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姻緣一線牽,鼓樂響堂前
康熙三十一年九月初八,宜嫁娶。
凝芳和慧敏母女倆昨晚聊了很久,後來就偎着一起睡了。
卯時不到,慧敏就已經醒來,她輕輕地推醒了酣睡的凝芳,讓李嬷嬷和如月等丫鬟伺候她洗漱沐浴,自己則回到正房中忙活起來。
凝芳一整晚都窩在慧敏懷裏,就如同回到了小時候被額娘抱着睡覺一樣,睡得倒也安穩,再加上修行之人本就不需要太多睡眠,所以醒來後精神也不錯。
等她在一群丫鬟婆子的伺候下沐浴更衣、洗漱收拾妥當再回到房間時,慧敏已經領來了早已經請好的全福太太為她開臉梳頭。
這位全福太太其實就是凝芳的大嫂瓜爾佳氏的額娘——索綽羅氏。索綽羅氏上面父母公婆皆在,下面兒女雙全、孫子外孫子俱有,連與丈夫的關系也是互相關愛、琴瑟和諧,算得上當之無愧的全福太太了。
索綽羅氏看到凝芳被丫鬟婆子們簇擁着從裏面的浴室出來,眼中不禁一亮。
眼前的女孩兒明顯是剛沐浴完畢,如雲的秀發披在身後,秀美的臉龐被熱氣熏出淡淡的紅暈,卻更襯得如玉般的肌膚欺霜賽雪。她就那樣走出來,步履悠然輕盈,舉手投足間卻散發着高貴自然的氣質,如月華下的白玉蘭,娴靜溫雅、沉澱着令繁華失色的淡漠;目光幹淨澄澈、清冷坦然,好似一枝春雪凍梅,不惹半點塵埃。
“好标致的格格,親家太太真是好福氣!”從驚豔中回過神來,索綽羅氏真心開口誇贊。如此由內而外的高華氣質,縱是女人最害怕的時光也不能将其魅力磨損分毫,反而會因為光陰的雕琢而更富韻味。
看到自家寧兒成長得如此美麗,縱是滿心不舍的慧敏也不禁湧出一股自豪與欣慰來。
“親家太太過獎了,咱們做父母的呀,只盼着自己的兒女幸福安康就好,只要他們過得好,就是咱們最大的福氣了!”
“誰說不是呢?!”索綽羅氏也是嫁過女兒的人,當然明白慧敏心中的感受。
見氣氛一時有些傷感,索綽羅氏輕輕拉過凝芳柔軟細膩的手,将她帶到梳妝臺前坐下,笑着打趣道:“吉時就快要到了,咱們還是先給新娘子梳頭打扮吧,不然新等急了可要過來搶人了!”
凝芳在滿屋子人打趣的目光下羞得滿臉通紅,只得一聲不吭地坐在鏡臺前,讓索綽羅氏替她開臉梳頭。
索綽羅氏估計還被其他人請去做過全福太太,整套禮儀都很熟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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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先是拿出特制的粉給凝芳薄薄地塗了一層在臉上,然後拿出紅色的絲線給她開臉,也就是絞去臉上微不可見的絨毛,每彈一下絲線都要念一句吉祥話:
“左彈一線生貴子……右彈一線生嬌男……一邊三線彈得穩,小姐胎胎産麒麟……”
開完臉後,接着就是梳頭了。索綽羅氏拿着楠木梳子,沿着凝芳柔順的青絲緩緩梳下: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發齊眉……三梳梳到兒孫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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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所有的禮儀都按程序做完之後,凝芳在如月幾個丫鬟的服侍下,用她自己閑時在空間摘采仙花制作而成的胭脂黛粉畫了妝,又換上了鳳冠霞披……
慧敏一直都在旁邊一眼不錯地看着,直到外面說迎親的花轎已經快到了,才一把緊緊地抱住凝芳,想要開口卻梗着喉嚨一句話也說不出,強忍的眼淚卻終于流了下來。
凝芳埋在額娘的懷裏,深深地呼吸着母親的氣息——讓人眷戀的溫暖氣息……
…………………………
等到母女兩終于平靜下來時,喜娘的三次催妝已過。好在凝芳自制的胭脂黛粉品質很好,妝沒有花掉,不用再費時間補妝了。
吉時已到,慧敏先讓凝芳含了一片人參以保持體力,又接過丫鬟手中的紅蓋頭親自替她蓋上,再往她手裏各塞了一個紅彤彤的蘋果和一柄如意讓她緊緊抓住,這才和索綽羅氏一起攙着她緩緩向外面走去。
到了前廳,費揚古、五格、還有雙胞胎兄弟已經候在那裏,他們都紅着眼睛沒有說話,與外面的喧嚣熱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寧兒,你就要出嫁了,記得要好好地對待自己、好好地照顧四阿哥……阿瑪知道你自小是個聰慧懂事的,可是受了委屈也別自己忍着扛着,派人回來告訴阿瑪,阿瑪就是拼盡全力也會給你做主!”
費揚古眼角眉梢都是濃得化不開的不舍,鐵骨铮铮的沙場戰将此時只是舍不得愛女出嫁的慈父,可是再多不舍也只能盡力壓下,然後化為對女兒未來的祝福。
“五格,送你妹妹上花轎吧……”
五格默默地走到自己疼了十幾年的妹妹面前,他看着一身新嫁娘打扮、蓋着紅蓋頭的妹妹,微微張了張嘴,可是卻像是被什麽哽住了喉嚨,一句話也說不出。
凝芳感應到五格的情緒,也紅了眼睛,她隔着紅色的蓋頭輕輕喚了一聲“大哥”,模糊看到五格一言不發地蹲下了高大的身軀,然後平穩地背起她一步一步地向外面的花轎走去……
凝芳靠在五格的寬闊厚實的背上,感受着大哥沉穩的步伐,帶着哭腔輕輕地開口:“大哥,你要好好照顧阿瑪額娘,好好照顧一家人,好好照顧你自己,還有大嫂和小侄兒……妹妹雖然出嫁,但是永遠都是咱們烏喇那拉家的女兒,永遠都是……”
滾燙的淚水浸濕了五格的眼眶,他怕開口就會洩了哭音,只是用力地點了點頭,然後在心中做出最堅定的承諾:寧兒放心,大哥一定會好好照顧咱們一家人的,大哥也會努力拼搏,讓烏喇那拉家成為你在夫家最堅實的後盾,讓任何人都不敢輕易欺負委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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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紅的花轎随着皇子娶親的儀仗一路吹吹打打進了宮門,然後擡到了乾東五所四阿哥住的院子前。
四阿哥一邊站在外面等候花轎,一邊接受着兄弟們或真或假的祝賀,心中有些複雜難明。他重生已經有一個月了,現在的情況都已經基本上摸清。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麽回事,自從知道要“再次”大婚,他又是期待、又是彷徨,一反平時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鎮定,心中總是七上八下。
對于能夠死而複生,而且還是重新回到十分年輕的時候,他是十分歡喜的。他上輩子有太多的遺憾和錯過,重來一次意味着他有更多的機會去彌補。
尤其是對他的福晉,他認為自己一定是對她太過于愧疚,所以上輩子才在心中牽挂了她一生。那麽現在既然已經重生了,他就可以在不再犯那些錯誤,可以好好待她,好好和她一起生活,不再有絲毫芥蒂……
他應該感到高興才對,可是他卻總覺得有些忐忑。
他是過了一輩子才死而複生的,那意味着前世那些記憶只有他一個人知道,那些共同生活的日子,不管是開心的還是不開心的,也都只有他一個人記得……他應該高興她這輩子還沒有經歷過那些痛苦,還不知道他所犯的過錯才對,這樣他們才可以重新來過……可是為什麽總有一種缺失了什麽東西的失落……
……現在的她……還是上輩子那個能夠輕易牽動他心緒的人嗎……
……是不是……一切都不同了……
胤禛微不可見地甩了甩頭,在心中不斷說服自己——你只是對她太過愧疚而已,現在這樣不正好嗎,你可以好好補償她,在一切錯誤都還沒有發生之前就将其避免,然後給她嫡福晉應有的尊重和寵愛,這樣不就夠了嗎?
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還有……什麽可遺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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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慶熱鬧的樂聲和鞭炮聲打斷了四阿哥複雜難明的心緒——新娘的花轎已經來了。
看着如同小房子一般的花轎慢慢靠近,晃悠悠地仿佛與前世的記憶重疊,胤禛心中竟突然湧出一絲莫名的緊張來。
轉眼間,花轎就已經停下,要開始射轎了。
胤禛握了握拳,平複了一下心境,然後接過旁邊蘇培盛遞來的紮着紅綢的弓箭。
有司儀在花轎旁高唱着:
“一射天狼……二射地妖……三射紅煞……”
四阿哥按照司儀的唱諾,每一支箭都平穩準确地射到了該射的地方,引得四周一片起哄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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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芳坐在寬敞的紅轎中,聽着三聲箭矢輕響、準确地插在了轎頭。接着便有喜娘扶着她出轎子,還要完成一系列的禮儀——抱着寶瓶走過紅氈,再跨過火盆和馬鞍……
然後,一根紅綢牽着即将成為夫妻的兩人,将他們一起送入新房。
這樣一套繁瑣無比的程序下來,縱使前世已經有過一次經驗,而且這一次還有靈力護體,凝芳還是被一堆繁瑣的禮節累得暈暈乎乎的,連剛下轎時的些微緊張和別扭也沒空想了,直到被送入新房、坐到了喜床上,才緩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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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偷偷松了一口氣,凝芳就發覺旁邊的喜床也陷了下去,身邊多了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氣息……
凝芳下意識地全身緊繃起來,隐藏在大紅嫁衣下的雙手也無意識地攥緊……她在心中微微苦笑,看樣子即便是重生了,即便和前世相比她已經有了莫大的改變,但還是下意識地防備這個人啊——她的心并不像自己所認為的那般對他已經無動于衷。
凝芳暗暗深呼吸了幾次、又運轉了一遍靈力,才将因為和四阿哥的突然靠近而變得動蕩不休的心境穩定下來。
等她回過神時,已經有喜娘在喊:“請新郎用喜秤挑起喜帕,從此稱心如意,和和美美!”
眼前一亮,凝芳微微擡起了頭……幹淨澄澈的杏眸和清冷銳利的鳳眼再次相遇,一瞬間,仿佛兜兜轉轉,穿越了萬千時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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