲音,“淩雲意,快來快來!”

她出關了。

這聲音驚動了蟄伏之人,他現出身形,乃是一個佝偻老者,陰冷劍意直取淩雲意眉心!

淩雲意收劍之勢一轉,靈劍出鞘,那迅疾無倫的寒光一閃,破去陰寒劍意,雙方高下,一擊即分!

老者被破了劍勢,竟不見慌張,反而嘿嘿一笑,“淩雲意,劍訣陣上你敗老夫,使老夫顏面掃地,今日便要你嘗嘗這噬骨毒的厲害!”

原來他那招乃是佯攻,随着話音落,無邊毒霧籠罩了整座小院,他發出一陣怪笑,正準備全身而退,忽見漫天綠霧中有星點光亮,還未看清那星點是什麽,喉間一冷,鮮血噴湧而出!

“嗬嗬——”

他一手捂住咽喉,卻止不住湧出的鮮血,這時才明白那不是什麽星點,而是劍光!

然而反應過來已是太遲,他仰面倒下,死前最後所見,是一道奪目白虹,驅散漫天毒霧,原來自己伎倆在他面前如此不堪一擊……

一劍如電、一劍如星、一劍如虹。

他出了三劍,已讓他見到劍勢變化之無窮,他倒在地上,只說了三個字,“好、劍、法。”便溘然閉目了。

淩雲意收回劍,就在剛剛這片刻間,對于靈臺三劍,他似乎又有了新的體悟。

“淩雲意?”等了會兒不見他來,沐閑閑自己跑了出來,此時毒物已散盡,院中只剩下一具新鮮的屍體,她不由一愣,“這人是誰?”

“尋仇之人。”

“哦。”比起地上躺着的,沐閑閑更關心他,“你沒受傷吧?”看了一圈,他不僅毫發無傷,渾身劍意還未收斂,感覺起來以往更鋒銳,“你好像有點不同了?”

“只是有些體悟。”淩雲意自覺這變化是十分細微的,“你察覺到了?”

沐閑閑十分得意,“可別低估了我對你的了解程度。”她拍了拍對方,“光顧着說,快來看看我的傑作!”

兩人進了室內,臨時布置起的煉器室內,靈石擺陣聚攏靈氣,中間擺着一口銀灰色小鼎,靈火躍動,淩雲意注意到那火的顏色似乎有些不同尋常。

只見她手捏法訣,催生金火靈氣,金靈氣入鼎催化,火靈氣控制靈火,完成最後一步,只聽嘭一聲輕響,鼎中現霞光,一物輕飄飄從霞光中飄了出來。

只見它形無定勢,在空中變幻了好幾次,最後穩穩落于沐閑閑掌心中。

“怎樣?”

“堪稱驚豔。”

他居然會給出這麽高的評價,沐閑閑有些吃驚,“不會是故意誇我吧?”

“你在煉器一道上的天賦,是我見過最好的。”他覺得沐閑閑已将那些滿眼名利的五品、六品煉器師遠遠甩在後面,日後她的成就定不止于此。

以前他認為,修仙就該努力提升修為,不可一日荒廢,可漸漸沐閑閑改變了他的想法,煉器也好,煉丹也好,只要志趣在此,就算得是不枉此生。

他說得真誠,沐閑閑聽得心裏美滋滋,十分受用,“淩雲意,我頭一次覺得,你這麽善解人意。”

所以再次疑問,他以前到底是什麽形象?

正想着,沐閑閑又說,“我還有個東西要給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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