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得知卓烨離開後,姜萊才後知後覺地想起,早上她下車的時候,沒有看到他笑。
通常在下車後,她都會扒着車門再跟他說幾句話,有的時候是再見、拜拜,有的時候是謝謝,有的時候是開車小心,每天都是不同的話,而他,總是笑一笑。
是那種嘴角彎起、雙眼收窄的柔和笑容,跟熟悉的人短暫告別時的标準笑法。
每次他那樣笑,她都能立即感覺到距離感的消融。
但是這一次,他沒有笑。
想到這個之後,姜萊就有種隐約的感覺,好像卓烨不光是因為出差才走的。
她基本可以确定是自己想多了,但還是不自覺地反複回憶早上卓烨嘴角微微向下的樣子,以至于下午一整節課都沒有辦法專心。
于是在下課的時候,她給卓烨打了一個電話。
“姜萊。” 對方很快接起來。
“嗨,聽明明姐說你出差啦?”
“對。”
“啊,喔……”姜萊一手拿着電話,一手揉着頭發,突然意識到自己在打電話之前根本就沒想好要說什麽。
“那,什麽時候回來呀?”短暫的沉默後,她問了一句。
“不确定。”卓烨答得很快。
“你是不是在忙啊?”姜萊問,因為她從電話中隐約聽到了紙頁翻動的聲音。
“對,在開會。”卓烨答。
Advertisement
“哎呀,那、那你忙吧,我回頭再給你打。”姜萊忙說。
“好。”
又一陣沉默後,姜萊聽見電話被挂斷的嘟嘟聲。
她愣愣地盯着手機的黑屏看了一會兒。
卓烨的聲音、語氣都跟平時沒有什麽不同,可她就是非常缥缈地覺得他好像有點兒不高興,甚至是有點兒生氣。
但是她想了很久,也想不到為什麽。
想到最後,連她自己都莫名其妙地有點生氣了。
她沒有再給卓烨打電話,只在睡前給他發了微信。
她本來想着發信息問問他是不是真的遇到了什麽不高興的事,因為她覺得有的時候文字聊天可以比說話更清晰。
可是,對方的回複一如既往地簡潔正經,讓她懷疑自己是在跟一個詞彙量非常有限的機器人互發信息。
最終,她什麽也沒問,只是與他互道了晚安。
那晚,她睡得不好。
之後的幾天,姜萊都沒有聽到卓烨的消息。
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消息,因為如果她給他發信息的話,他會很快回複,但他的回複通常都很簡單。
關于什麽時候回來,他會說“還不确定”,而她也不好意思總是問。
所以後來,她就不給他發信息了,因為她有點害怕那種一百個表情包都緩解不了的距離感和疏離感。
這種感覺總是讓她心裏那股若有若無的想念變得奇怪,并且無處安放。
她也不願意再去他家了,因為他的缺席讓那棟坐落在公園深處的大宅子迅速變得陌生。
雖然許明明還在,還是那麽友好和親昵,可她仍然覺得找不到理由再回到那裏去,隐約甚至有種不再被歡迎的感覺。
于是,在卓烨離開雪都的第四個傍晚,姜萊從學校出來後有些茫然地轉了轉,最後決定去看看半個月沒見吉吉。
空中之城被查封後,吉吉入夥了朋友開的小酒吧,成了半個老板娘。
電話裏聽說姜萊要去看她,她立馬開心地說店裏正缺人呢,趕緊來。
吉吉的店開在老城區的酒吧一條街,姜萊去到的時候還早,大部分店門口的霓虹燈都還沒有亮起來,石板老街旁零星能看到幾個坐姿松散的中年人,表情麻木地喝着啤酒。
姜萊在街角找到吉吉那巴掌大的小店,還沒走攏就聽見吉吉扯開粗粗的煙嗓朝她喊:“我艹,姐妹,你咋又是一副被男人甩了的表情!”
“哪有啊!”姜萊兩手把臉一捧,心想是不是該認真研究一下表情管理了。
吉吉給了她一個“騙鬼”的眼神,拉着她進了店裏,毫不見外地扔給她一套工作服,讓她換好衣服出來幹活。
“喔。”姜萊老老實實地換上工作服紮好頭發,然後來到吧臺後,開始幫吉吉擦洗酒杯。
吉吉卻跟個監工似的,悠閑地點了一支煙,靠在吧臺上斜眼看着她,“說呗,誰又惹你了。”
“沒啦。”姜萊先是搖頭,可是在吉吉洞穿一切的眼神下,她很快就招架不住了。
“就是,我有一個盆友,他最近出差去了……”
“等會兒,別人出差,跟你有啥關系?”吉吉沒耐心地打斷她的話。
“去好幾天了。”姜萊瞟一眼吉吉,弱弱地補了一句。
“你管人家去幾天呢。”吉吉嗤一聲,随即又玩笑似地拱了她一下,“咋的,你想人家呀?”
姜萊沒說話,心虛地用絨布使勁蹭手上的酒杯,臉不受控制地紅起來。
吉吉看她一眼,噗一聲笑了,立刻大感興趣地一挑眉,“呀,都上心成這樣了,那人誰啊?”
姜萊支吾了半天,最終在吉吉的不斷追問下含糊地吐出來一個名字。
“……卓、卓烨嘛。”
“艹,又是他?”吉吉卻突然收起了笑臉。
關于卓烨的身份,她先前就已經了解了。
“他那樣的,身邊的女人估計能從這兒排到巴黎,你跟着湊個屁的熱鬧。”她翻了個白眼,冷冷道。
“沒有吧。”姜萊低着頭,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随意一些,手裏卻飛快地擦着酒杯,“我借宿在他家,都沒見他帶人回家過、過夜……”
“那請問,他自己回家過夜麽?”吉吉癟了一下嘴,湊近看着她的眼睛。
姜萊手上的動作一頓,猛地擡眼看着吉吉,卻沒有說話。
“傻。”吉吉像是看穿了她心裏所想似地,哼笑一聲,往她臉上吐了一口煙,“這麽沒出息呢,人家看你乖,逗逗你,你還當真了。”
姜萊縮着脖子往後躲了躲,眼神裏不自覺地帶了點小小的不服氣。
“咋的,你不信?”吉吉咬着煙,搓搓她的頭,“你不會傻到覺得他那種人會真心跟你在一起吧?人家可是大少爺,你清醒清醒,少做那灰姑娘的夢。”
“……我哪有這樣想。”姜萊低下頭,眉頭微微蹙起,聲音悶悶的,手裏的高腳杯已經被她蹭得透亮。
“那就好。”吉吉說着,重重一拍她的後背,“我說你現在好歹也是大學生了,給我有點兒出息行不行,認真搞你的藝術,等你混好了,男人要多少有多少,愁個屁!”
吉吉似乎很中意這個暢想,說話間豪氣地揮了揮手臂,但姜萊卻垂着頭沒什麽反應,半晌才細細地“嗯”了一聲。
兩人說話時,店裏逐漸熱鬧起來。
因為有姜萊幫忙幹活,吉吉便放肆地給自己也開了瓶酒,結果很快就醉倒了。
姜萊幫吉吉打理了一晚上生意,直到淩晨破曉前才終于歇下來。
她把吉吉安頓在小沙發上,又将一切收拾妥當,之後便關好店門離開了。
悠長的老街上,一路的彩色霓虹還在閃爍,一夜的狂歡還尚未冷卻下來。
街旁有人三五成群,帶着醉意擁擠打鬧。
每一個巷口和街角,總能見到年輕的身影旁若無人地相擁。
與他們擦肩而過時,姜萊總是下意識地避開目光。
當天是周五,她趕早直接回到學校,上課前意外地從顧晨處得到了一個好消息——她的宿舍床位已經安排好了。
所以下午下課後,她便乘許明明的車回到卓烨家,去取留在那裏的書和個人物品,準備搬去宿舍。
“不是吧萊萊,你真的要搬走啊?”這句話,許明明從車上念到家裏,一臉的不敢相信。
“嗯,學校宿舍已經可以住了,我就不繼續麻煩你們了。”姜萊一邊收拾書包,一邊低低地答話。她的東西很少,一個大書包就裝完了。
“什麽話嘛,一點兒都不麻煩!我可喜歡跟你住一塊兒了,平時自己住無聊死了!”許明明滿臉不舍,直接一把拽住了姜萊的書包。
想了想,她眼睛突然一亮,“哎,你是不是嫌住得不舒服呀?也對,卓烨這地方太破了,那這樣,你跟我回我家吧,我那兒比這兒好多了!”
“不了,謝謝你,”姜萊看了她一眼,輕輕搖搖頭,“我覺得宿舍挺好的,特別是這幾天學姐的修複工作要收尾了,我晚上也得去幫忙。”
“別呀,宿舍方便什麽呀!”許明明拖着姜萊的包,皺着一張臉,“洗澡水又小,廁所又臭,根本不是人住的嘛……”
她叽叽呱呱地說了很多話,但姜萊仍然不為所動,也沒什麽表情,只利索地收好了東西又打掃了房間,然後就真的走了。
挽留無效的許明明有些失落地靠在門邊,看着姜萊走遠。
她隐約感覺到姜萊今天像是有點什麽心事的樣子,都不如平時活潑,但她懶得細想,畢竟她還有自己的事情要煩。
最終,她只是默默掏出手機,拍了一張姜萊的背影,然後把那張照片發了條朋友圈,配文:又被抛棄了,唉。
發完就電話約了兩個朋友,拎上包出去吃飯逛街了。
恰逢晚高峰,路上有些堵,她便躺在車後座裏刷朋友圈。
“被抛棄”那條下面,鹿凡第一個留言:這是阿萊嗎?她去哪呀?
許明明回複鹿凡:她不跟我玩了,搬學校宿舍去了。
鹿凡:啊,還以為她就不走了呢~
許明明:她說宿舍離工作室近,她現在天天紮工作室,學習狂魔!
袁元回複許明明:研七學姐,慚愧不?
許明明回複袁元:滾!死胖子
鹿凡回複許明明:大元那叫結實,不叫胖~
勞斯萊斯後座,鹿凡一邊看着手機打字,一邊挪動兩下靠在尚雲霄身上,對她說:“唉,阿萊走了呢。”
“誰?”尚雲霄正在打電話,抽着空回了他一句。
“阿萊啊,就卓先生前一陣領回家的小姑娘。”鹿凡擡起眼睛看她。
尚雲霄聞言目光一冷,三兩句結束正在通的電話,放下手機沉聲問鹿凡:“怎麽,卓烨那小子是玩兒膩了,又把人攆走了?”
“哎呀什麽呀!”鹿凡推了她一把,“人家自己走的,說學校宿舍安排好了,就回學校住了呀,上學方便嘛。”
“自己走的?”尚雲霄微微挑起眼角。
鹿凡認真點頭。
是夜。
距離雪都一千公裏外的海城,綿綿陰雨已經持續了幾天幾夜。
某江畔頂層公寓內,卓烨靠在床頭看着手機,手指在微信界面中漫無目的地點了幾下,點進了朋友圈。
第一條,就是許明明發的。
卓烨目光一動,鎖定在許明明發的那張照片上。
熟悉的瘦小背影,背着一個大書包,被風吹亂了卷發,看上去步伐匆匆,像是急于奔赴什麽地方。
在他盯着照片看時,外面的雨突然下大了些,一股陰濕的空氣從陽臺玻璃門隙開的一條縫裏侵襲而來,讓他縮緊了一下眉頭。
不過除此之外,他的臉上就沒有什麽其他表情了。
幾分鐘後,他默默退出了微信界面,将手機屏幕向下扣在床頭櫃上,轉而拉開抽屜翻找安眠藥。
剛拿到藥,卻又突然聽見手機的震動。
他立即放下藥瓶重新拿起手機,然而看見屏幕上顯示的是尚雲霄的大名,目光又是一暗。
尚雲霄打來的是視頻,一接通就是一口煙噴出來,屏幕裏一片白霧。
“尚總,什麽事?”卓烨将手機靠立起在床頭燈上,一邊低沉地開口,一邊又拿起藥瓶,抖出兩粒藥來。
“聽說你領回家的小姑娘走了?”視屏畫面中,尚雲霄咬着一支雪茄,臉上帶着揶揄的笑容。
卓烨手裏動作一頓,片刻後才淡漠地回話:“嗯,還有別的事麽?”
視頻的另一邊,尚雲霄一見卓烨愛答不理的模樣就有點來氣。
“你怎麽又是這副死樣子!”她一邊說着,一邊煩躁地将燃燒的雪茄頭戳向手機屏幕,“就你這張臭臉,人家不把你甩了才怪呢!”
“哎呀噓,你別亂說!”一旁的鹿凡緊張地瞟了一眼屏幕,悄悄拍了尚雲霄一下,“我問過阿萊,他倆只是朋友……”
“什麽,朋友?”尚雲霄有些意外地一怔,随後一挑眉,譏諷地笑了。
“呵,搞半天這小子才跟人家混成個朋友?”她轉頭看着鹿凡,但話顯然是說給卓烨聽的,“可是,你知道他之前怎麽跟我說的?哼,來來來,我給你學。”
捉着,她真就一清嗓子,扁起嘴粗聲粗氣地學起來:“咳,‘你最好記住她的名字,因為以後這裏就是她的家’……啊哈哈哈……”話沒說完,又忍不住爆發出笑聲。
旁邊的鹿凡捂着額頭,默默挪出了手機的攝像區域。
“結果呢,人家根本不要他!哈哈哈……”尚雲霄卻在這邊笑得毫無顧忌,邊笑還邊一把把鹿凡抓回來,“诶小凡,你別說,我現在還真有點兒喜歡那小丫頭了呢!”
“我求你,別笑了……”鹿凡用手半掩着臉,已經完全不敢再看屏幕另一邊的卓烨一眼。
在鹿凡帶着祈求的眼神暗示下,尚雲霄拍了兩下大腿,終于止住笑聲,但卻完全沒有住口的打算。
“哎我說卓先生,”她咬着雪茄,勾着嘴角看着屏幕裏的卓烨,“你可真沒用,連個人都留不住。”
屏幕那頭靜默了好一陣,才又一次傳來卓烨略微低啞的聲音。
“她是自由的,想去哪裏都可以。”他說。
“呵,你酸不酸。”尚雲霄毫不客氣地一聲冷笑,“沒本事就說沒本事,連個小丫頭都追不到手,辣雞!出門兒別說是我兒子!”說完,她手裏重重一按,直接結束了通話,還鄙夷地翻了個白眼。
一旁的鹿凡聽得直咧嘴,伸脖一看手機,确認通話已經結束後才看着尚雲霄弱弱地開口:“你幹嘛那樣說麽,卓先生哪會追女孩兒啊,不都是別人追他嘛……”
“啧,糟糕,”尚雲霄卻一個停頓,擡手敲敲頭,很跳脫地想起了別的事,“剛才損兔崽子損得太嗨,忘記問他跟唐氏的收購協議談得怎麽樣了……”
江畔公寓,卓烨起身來到陽臺前,嘩一下重重地拉開陽臺門。
濕冷的風立刻夾雜着雨絲朝他迎面抱過來,讓他原本還算平穩的呼吸陡然變得沉和亂。
在陽臺上站了半晌,他突然轉身回房走進衣帽間,途中拿起手機撥通了袁元的號碼。
“你安排一下,回雪都。”一接通,他便開口。
“現-現在?”電話裏傳來袁元睡意朦胧的聲音。
“對,立刻。”卓烨咬字清晰地回複。
另一邊,被窩裏的袁元感覺到卓烨沉沉的語調,忽然就清醒過來,想開口問發生什麽事時,電話已經被挂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