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田醫生——”
坐在車上遠遠看見田若楠站在大宅門口的花壇前，姜萊激動得把頭伸出窗外大聲招呼起來。
車開進大宅前院剛一停好，她就迫不及待地解開安全帶推門沖下來，一把抱住了田若楠，連身上蓋的外套掉到了地上都不知道。
由于太過驚喜和興奮，姜萊沒能注意到田若楠臉上怪異的表情，也沒發現她身體的緊繃。
田若楠默默忍受着姜萊的擁抱，垂在身體兩側的雙手都捏成了拳。
尚雲霄已經怄着一肚子氣帶着鹿凡離開了，但在那之前，田若楠從她那兒聽說了事情經過，也已經隐約猜到了些什麽。現在看來，她猜得還真是一點兒都沒錯。
“哎呀好巧呀，又見面啦，開心！”另一邊，姜萊拉着田若楠說個不停，“你什麽時候回來這邊噠？又是來出差的嘛？我們路上還說起你跟柳老板嘞……”
“是啊。”
姜萊的話還沒說完，聽見卓烨突然插了一句。轉過頭，見他也下了車，站在幾步遠的地方看着她，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我們說到田醫生特別樂于助人，對嗎？”
姜萊用力點點頭，又轉過頭看着田若楠。
田若楠看一眼卓烨，用盡全力擠出一個微笑。
“進去再聊，外面起風了。”卓烨走上前，打斷了正對着田若楠喋喋不休的姜萊，将從地上撿起來的外套扔進她懷裏。
田若楠一言不發地轉身走進了宅子，姜萊見狀也抱着衣服屁颠屁颠跟進去。
卓烨走在最後，看着前方那個紮眼的背影。
姜萊的鞋子已經丢在了空中之城，現在赤腳穿着黑色漁網襪，襪子只到大腿，露出一截皮膚，再往上是綴滿亮片的緊身短褲，屁股上還有一坨毛茸茸的兔子尾巴。
她走路的時候，尾巴就随着步伐擺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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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烨的目光很難離開那一團左搖右晃的尾巴，以至于在姜萊突然轉過身的時候，他險些就撞了上去。
“啊！”姜萊吓了一跳，往後一縮。她被大宅內部的寬敞精致震驚了，正忍不住原地轉着圈兒地欣賞呢。
“去洗澡，換衣服。”卓烨及時頓住腳，冷淡地看着姜萊。說話間将一只手搭在她肩上，輕輕推着她往前方走廊處去。
“诶？”姜萊一愣。
“你渾身酒味，好臭。”沒等她問為什麽，卓烨就給出了理由。
姜萊聽完把脖子一縮，悄悄吐了吐舌頭。她之前在店裏把一托盤的酒全都打翻在了自己身上了，可不是渾身酒味嘛。
“那糟糕了，你的車不是也臭掉了，啊，還有衣服……”看一眼懷裏抱着的衣服，姜萊很不好意思地小聲對卓烨說。
“是啊，你賠我。” 卓烨立刻回話，語調平淡而幹脆。
“喔……”姜萊聽得心裏一沉，有點後悔不該多嘴。
正心虛虛地想問下不賠錢，幫忙洗洗行不行的時候，她就被卓烨帶着進了一間很大的卧室，來到浴室門口。
“那個，可是我沒有衣服換……”站在浴室前，姜萊看着替她開好了門的卓烨，難為情地摸了摸頭。
“衣服在那邊，自己挑。”卓烨擡手指了一下另一邊與房間連通的衣帽間，“其他東西裏面都有。”說着又朝浴室偏了偏頭。
“快點啊，田醫生還等着呢。”臨走，他還不忘提醒姜萊一句。
卓烨離開房間後，姜萊探頭進浴室看了一眼，這一看忍不住吃了一驚，因為這間浴室比她在柳老板家住的卧室還大，而那個卧室裏的浴室就已經比她在老家的房間還要大了。
真厲害呀。
姜萊一邊感嘆，一邊進了浴室關好門，脫下衣服，摘下兔子耳朵，四下看看沒找到合适的地方放，只好靠着牆堆成一小堆。
浴室裏真的什麽都有，白淨的毛巾整齊疊放在洗面池旁的木架上，淋浴房裏有基本的洗浴用品。
想到田若楠還在外面等，姜萊沖了個戰鬥澡，大約十分鐘後就出來用浴巾包好了身體和頭發。
洗掉了一身酒味之後，她才忽然聞到一股類似苔藓的氣味，很熟悉，淡淡地附着在浴巾上，似乎還彌漫在空氣中。
打開浴室門，發現門口放着一雙明顯很新的白色棉拖鞋，踩了一下，軟乎乎的，只不過大得像兩條船。
趿拉着這雙船，姜萊的腳沒法離地，只能一步步朝另一頭的衣櫃蹭過去。
路過床頭時，她突然聞到一股濃郁的花香，轉頭見一側床頭櫃上擺着一盆小白花，開得正盛。那小花看着有點兒眼熟，但她沒有細想，轉頭來到衣櫃前。
雖然要穿別人的衣服讓她感覺有點兒別扭，但是現在也沒別的辦法。
穿完幫人家好好洗幹淨吧，姜萊默默地想。
拉開櫃門，她卻有些傻眼了——之前沒考慮到這個問題，現在才發現這個櫃子裏全都是男裝，尺碼貌似還都不小。
她把櫃子裏的衣服看了一遍，無奈地拿了一件白襯衫。
那件襯衫看上去比其他的要窄一些，然而穿到身上時，下擺還是蓋過了她的膝蓋。
“褲子……褲子咋辦……”姜萊甩了甩長長的衣袖，蹲下來在櫃子底部找了找，最後找到一條帶抽繩的運動褲。
她将抽繩拉到最緊，勉強把那條褲子穿住了，就是褲腿多了好長一截……
姜萊很少像此刻一樣覺得自己怎麽這麽矮。
她無語地把袖子和褲腳卷了幾圈，然後穿着那雙同樣大了不知多少個碼的棉拖鞋，就這麽踢踢踏踏地出了卧室，順着來時的走廊往客廳的方向走。
客廳中，卓烨獨自坐在沙發上看着窗外，聽到腳步聲傳來，就立即轉過頭。
走廊亮着暖調的燈，姜萊步伐拖拉地走進光線中，一頭半濕的卷發不像幹爽時那麽蓬松，卻更好地凸顯了一張小圓臉和圓圓的眼睛。
身上一件寬大的男式襯衣晃晃蕩蕩，将體型襯托得又瘦又小，往下是堆在腳背上的褲腿和後跟長出一截的拖鞋，讓她走起路來一擺一擺像企鵝。
一只精瘦的卷毛企鵝。
卓烨想到企鵝的時候，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眼神或者笑容在對方看來也許會有些奇怪。
而另一邊，姜萊已經被卓烨那副詭笑詭笑的表情看得臉都紅了，忍不住停下步伐，揉着頭發小聲解釋：“那個……你的衣服全都太大了，只能這樣……”
“嗯，很适合你。”
卓烨收起笑容，起身朝姜萊一招手，“走吧，田醫生在餐廳等你。”說完轉身走向客廳另一邊的走廊。
“喔！”姜萊趕緊快挪兩步，跟着去到餐廳。
餐廳也很寬敞，純白的主色調，顯得明亮又幹淨。
姜萊進去時，發現袁元和田若楠都在。
“嗨，阿萊！”袁元一見她就熱情地起身招呼，田若楠也跟着站了起來，但沒說話。
“坐吧，一起吃點。”卓烨替她拉開了餐椅。
姜萊低頭一看，見一桌的碗碟蒸籠，有她家鄉的小吃，還有花茶和切好的水果，簡直不要太适合當宵夜。
她的肚子立刻就變得非常餓。
在空中之城兼職最不好的一點就是總是沒時間吃晚飯，今天開工比平時還早，晚飯自然也沒撈着吃。
不過肚子餓歸餓，姜萊還是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
“不用不好意思，”像知道她在想什麽似的，卓烨一邊落座，一邊淡淡地開口道，“飯錢大家平攤。”
“喔，好嘛！”姜萊一聽這話立刻就放心了。
坐好後，她又沖對面的田若楠咧嘴一笑：“那田醫生，你那份我來出哈。”
“呃，謝-謝謝你……”田若楠聞言一愣，生硬地笑了笑，牙關卻不知不覺咬緊了起來。
姜萊注意不到田若楠臉上不自然的表情，還熱情地用公筷夾了個小籠包放進她的盤子裏，“是我要謝謝你～”
見田若楠不動筷，她有些着急，“來嘛，吃嘛，田醫生，等下涼了喔。”說着就又夾起一個包子，塞進自己嘴裏。
田若楠動作僵硬地摸起筷子，眼睛還盯着對面的姜萊。
對方似乎對這樣的注視毫無感覺，因為她已經塞滿了自己的嘴，吃得很專注，很放肆。
這個瘋女孩。
此時，此地，田若楠看着姜萊，只覺得難以置信，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只是被蜜蜂蜇出來的荒謬幻覺。
明明不辭辛苦地把她遠遠送走了，怎麽又找回來了？怎麽可能呢。
“田醫生，你不愛吃這些呀？”解決掉一籠包子之後，姜萊發現田若楠還是什麽都沒吃，有點遺憾。“那下次我單獨請你吃你愛吃噠，”她于是提議道，“我還沒有謝謝你上次幫我呢！”
“你暫時沒這個機會了。”田若楠沒有應聲，反倒是卓烨搭了句腔，“現在，要謝田醫生的可不止你一個。”
“唔？”姜萊咬着一口蒸餃，疑惑地看向卓烨。
怎麽就沒機會了？
“噢，是這樣，”袁元這時候放下筷子插嘴進來，“阿萊你還不知道呢，咱們田醫生吶，明天就要深入南部山區，去援助那兒的留守女童啦。”
“唔！”姜萊聽完瞪大了眼睛，嘴裏的餃子都忘了嚼。
“對啊，了不起吧！”袁元笑了笑，“幾年前，有人在那邊修建了一所學校，收留了幾百個沒學上的女孩兒。”說到這兒，他看了卓烨一眼。
見卓烨面容平靜地抿着茶，他才笑呵呵地接着說：“現在呢，田醫生要去給她們當老師和校醫了，咱田醫生可是博士呢，有她在，那些小孩兒肯定能健健康康的。”
姜萊聽着袁元的話，拼命咽下嘴裏的東西，然後激動萬分地伸長手臂，一把握住了田若楠的手。
“田醫生，你真好！”她說着，感動得眼淚都下來了。
她本人就是山裏長大的女孩，雖然她自己從小都被老爸送去縣城讀書，可在她的村子裏，一直有些女孩子是真的沒學上的，她可太知道那些女孩們需要什麽了。
她們就需要田醫生這樣的好人啊！
田醫生真是太善良、太厲害了啊！
多虧了像田醫生這樣的人，這個世界才這麽美好啊！
姜萊一臉動容，抓着田若楠的手不放，不停地表達着心頭的感激和敬意。
而此時的田若楠，已經連臉上那層僵硬的笑容都難以維持了。
她死死地咬着牙，放在桌下的另一只手用力摳着大腿，直到皮膚傳來刺痛。
她想擺脫姜萊的手，可這瘋女孩的力氣大得吓人。
女孩潮濕溫熱的手心讓她覺得惡心，還有她的笑容、她的眼神。
她笑得像個不識愁的孩子，她的眼睛通透得像兩只玻璃球。
田若楠可以肯定她不是裝的，她只是被人不惜代價地保護着，而保護她的那個人原本應該……
“田醫生，我也替留守女童們謝謝你。”卓烨忽然開口，噙着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掃了田若楠一眼，轉而又去看姜萊。
“姜萊，田醫生之前是怎麽說的？”
“唔，girls help girls！”姜萊立刻抹抹感動的淚水，充滿敬意地看着田若楠。
這一刻，田若楠卻終于坐不住了。
卓烨的話像寒風中的冰淩，毫不留情地削在她的臉上。
她用力抽出了被姜萊握住的手，刷一下起身，恨恨地瞪住卓烨，然而當對方寒冷銳利的目光掃過來，她卻又在一瞬間裏垂下眼。
那個眼神讓她恐懼，讓她清清楚楚地知道，現在的局面已經毫無轉機。
她想不通為什麽，但她能夠明确地感覺到，卓烨為了那個瘋女孩，可以毫不猶豫地送人進地獄。
最終，她什麽也沒說，低着頭快步離開了餐廳。
“诶？怎麽走了……”姜萊呆呆地看着田若楠離開的方向。
“噢，她明一大早就出發，不得回家收拾行李麽，”袁元笑道，“我送送她去，你倆吃着。”說着擦擦嘴起身，也跟着走了。
姜萊跟到餐廳門口往外張望，等到腳步聲都聽不見了才感慨地坐回餐桌前，一邊吃吃喝喝，一邊對着卓烨繼續誇田若楠。
大宅後方的停車場中，田若楠坐在熄着火的敞篷跑車駕駛座上，兩手用力捏着方向盤，眼睛死死盯着宅子的方向。
透過遠處一扇亮着燈的窗戶，她能看進餐廳裏，看見桌前的人，甚至聽見他們的談笑。
“田醫生，打算開你這小車進山吶？”袁元來到車前，敲了敲跑車的擋風玻璃，“不合适吧，要麽我車給你開？”
田若楠滿眼怒氣地瞪過去，他轉而又嘿嘿一笑，“別呀，跟你開個玩笑。”
靠着跑車點了根煙，他繼續道：“機票、大巴，還有進山的摩托，全安排好了，你明兒趕早就行。”
“我不相信！”田若楠幾乎是吼了一聲。
“嗯？”袁元叼着煙，轉身掏出手機，“不是，真訂好了，不信我給你轉發訂單詳情……”
砰！田若楠猛地砸一下方向盤，打斷了袁元的話。
袁元一怔，順着田若楠的一動不動的目光的看了一眼，才突然明白過來。
“噢，你是說……嗨。”他擺頭一笑。
“我就是不相信！”田若楠死死摳着方向盤，“這麽多年，我……他……”
她有很多話要說，卻又一陣語塞，最終只是帶着哭腔問了一句：“為什麽啊！”
她是真的不明白。
“嘿喲，你田大博士，問我一高中辍學生為什麽，這不敢不敢！”袁元聽到，笑着擺了擺手。
但随後，他又安慰性地拍了拍田若楠的肩膀，悠悠地吐着煙圈，“诶，不過田醫生，你信命麽？”
田若楠轉臉看着他。
“你往天上看，”袁元夾着半截煙屁股，神秘兮兮地指了指頭頂月色明朗的夜空，“看那月亮美不。”
“你到底想說什麽？”田若楠有些不耐煩。
“嘿，”袁元咧嘴一笑，将煙頭扔在地上一腳踩滅，“我就想說那天上的月亮再美，它也不能是你的呀。”
“好啦，我得回去了，那個……”
在憑一己之力解決了一桌宵夜又堅持收拾了碗筷之後，姜萊來到卓烨面前，為難地搓了搓手，“你能不能借我錢打車，我回頭和飯錢一起還你？我的手機和錢包都沒帶出來……”
卓烨靠在餐廳門口，見姜萊準備離開就側移一步讓開了門，然而對于她借錢的請求，他卻沒有立即答應。
“你去哪裏？”他問道。
“我老板家，明天還得洗貓呢，而且不知道店裏怎麽樣……”姜萊有點憂慮地回答。
今晚突然有那麽多警察去了空中之城，她總得回去問問柳老板到底出了什麽事、問題大不大、以後的工作怎麽安排之類的。
“哦，那邊你不用去了。”
可沒想到，卓烨突然來了這麽一句。
“诶？”姜萊愣住。
“因為你已經被辭退了。”卓烨的語調平淡而肯定，說話的同時還表示遺憾地微微一聳肩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