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修)雨夜

“後續原因還在調查,這次有兩個警員受了傷,好在傷情都不嚴重。”醫院走廊上,溫從薇對葉尋之解釋着當時情況。

但葉尋之的目光一直盯着急診室裏還在做檢查的田樹,見他心不在焉,溫從薇适時閉了嘴。

待檢查一結束,他立刻走過去。

田樹還坐在病床邊上,擡手摸着臉上的灰塵,因為看不到,自然摸了也是徒勞。

葉尋之伸手替她仔細地擦拭,低聲詢問:“沒哪裏不舒服?”

“沒有,該做的檢查都做了,放心。”田樹此刻看着他還有些不自在,方才他将自己抱的很緊,那力道勒得她都疼了。

要不是醫生還在等着做檢查,他恐怕都不會放開她。

葉尋之的手從她臉上挪開,靜靜看着她不說話。

田樹有點別扭,沒話找話道:“當時沒輪到我們這組,離得也挺遠,其實我從小到大運氣好像還不賴,總能在最危險的時候避開。”

她沖他笑了下,結果眼前的人好像并不覺得好笑,始終繃着臉。

田樹慢慢地拉下唇角。

“手機呢?”他開口問。

田樹摸了摸口袋,整個人還有點懵,“可能掉在哪了。”

葉尋之的臉色稍微緩和些,“要不要喝水?”

“好。”

他便徑直往外走,去給她買水了。

溫從薇這才得了空和她說話,“看見剛才葉尋之的樣子了嗎?認識他這麽多年,我是第一次看他急成那樣。”

“他真的很在意你。”她作出最後結論。

田樹也相信葉尋之很在意自己,畢竟她唯二的有關葉尋之失控的記憶都和自己有關。除了這次,也就剩那次在海灘自己裝“抽筋”時,他露出過這般慌張焦急的模樣了。

不過在意和喜歡,可能還是兩回事吧?畢竟當時在海灘她也誤以為他喜歡自己……

田樹沒和溫從薇說這些,只問她:“你是不是也吓到了?”

“我?”溫從薇失笑,“作為醫生,基本的抗壓能力還是有的。”

葉尋之再回來時情緒平緩了許多,又恢複了往日清冷理智的模樣。他将水擰開遞到田樹手中,“沒有熱水,将就一下。”

田樹想說自己沒那麽嬌氣,見他肅穆的神情,還是乖乖閉了嘴。

溫從薇擡手看看時間,給兩人騰地方,“我還得去基地一趟。”

她叮囑田樹好好休息,這才轉身離開。

急診室這一方角落裏瞬時又只剩下兩人,周遭都是忙碌的護士和病人,只有兩人面面相觑。田樹想找點話題打破沉寂,葉尋之難得主動問:“要不要吃點東西?”

“我不餓。”

“那送你回去。”他最後只這樣說。

田樹跟着他到了車裏,系好安全帶卻久久不見他動一下。她遲疑了下喊他名字,“你沒事吧?”

此刻靜下來,發現他臉色依然很白,想來這一路他都不太說話。

葉尋之深深看她一眼,“苗苗。”

“……嗯。”

他似乎要說極難啓齒的話。田樹都下意識皺緊了眉,“你是不是……被吓到了?”

葉尋之并不否認這一點,“我的确慌了。”

田樹只是随口一說,沒想到他當真承認了。她反倒完全不知道該怎樣接這話,只好邊安慰邊逗他:“我真的一點事沒有。身為叔叔,怎麽這麽膽小?”

因為她口中的“叔叔”二字,他複又沉默下來。

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大抵正是如此。

從前只一次次糾正她稱呼,讓她時時擺正自己的位置,此刻聽她這樣叫只覺得刺耳。

如果告訴她,他已經無比堅定自己很怕失去她,想和她永遠在一起,她是不是根本不會信?

見他仍在發愣,田樹說:“我想回去休息。”

“好。”葉尋之讓自己鎮定下來。眼下不是告白的最佳時機,說了恐怕也只會誤會自己是被她出事驚吓到,一時沖動才那樣講。

被拒絕不要緊,只怕她會開始躲他,本就不夠穩定的關系無法承受一絲一毫的風雨。

得找個更合适的機會才行。

想明白之後,他就發動車子将人帶了回去。

基地那邊已經結束了,剩下的事會有同事跟進。田樹記起自己的行李還在那,“我東西——”

“我晚點去拿。”

“我爸——”

“不告訴他。”葉尋之看眼一直操心的小朋友,“安心了?閉上眼睡覺。”

田樹這才老老實實閉上眼。

葉尋之看着她乖乖睡覺的樣子,心裏一陣柔軟,沒有什麽比她真實、溫暖地待在身邊更讓人安心的了。

葉尋之沒将人送回家,而是帶去了自己現在住的地方。

田樹醒來一看地下停車場才知道自己在哪裏,頓感不自在,“為什麽來你家?”

“你家沒人。”葉尋之說的理所當然,“你需要人照顧。”

“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

“只是暫時,等你好一點就送你回去。”他已經熄火下車,站在車邊靜靜等着她。

田樹依然別扭。葉尋之問:“或許要我抱你?”

“……”車裏的人瞬時變了臉,絲毫沒有遲疑地立刻下了車。

葉尋之在她身後笑了下,卻又有點郁悶。她這般抗拒自己,恐怕想把人追回來真不是件容易事兒。

偏生房子也是兩人鬧別扭時她幫着裝修的,此刻走進去,想來只會勾起她不好的回憶。果然細看就發現她臉色不太好,葉尋之轉移話題:“要不要洗澡?”

“不用了,我很困。”她說。

葉尋之就指了指客卧,“你先去睡會。”

小白剛剛睡醒,一眼發現了田樹,立刻跟着田樹的步子溜進了卧室裏。

田樹鎖上門之後,和小白大眼瞪小眼,随後蹲下-身狠狠揉它,“怎麽辦?明明不該再理他了。”

小白喵了一聲。

“你說理他?”

小白又喵喵了兩聲。

田樹瞪着這只善變的貓咪,最後頹然地倒進床墊間。

在最脆弱的時候他出現,無疑給了她很大慰藉,當時他的驚詫緊張也讓她生出幾分動容。可兩人的關系真不适合再不清不楚地糾纏下去。

田樹翻了個身,最後拿枕頭将自己埋了起來。

等她睡醒之後,發現行李已經被葉尋之取回來了,就連丢失的手機也安安靜靜地放置在行李箱上。

整間屋子的裝潢都是按她的喜好選的,此時睡醒待在裏面,心情十分微妙。

門口傳來響動,田樹看到葉尋之從外面進來,他手裏提着幾個餐盒,想來是去買吃的了。

“醒了?”他說,“準備一下吃飯。”

看起來她睡着時他真的做了許多事,田樹洗漱過後和他對坐在餐桌邊,發現連買來的食物也不像是外賣能點到的。

沒想到他這麽費心……

“發什麽呆?”見她一直不動筷子,他給她倒了杯溫水遞過去。

“知道你習慣關心我,但這個習慣應該改一改。”田樹小聲說,“将來我會有男朋友,你也會有女朋友,這份關心應該留給對方。”

葉尋之一時沒接話。

田樹知道自己這番話或許會讓他不高興,雖然之前劍拔弩張,可今天不太想刺激他。不再繼續這個話題,過了片刻卻聽他說:“我不會有。”

“……什麽?”

回過神才知道他說不會有女朋友。

是暫時沒遇到喜歡的?

田樹:“總會有的。”

“我是說,不會有其他女朋友。”葉尋之說完給她盛了碗湯,“這個很好喝,嘗嘗。”

田樹喝湯的時候還在想,自己今天一定是有些輕微腦震蕩,不然怎麽總是想不明白葉尋之的話。

休息了一天,田樹就回隊裏了。葉尋之原本還想攔一下,後來想反正人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就沒再說什麽。

倒是周嘉言忽然跑來警隊找她。

畢業後周嘉言選了繼續讀研,大多時候都不在青州,否則前陣子恐怕就瘋狂刷存在感了。他不知從誰那裏得知了那場事故,連夜從陵城趕過來。

田樹在警隊門口看到他,見他眼底都是濃濃的烏青,“你直接給我打電話就好,這樣趕回來很危險。”

“不親眼确認你沒事,我不放心。”周嘉言擰眉打量她,仔細查看她是否有傷口。

田樹任由他看。

周嘉言确認完畢,又擔憂道:“早上先去的你家,可是家裏沒人。”

田樹:“……”

“你——”周嘉言說的有些艱難,“住哪裏?”

雖然難以啓齒,但田樹也不想隐瞞,“葉尋之那。”

“……”周嘉言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他都拒絕你了,你怎麽還和他攪和在一起。”

這事換誰都會這樣說,田樹自己也無從解釋:“我會搬回去。”

周嘉言一言不發地看着她,有種難言的威壓感,但他到底也對她說不出什麽重話,“你自己有分寸就好。”

看着他風塵仆仆的樣子,田樹還是叮囑道:“下次不要做這麽危險的事了。”

周嘉言喉間發苦,面上只是一笑:“知道了。”

高考結束後,他曾經正式向她表白過一次,毫無懸念地被拒絕了。

那之後他單方面和她冷戰,最後又敗給自己,後來兩人就一直維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

他知道,田樹很怕虧欠他。可感情不就是這樣,幾分傻幾分癡,別人怎樣點醒都沒用。

他們談話的情形,葉尋之從辦公室窗口就能看得一清二楚,雖然聽不清內容,但也能看出周嘉言在焦急地糾正她什麽。等田樹再回來,果然見她一直坐在辦公桌前,目光沒再往他這分過半分。

葉尋之撚了撚眉心,也自知是自己從前不夠堅定惹的禍,眼下要重建信任恐怕要花不少功夫。

俗話說,一步錯,步步錯。

田樹萬萬沒想到,過了幾天葉尋之出差就帶上了她。

她剛從他家搬回去,正好田海明旅行回來,有合理充分的理由。本以為兩人總算能恢複先前合理疏離的距離,卻又來這麽一出。

雖然是趟短途,他們只是到轄區的一個地級市取證,但旁的多餘的人一個也沒有,只有她和葉尋之。

那場事故之後,他對自己怎麽看都奇奇怪怪地。

“你為什麽不讓秦亮去?”

一起去也就算了,葉尋之竟然還沒開車,他們坐的是城際列車,兩人緊挨着坐在一起。他的腿總時不時碰到她的。

葉尋之自上車後一直在閉目養神,聞言睜開眼道:“他那天也受驚不小,說要休息。”

田樹:“……”

那天秦亮壓根也沒受傷,離事發現場還沒她近呢!受的哪門子的驚!!

她沉默了下,“也可以帶老秦啊。”

“他有別的任務。”葉尋之說完,随意瞥了她一眼,“你是在抱怨領導安排工作不合理?”

他忽然搬出領導的身份,她一時語塞:“我只是覺得咱倆一起不合适,影響工作效率。”

“怎麽會。”葉尋之說,“我相信你很專業。”

田樹恨恨瞧他一眼,這一眼正好被他收進眼底。葉尋之似乎心情極好,唇角帶着淺笑,“除非和我在一起,你總分心。”

田樹嗤了一聲,“怎麽可能?”

“那一起工作就完全沒問題。”

“……”一不小心又着了他的道。

田樹不再搭理他,阖了眼開始睡覺。整個車程也不算長,大概只有一個小時。

後來竟不知不覺真的睡着了,迷糊中感覺到有微涼的觸感撥了下自己腦袋,之後枕上了個寬闊堅實的東西,明明質感硬朗結實,但總有種奇怪地安心的能力。

當地派出所負責和他們接洽的是一位四十來歲的民警,姓劉。陪着他們到了需要調查的人家問筆錄,随後又連着跑了幾個地方。

村子環境不差,但因為位于山腳處,路一直很陡,有幾個坡走起來頗有些費勁。

田樹跟在葉尋之身後,正走得艱難,他忽然将手遞給她。

他還在和老劉說着話,像是随意的一個舉動,甚至做這一切時都是背對着她的。

田樹看着那只修長的手臂,再看向他挺括的肩背,最後只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口。

葉尋之說話的動作停了兩秒,卻沒表現出什麽,任由她拉着自己袖子,一路帶着人往山坡上走。

這一路緊趕慢趕,連吃飯也只是在村裏的小商店買了幾個面包,處理完事情還是到了晚上。大約八點多,還下起了暴雨。

雨勢極大,道路兩邊溝渠裏的積水很快漫出地面。

一行人被困在村子口,老劉給同事打了電話聯系車來接,挂了電話後提議:“進村的路不太好走。一來一回再趕去車站,恐怕也沒車了,你們幹脆住一晚上。”

田樹看向葉尋之,他看着濃重的雨幕沒說話,後來回頭征詢她意見:“着急回去嗎?”

她自然沒什麽要緊事,打電話和田海明說一聲就行。

葉尋之對老劉道:“那麻煩你幫我們聯系個酒店。”

到了市區,老劉直接将二人送去派出所附近的一家酒店。說是酒店,其實規模也不算大,但內部環境看起來整潔幹淨。

外頭的雨不像有收斂的架勢,居然越下越大,三人身上的衣服早就濕透了。

到前臺登記時,前臺小姑娘将房卡遞給老劉。

老劉一看愣住了,“一間房?”

“啊。”小姑娘像是認識老劉,也被他這話問懵了,“你說留個房間,也沒說幾間呀。”

田樹心說不會這麽狗血吧……

緊接着,前臺小姑娘還真就非常抱歉地說:“确實只剩一間房了,今天暴雨,附近的酒店大概也都是滿的。”

田樹和葉尋之互看一眼,一時間都很沉默。

老劉也覺得自己這事兒辦的不太靠譜,有些不好意思,“二位要是不介意,不如去我家?我家有空房間。就是還得麻煩二位跟着跑一趟。”

他一直拿不太準這二位的關系,說是普通上下級吧,兩人偶爾的舉動又有點暧昧。

但要說是情侶,好像也不像,偶爾小姑娘又刻意保持距離。

老劉也覺得懵,所以不敢随便說同住一屋的話。

下一秒,葉尋之卻将他手中的房卡抽過來,“沒關系,就不叨擾了。”

老劉看看兩人,咳了一聲,“那二位将就一晚,明天一早我派車來接你們去車站。”

葉尋之颔首道謝,又回身對前臺說:“勞煩你多給一個枕頭和被子。”

安排好一切,他看向田樹。

小姑娘睜着黢黑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面上看起來挺鎮定,但垂在身側的手指不安地蜷縮着,明明緊張得不行。她身上早已濕答答地,有幾縷發絲還在往下滴水。

葉尋之走過去,将她臉上黏着的那縷發絲撥開,“只能委屈你一晚了。”

田樹:“……”

好在房間不算小,還有一張三人沙發。雖然葉尋之的身高躺上去會很為難,但至少解決了兩人的尴尬。

前臺将被子和枕頭放下,又不太好意思地說:“那什麽,空調出了點問題還沒來得及修,怕你們晚上冷,特意多了條毯子來。”

說完自己也覺得失職,迅速帶上門跑掉了。

田樹真心覺得這一趟差出的很坎坷。

葉尋之提醒她:“給你爸打個電話。”

“噢。”田樹掏出手機撥給田海明,她随意坐在床邊上,耳邊傳來“嘟嘟”的聲響。

田海明接通的時候,她腦袋被什麽東西給罩住了,耳畔有溫暖幹燥的觸感,是一條毛巾。

葉尋之沒出聲,只擡手示意她擦頭發。

田海明:“怎麽了?”

“我在南城出差,晚上不回去了。”

“行。”田海明很幹脆,“和誰一塊?”

田樹:“……葉尋之。”

“怎麽又直呼其名,沒禮貌。”田海明無奈道,“不過和他一起我就放心了,自己多小心。有事找你葉叔叔,他住隔壁?”

“……嗯。”

葉尋之剛好從浴室出來,他将外套脫下挂在衣架上,身上只穿了件V領毛衣,這樣一看他身形格外修長挺拔,似乎穿什麽都好看。

不知道為什麽,田樹聽完她爸的話只覺得心虛,目光與葉尋之相撞,迅速彈開。

窗外的雨聲漸大,夜才剛剛開始,田樹怎麽就覺得……有點難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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